054 容颜的自我介绍(一)
———————— 我是容颜,倾天下之容颜。 他们都说我的名字该是这个意思,而我也确实不负众望地继承了一副好皮囊,总算是没有辱没了这个名字。 说起来,比我更适合这个名字的,该数我的孪生哥哥,兔子。据府中的老嬷嬷说,他尽得娘亲的真传——那个柔美却娇弱的女子。 对于娘亲的种种,我只是疏离地听下人说过。我从未见过她,只是知道她生得柔婉多情,善舞画,工女红,闺阁里便名扬一方。只是她虽未王家主母,夫君也未曾纳妾,却并不受宠爱。在为自己心爱的男子生下一双双生儿之后,便郁郁而终。 外人皆道,这女子八字轻,是被肚里孩子给克死了。 我和兔子便是他们口中那俩倒霉孩子。管家上蹿下跳找来道士和尚各种高人算了五行八卦,没得出什么结论。最后还是一个长相奇丑的癞头和尚跑到王家来,要了一桌酒菜,一边大鱼大rou一边煞有其事地总结:我与兔子皆为天生至阴体质,克母,克父,克妻,克子,克孙,克十八代,总之是见神克神,见佛克佛,只要在我们身边的,迟早要被克死掉。 当然,除非那人也是至阴体质。 他边吃边说还边抖抖筷子,翘着个二郎腿晃悠晃悠的,眉毛扬得老高几乎窜到头发里。在吃得连老爹的脸都有点挂不住了之后,那个癞头和尚才拿筷子剔了剔牙,满脸嫌弃地道:“你家鲍鱼切片好小,味道也一般,不堪入口。看在你们一家盛情邀请的份上,贫僧也吃个三分饱好了。” 于是老爹终于忍无可忍,让家仆把这个无赖丢了出去。 当然,这些我没亲眼看到,就算看到也记不住了。所以这些都是奶娘后来告诉我的。 不幸的是,那个和尚的话在不久之后的后来被应征了。老爹病了,无论如何查不出病因。后来又来了个疯疯癫癫的道士,一看我爹就大喊:“好生凄惨!好生凄惨!儿子克了爹爹!”遂又把和尚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还说,兔子比我的寒气更甚,今后怕不能长成,若是未被反噬,便能有大出息。而我,只需佩红玉到八岁,便可自控体质,不再伤人。 老爹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还是信了。他顾不得我和兔子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命人把兔子送上高耸入云的塔楼,把我关在偏僻的故垒园,连叹作孽。 至于分给我们的两个奶娘,是重金聘来的寡妇,据说是八字极其硬的那种,以前做屠宰活计的,而且克夫克子。据说必须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命硬之人,才能抵住我俩的煞气。 现在想想,可真够吓人的。 于是我常年被关在园中,能见到的人少之又少。渐渐长大了些,学会了走路,才被允许偶尔与兔子相见。彼时,我见兔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劲捏了捏他漂亮的脸蛋,然后他十分不要脸地回报了我,狠狠踹了我一脚。 至于踹完我之后自己跌倒摔在地上还喘息良久这件事,是很让人汗颜的。我琢磨着分明我才是受害者才对。于是我便十分大度地拉他起来了,顺带又捏了一下脸。 从此,我和兔子牢不可破的手足之谊便结下了。虽然我们不能时常见面,但也算是彼此唯一的玩伴了。 三岁起,我开始习礼仪诵诗书。老爹身体日不如一日,请了长姊夫的幺弟代为照看家业,利润五五。王家家业兴隆,陈家人自然乐意分一杯羹。 转手的那个晚上,老爹到了我的院子里,微醺。他不顾奶妈的劝阻捏住我的手与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说你是王家的人,便要担起王家的担子。王家不可能让别人来掌握,以后只能交给你与兔子。兔子偏生体质又……王家只有你,容颜,争口气。 那些情节我早已记不清,唯独老爹那个脆弱的表情记忆犹新。 或许是我比别人早慧,并没有怨恨老爹这些年来与我们兄弟二人并不亲近,反而微微有些可怜他。遂越发勤奋念书,兼习武。 老爹虽然不常见我,却也寻了合适的师父与夫子给我,俨然把我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 七岁那年,兔子第一次使出了玄术,奶娘正在喝的水冻成了冰锥,刺穿了她的喉咙。陪伴兔子七年的奶娘倒地不起,而他自己也惊慌而虚弱地吐出一口血,全喷在我新衣服上,好似泼墨桃花。 一时间王家上下人心惶惶,老爹迫于无奈,又请了一大摞高人来。高人看了看兔子,摇摇头,一言不发就走了,十分地深高莫测。 兔子火了。金陵人人皆知王家大少爷生得妖冶,也会妖术,可见是个妖孽。连带着往年的旧事也被提起,连乞丐都可以对着我们王家的脊梁骨指指点点。为此,我和城里的某只小乞丐花子打了一架,他在墙外面与别的乞丐花子笑话我们王家,我从墙头翻出去,一拳揍在他的眼睛上,然后被他按倒在地,暴打一顿。 至此,我才深深体味到武功究竟有多么重要。 最后,这件事连重口味都知道了。当时的重口味还不是国师,但也势力强大,而且十分神秘。她派人来书,王家大少爷身怀玄术,如若引导必将不凡。她欲收王家长子归于门下,好生培养,并在信末一再强调,自己会善待他。 说是培养,事实上就是卖命。我是知晓的。重口唯手下的组织,十分黑暗可怕。 那天老爹支撑着羸弱的身子站在门口怒气冲天地把人轰了出去:“我王家才不会做出卖子求荣之类可耻的事情!”我当时就对老爹崇拜的一塌糊涂。 可是重口唯终究不是善茬。她发来一张精致的帖子,上面列了王家在明朝上下所有的店铺。我只是纳闷,不解其意。 于是第二天,苏州绣庄被烧;第三天,洛阳银庄被盗;第四天,扬州布坊上下两百余人消失不见…… 老爹终于不能沉默了,他坐在我的对面,似是问我又似是自言自语:“该怎么办呢……真的不得不把那孩子送走了么?” 其实对他而言,我与兔子分明是可怕的负担,可是此时,他偏生这么犹豫。 我蓦地想起与兔子分食同一块桂花糕的情形,不知怎么地就开了口:“让我代他去吧。” “重口唯开口要的是长子……” 便是一哽,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老爹记错了,容颜才是长子。” “你……” “从今往后,容颜便是长子了。” 我看见老爹脸上忽而闪过的诧异神情,还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欣慰。 我知晓,他怪我的鲁莽,亦怕我有去无回。 在重口唯府上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重口唯将我放在一个四面皆冰的小院子里,嘱我在池水中练功。我观那池水分外有趣,却不愿去触摸,也罢,其实没有用的,我不是兔子,使不出那玄术,徒教自己受苦也没什么好处。 很久之后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池子唤作寒池,寒池水对属性阴寒之人来说千金难求。为此我在没人看的见的地儿捶胸顿足惋惜了好久,只恨没能装上几瓶带出来拍卖。 我估计重口唯要是知道我这份心思,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说起来,看到重口唯的那一刻,我有种天雷轰轰的错觉。我实在没有想到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重口唯,却只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一直以为她应该是个开口“杀啊”闭口“冲啊”五大三粗满身热血的真汉子,原来是我想多了。 好吧,这其实也与我无关。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混吃等死,也不敢奢望进了这样一个地方还能完璧出去。 只是我遇见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他看似与我一般年纪,神情不像一般下人那样唯唯诺诺,反而凭空生出几分高傲的气度。少年老成的样子,倒令我十分侧目。他总是一袭玄衣,手里拿着一只匕首,或是一个药筐。 我只是望着他,若有所思。这是个什么人?和我一样的身份么? 我从不与他搭话,他也从不正视于我。但是我们似乎养成了一种默契,每天落日时分他会从院前那石子小径上踏花而过,而我则伏在窗口卷起竹帘,目送他近来又远去。 我习惯安安静静地生活了。 于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去抚琴,那是唯一一首老爹教给我的的曲子。老爹弹得深情,却并非是为了奏给我娘听。至于他深爱的人是谁,对我而言一直是个不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