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爷爷
当屏幕中的苗芊叶俯身将额头抵在小皇后交叠的双手上，而后床帘缓缓落下，将一切遮挡时，潘导也以为，这就是纪珺心自我发挥的最后了。【值得您收藏。。 的确，刚才这一场，无论是闯入寝宫时的暴怒又脆弱的模样，还是进寝宫后即将触及真相的踟蹰畏惧，纪珺心的表现，都要比之前的几场，好上太多。人还是那个人，动作也还是那些动作，只是给人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仿佛举手投足，乃至每一个眼神都足以牵动人心。 是因为拍摄时和之前米红豆那场皇后自尽戏太近了么……潘导几乎能感觉到两场戏之间得以延续的力量。 悲伤的延伸，悲剧的衍生……苗芊叶的到来，仿佛将之前皇后自尽时的无奈与悲哀，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明明之前皇后最后放下床帘时，就让人足够心酸和压抑。可当苗芊叶那般慌张跌跌撞撞地赶到时，更是让人心酸到疼痛。 后面，纪珺心没按剧本走，确认皇后没了气息之时，颓然站起。随之而来如同暴怒一般，再次将皇后拽起时，潘导几乎要将自己的手心捏破。 对，就是这样。除了悲伤，还有气愤，恼怒！那种凭什么你自说自话地用放弃生命来成全我的愤怒！ 皇后的自尽，是一种成全，也是一种放弃。她放弃了之前两人携手共度难关，虽未诉诸于口，但却已成事实的患难与共。她选择了牺牲，而苗芊叶完全不想要这种牺牲。 潘导看着屏幕中，纪珺心一把抓住米红豆的衣襟，将安静闭着双眼的小皇后拽了起来，眼中迸发出的，除了强烈的不舍，甚至还带着点儿恨意。 是的，应该恨的。说好了的患难与共呢。 潘导诧异于经过之前那么多场大同小异的演绎，这次纪珺心居然能完全颠覆之前的感觉，将这场戏拔上了一个新的高度。更是在纪珺心俯身额头抵米红豆手背时，感叹纪珺心真是将这份友谊演得淋漓尽致，让人惊叹。 这场戏，真是比之前的那几场，高出了数倍的档次。足以延续米红豆之前那场皇后自尽戏铺陈的悲伤情绪。只是，潘导还是觉得，似乎差了少少？只是纪珺心这次的表现简直好到让人吃惊，甚至远胜于她之前的所有表现。一时间，潘导还真是想不出，究竟还有哪里差了少少。 潘导摇了摇头，不不不，也许并不差什么，只是自己太过精益求精，总是想着要好上加好…… 就在潘导如此想着的时候，被床帘掩盖的地方，一声带着哭腔，声嘶力竭的哀嚎，直透床帘，正正地扎在了人心里。潘导身子一僵，对，就是差这个，这个最终的……情绪爆炸点。 之前那些无力挽回的无助，痛彻心扉的悲伤，还有无法言说的愤怒……最终都化作了这一声宣泄一般的嘶吼。 潘导下意识地看向了屏幕，还好，在刚才床帘落下，里面许久没有动静的这一小段空隙里，摄像机都还开着。 真是太好了！这一段，必须要剪进去！这一段真是太好太好，直抵人心，足以让这部《皇室秘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被别人忘记。潘导兴奋得摩拳擦掌，几乎恨不得现在就把这部片子搬上荧屏。 随着潘导的年纪越来越大，在导演圈的地位越来越稳，对于不缺名不缺利的他而言，这种期待，这种热情，这种不可自制的激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呢！ 《皇室秘录》一定会火！苗芊叶和小皇后的友情，一定会牵动许多人的心情，让许多人羡慕！潘导如此信心满满地想着。 与心情大好，就差开心得在脑袋上开出一朵花儿的潘导相比，演着尸体的米红豆，显然日子并不好过。 米红豆本以为演完之前的那场皇后自尽戏，自己已经通关了《皇室秘录》最大的难关，这最后一场属于纪珺心飙演技的戏，自己只需要用休息的心态，安静地在床上躺一会儿，就行了。 哪里知道，这场戏，会成为通关最大难关之后，出现的隐藏关卡，难度像是坐了火箭一般，直指天际。 米红豆没想到，想演一具安静的尸体，也会那么难…… 之前皇后自尽的戏结束时，米红豆在床铺上稍微耽误了一会儿，已经让自己出了戏。这一场演尸体，纯粹是抱着轻松打酱油的心态来的，当然不可能去入戏什么的。 演尸体嘛，最重要的不过是两点，不要动，呼吸幅度能多小就多小。这两点对米红豆来说，当然没有什么难度。 有研究表明，人是一种很依赖视线的生物。当人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时候，其他的感觉就会变得更加灵敏，用来弥补无法视物的不足。 米红豆闭着眼睛，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安静地躺在床铺上，米红豆可以听到纪珺心进屋的声音，也能感觉到她撩起了帘子。 然后，米红豆的安逸，就到头了。 有什么东西，携着一股微风，带着些凉，从远处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停住了。米红豆清楚地嗅到了……纪珺心用的护手霜的味道，久久，久久不曾散去，甚至都没有变淡些许的意思。 如果自己的鼻子没有出问题，那么就是……纪珺心改戏了？她是在试探自己的呼吸？ 米红豆的脑袋嗡地一响。乔如柏刚说完没多久的话，就算米红豆不敢想起，也很难忘怀。 上一世……自己死了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执着地探着自己的气息，妄图寻找那一丝生机吗？两世的场景在米红豆心里诡异地叠加，她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 不……不……米红豆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努力放缓了呼吸的频率。现在是在拍戏，自己只是演了个安静的尸体，不能因为自己失态，就ng让纪珺心的努力白费啊！ 于是，米红豆开始努力通关这个原本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度过的一场戏。 米红豆努力放松身体，放空脑袋，不再多想。却更加清楚地感知到，纪珺心是什么时候缩回手的。 终于，床帘落下的风让米红豆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被可怜的尸体缓缓地吐完。米红豆只觉着一阵风刮过，自己胸前的衣服被人紧紧地抓了一把，整个上半身都被提起了些。 见鬼！米红豆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努力克制心慌到有些畏惧的自己，不要诈尸。 只是纪珺心在演戏……演戏……演戏……米红豆如此催眠着自己。 还好，这样让米红豆害怕又惊慌的姿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米红豆感觉到自己缓缓下落，当背部再次触到床铺之际，米红豆狂跳的心，总算是从嗓子眼处，稍稍回落了些。 纪珺心的手，从自己的胸前，脖间，轻轻抚过，酥麻得让人全身发痒，米红豆开始痛恨自己此时敏锐的感觉…… 米红豆不敢去脑补纪珺心这会儿的模样，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体上，这让她越发觉得难受。 直到纪珺心俯下身子，米红豆感觉到自己手背处的灼热与湿润，才发现，原来做一个安静的尸体是这么的难。 明明是在演戏，米红豆却是那么想要去抹去纪珺心的眼泪，甚至是那么想去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这些都是假的假的假的，不要哭！ 手背湿润的面积不断扩大，潘导却还没有喊卡，米红豆快要忍不住了。 米红豆最终没有等到潘导洪亮的那声“卡”。因为纪珺心的那声哭喊，最终还是让米红豆诈尸了。 那声哭喊，像是一把利刃，一刀把米红豆的心劈成了两半。 再顾不得其他，惊慌失措的米红豆迅速地睁开了眼，来不及适应光明，米红豆反手摸住了纪珺心的脸。 “……”米红豆想要开口问怎么了，可当纪珺心顺着她手的动作，抬起脸与她对视时，她却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米红豆很难去形容。但是总觉得，也许自己上一世死了之后，纪珺心的眼神就是这样吧。像是一个悲伤的漩涡，每一个注视她的人，都会深陷其中，而后被那股悲伤搅得粉身碎骨。 米红豆觉得自己错了，这会儿自己的心，怎么可能只是被劈成两半呢，必须已经是被搅成了rou泥啊。 “拍……拍完了……”米红豆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拍完了，但是果然现在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权当是安慰了吧。是的，安慰，米红豆完全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纪珺心，什么样的话才是安慰。米红豆只能手忙脚乱，甚至有些笨拙地用手抹着纪珺心沾满泪痕的脸。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因为纪珺心一直都没有停止哭泣。 好像哪里不对啊！米红豆怎么都抹不干纪珺心的眼泪，心是又疼又慌。 纪珺心看向米红豆的眼神有些迷茫，而后竟将身子退后了些，离开了米红豆的触碰。 米红豆愣住。 纪珺心突然起身，胡乱用袖子抹了抹脸，一言不发，离开了床铺。 手心处纪珺心留下的眼泪已是冰凉的一片，此时的米红豆像是一只惊弓之鸟，被纪珺心突然离开的动作给吓住，慢了半拍才跟着下了床。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米红豆快步跟上正往潘导那儿去的纪珺心。 沉浸在刚才那场戏中的潘导，还在细细品味着其中的精彩之处，没留意纪珺心带着一种决绝的神色正在靠近。 “我们接着拍下一场吧。”纪珺心走到潘导身边，开门见山，“下一场应该是灌药戏，我准备好了，我们开始吧。” 若说这行，多的是导演催演员各就各位的，演员主动要求快点开始下一场，还是挺少见的。不过拍过逃亡戏，曾经经历过被演员集体要求快开始下一场的潘导，面对纪珺心此时突然提出的要求，还是挺淡定的。 “都快吃午饭了，要不今天上午就到这儿吧。下午咱们再开始拍那场。”潘导还想着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把刚才那两场戏结合起来更震撼些呢，一时也不愿意紧巴巴地再开下一场，于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 “……”纪珺心却似乎有些不甘心的样子，面对潘导的拒绝，依旧努力争取，“之前下一场戏，也是安排在上午的啊。我知道我之前那场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下一场，我一定不会耽误大家时间，不会耽误大家吃午饭的。” 纪珺心一副表忠心，就差说自己下一场一定一条就过的样子，让潘导愣了一下。 为何突然如此积极？ 面对如此诚恳的纪珺心，潘导几乎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可就在他有些撑不住要答应的时候，看到了纪珺心红红的双眼。 “那个……倒不关之前那场的事儿。就是下一场，你得重新上妆，得化老一些，这就要花不少时间。再说，你这眼睛……得休息休息，恢复一下才能上场啊。”潘导努力委婉，把话往柔和了去说，“再说了，你不ng不耽误，没啥用啊。下一场有江朵呢……如果上午想把那场戏拍了，肯定会拖延很久的时间。我看我们还是先吃个中饭，休息一下，下午再好好磨那场戏。你也正好修整一下。” 潘导也算是语重心长了，说的也都是事实。纪珺心心知肚明，只能默默地退走了。 米红豆赶到的时候，刚好赶上听到纪珺心和潘导的对话。 只是没她插嘴的功夫，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纪珺心退走时，米红豆跟上了。她犹犹豫豫地快走了几步，和纪珺心并肩，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你没事吧？” 随着米红豆的话，纪珺心毫无预兆地一下子停了下来。米红豆没反应过来，又往前走了两步，才灰溜溜地折返了回来，真是有些尴尬。 “有什么事？”纪珺心的眼睛有些红，却已经没了眼泪，看向米红豆的目光，似乎只是充满了疑问，并没有其他的情绪。 似乎之前所有的异样都只是一场幻觉。 满腹的言语涌在嘴边，米红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珺心安静地等待。 “没……事……”米红豆从牙缝里挤了两个字出来。 纪珺心笑了一下，继续往休息处走了。 米红豆没有跟上去，一脑袋的乱麻，在看到纪珺心的时候，就乱上加乱，简直无法思考，米红豆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静静。 于是米红豆错过了纪珺心此时脸上的冷意，与眼中的森然。 潘导在打发走纪珺心之后，正好剧组的盒饭也送到了，就放大家午休了。 在酒店做了一个上午毕业论文的潘香，在潘导的催促下，准时来到剧组开饭。说来潘香也是不懂，以前庄子戏的时候，潘导不让她跟着姜凌凌蹭饭，天天要她一起吃盒饭，庄子周边荒凉没别的选择，也就罢了。可现在回枢店了，周围小饭店多的是，潘导还是要让她来吃盒饭，简直是……没有人权！ 牢sao归牢sao，只要在枢店的日子，大半的时候潘香还是会顺从潘导的意思来啃盒饭的。 潘香到的时候，就看到潘导一手托着盒饭，一手拿着筷子，一边吃着，一边还在看屏幕。 哎，果然没有自己盯着，就是不行。潘香暗叹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走到潘导面前，稳稳地站在潘导面前挡住了屏幕，“吃饭就吃饭，吃饭的时候不要看电视。奶奶都说你多少回了，下次胃疼我可不帮你圆过去了。” 有这么个不靠谱的爷爷，总需要对爷爷说一些类似母亲对孩子说出的叮嘱话，潘香也是cao碎了心。 偏偏这爷爷还不如孩子听话。 屏幕突然被潘香挡住，潘导有些着急了，挥舞着筷子赶人：“诶诶，别挡着！我正在想后期呢！” “后期你也管？”潘香一边吐着槽，一边不情不愿地让开了。倒不是她想让，实在是潘导挥舞赶人的力度太大，那盒饭眼见着就要扑面盖过来了，潘香看着那盒饭里油乎乎的红烧rou，实在不想被盖一身。 “哼。”潘导哼了一声，不过很快又因为抑制不住的兴奋而忘了和潘香生气，“你上午没来，可是错过了一场，不对，两场好戏！快快，过来看看！”潘导像是得了新玩具出来四处炫耀的孩子一般，一把拉过潘香，把刚才正看着的上午拍好的两场戏给潘香放了一遍。 我还没吃饭呢！盒饭都冷了好么！那么油的红烧rou冷了还怎么吃！你的孙女今天要饿肚子了你管不管！你还是不是我爷爷！潘香被潘导一把扯了过去，漫天的吐槽奔涌而起，却在看到屏幕的那一刻，啪啪啪都落到了地上。 屏幕里，是从皇后自尽的那场戏开始放的。放的时候，潘香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倒不是说没有完全根据剧本拍出现了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恰恰相反，屏幕里出来的效果，在细节处甚至比潘香的剧本更有影响人情绪的力量。 看完米红豆的皇后自尽戏，潘香觉得真的很棒，身为编剧的自己都快被虐哭了，可是虽然很悲伤，但是就是好像还有哪里不对！ 潘导的放映无缝链接，在皇后自尽戏放完，下一秒就用苗芊叶寻来的那一场戏接上。 潘香看着屏幕，下巴慢慢滑下，嘴巴微微张开，吃惊到呆滞地看完了纪珺心的那一场戏。 两场戏放完，潘香的下巴一直没收回去。果然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出现了么！明明写的是正常向的剧本！每次都会拍出同性之爱的感觉究竟是为啥？ “怎么样，是不是很棒！我刚才对后期有两个想法，一个就是按顺序播放，这样看看是不是已经觉得很棒了？还有一个，就是可以穿插对比着来放，比如说先放一段皇后的，再放一段苗芊叶的，然后再放一段皇后的，按并行的时间轴走。又或者，我们大胆一点，把屏幕一分为二，同时分左右两个屏幕来放，左边的放赶赴而来的苗芊叶，右边的放几度望门的小皇后，两相对比，一个急切赶来，一个心有等待，却最终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是不是够虐？加上最后苗芊叶的那声带着绝望和控诉的哭泣，简直可以虐翻全场！”潘导十分兴奋地说着，没有注意到自家孙女已经呆滞了许久，“诶，你觉得呢，哪种放映方式更虐一些？” 潘香呆滞地看向兴奋脸的潘导，许久才伸手揉了揉自己因为呆住而有些僵硬的脸，顺便把自己的下巴抬了回去。真是很难想象电影播出之后，他的表情啊……潘香有些损地如此想着，然后突然记起来了，哦，他是自己的爷爷，电影播出之后，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吧！果然是要死在这里了么喂！ “我的剧本……不是这样子的……”潘香目光复杂地看着激动不已的潘导。 “哼。”潘导又哼了一声，“就一点小改动嘛。我身为导演，就不能小小的改动一下吗？难道你不觉得，拍出来的效果很棒吗？” “很棒……”棒到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一股百合的气息迎面而来……你还想着做左右屏对应放映一个赶一个等，你是要把百合糊观众一脸么爷爷！面对气势都快烧得突破天际的潘导，潘香弱弱地举起了手：“我就想说一下，这两场戏，真的不是我的剧本。” “哼！”潘导有一种刚才的一腔热情都丢在了狗身上的感觉，也不理潘香，端着盒饭就大步子走了。 潘香愣了一下，然后迅速追了上去，边追还边喊着：“爷爷……你要记得啊，这两场的戏，真的不是按我的剧本拍的啊！你到放映的时候也一定要记得啊！爷爷……爷爷爷爷！” 爷爷爷爷不要走！爷爷爷爷听我说！真的不是我干的啊爷爷！前面的爷爷，这个掉在地上的孙女是你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