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救苦止戈

    子夜的深海，冷冽刺骨，浑黄的海面之下，清幽而沉静。只有流动的水波，反复敲击着沉舰的船舷，发出嗡嗡的回响。废船上到处蒸腾着噬人的黑气，仿佛海底火山迸发出的炽烈烟柱，随时都会将过往的任何生物灼伤。

    舰首的甲板上，阴兵成列的矗立，人数不多，可却仍有着如山如墙的气势，破裂的衣衫和腐败枯朽的肢体，丝毫不能遮掩昨日的英武豪烈气息。

    管银官面目暗沉，转头向默不作声的水兵们中间招了招手，一个身材不高的少年水兵便走了出来。这少年水兵辫发散落，包辫子的璞头遮住了半个脸颊，露出没有眼球的深洞，看上去极其阴森骇人。他身着浅蓝色毛呢制服，金色的双排纽扣，仍闪耀着熠熠的光辉。

    他手中拿着一只唢呐，制服和乐器清晰的标示着他的身份，北洋水师独树一帜的水师乐童。北洋水师最大的两艘铁甲舰定远和镇远，舰上有数量不等的海军陆战队以及军乐队。军乐队大都由十六七岁的孩子组成，被称为乐童，他们使用中式的乐器来演奏国乐、军乐、凯歌。黄海海战时，这些英勇的孩子大都奔忙在弹药库通往各个炮位的道路上，搬运弹药。

    只是这少年不知为何出现在较小的扬威舰上，少年站定，脚后跟磕击，右手手心向下，平举到胸前，向着管银官行了军礼。全然不理一脸愕然的知非，拿起唢呐，滴滴答答的吹奏起来。

    少年手中的唢呐也不知是因为经年日久，还是被海水腐蚀，吹奏出来的声音咝咝啦啦极为难听，完全没有高亢尖锐的声响。反倒像是夜海里某种不为人知的怪物，发出刺耳的猎食信号。

    一众阴兵全然不受唢呐发出的难听声音影响，反而摇晃着身体随之摆动，那管银官更是用手打起了拍子，就连张喜奎也紧绷着身体点头呼应着什么，眼神中毫无一丝怯懦，闪烁着刚毅的光芒。

    “宝祚延庥万国欢，景星拱极五云端。海波澄碧春辉丽，旌节花间集凤鸾。”水兵们突然唱和起来，那声音雄浑威壮，气魄若山，声声入耳，驱散了整个深海里的恐怖气氛。高唱铙歌的水兵们，好似往昔荣光附身，当年亿兆子民希翼下的骄傲与坚毅又重新汇聚在腐烂无物的眼眶之中。

    知非站立在舰首，听着阴兵们愤慨的吟唱，一时间有些恍惚茫然。突然，水兵们身后有道小小的虚影闪过，他连忙晃了晃脑袋，紧眨了几下眼睛，仔细看向水兵身后的甲板。

    水兵们摇晃的身体有些阻碍视线，可那道虚影实在太过矮小，只能在水兵们的膝盖以下游走。知非一下子锁定了目标，一时间大喜过望，那虚影不是别的，正是被阴兵们带走的婴孩的魂魄。

    此时，水兵们已停止了吟唱，肃立在舰上一言不发的看着知非。那管银官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眼抱着一个水兵小腿的婴孩，冲着知非说道：“小道士，那娃娃你也看到了。我等今日也未刻意为难于你，就请你全力施法吧，全依你的办法来办！”

    知非并未看那管银官，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眼睛一直紧盯那婴孩的魂魄。微笑着向着他招了招手，那婴孩咧着小嘴笑了起来，可面目却有些狰狞。原本船上粉嫩可爱的小人儿，此时满面青气，额头上的暗黑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迸裂开来。大大的眼睛闪着猩红的光芒，狞笑起来，整个五官看上全，让人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张喜奎也发现了这个鬼娃娃，妈呀一声，竟然吓晕了过去。知非皱着眉头，冲着婴孩轻摇了一下手指，他知道定是这娃娃作了妖，使了坏，将张喜奎吓昏了过去。

    那班阴兵见此，竟也桀桀桀的怪笑起来，其中一位还俯身摸了摸小鬼的脑袋。知非歪着嘴角，既困惑又有些好笑，怎么也没想到这帮子大头兵，对着自己仇人的子弟，倒是有些宠溺。只是此刻大鬼小鬼一起怪笑，实在是瘆人，怪不得沉舰左右看不到半点鱼虾的踪影。

    他不再理会众鬼神经质般的怪笑，返身走到张喜奎身前，解开他的禁制，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在天庭中心，口中念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对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真。日清月明，灵有身形。急急如律令。”

    念罢，又道了一声无量寿佛，张喜奎应声悠悠醒转，可心有余悸，眼神时不时的瞄向知非的身后。知非见他的囧样，嬉笑道：“甭看了，那娃娃可还没断奶，盯多了，可小心他把你当娘！”

    张喜奎立时惊悚的双手捂胸，好似自己真有什么可用的器具一般，他望着一脸戏谑的知非，顿时醒悟过来，一脸尴尬的回道：“道爷竟打趣小的，俺可没那功能……呃，接下来道爷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