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但求芳草盈
楚羽还记得,在他小时候,尚还在洛阳城的照阳中奔跑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有人可以锦衣玉食而有人却只能在街边乞讨,为什么有人出门时总是气宇轩昂而其他人要对他点头哈腰;为什么传闻中明明是修道之人的华阳峰清虚观主明虚真人脾气总是那么火爆,为什么当了那么多年和尚的胡子老板做起rou包子来竟然得心应手。 有一天他问胡子老板,你曾经当和尚当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做了呢?是和你的师兄吵架了吗?还是因为你太想吃rou了? 姓徐的胡子老板笑了笑,说,你那么聪明,猜猜看啊? 唔……嘿嘿嘿,是因为想吃rou吧!我知道我知道,没rou吃实在是太难受了!胡子叔叔你肯定受不了! 谁夸你聪明来着,我看这不是笨的很嘛……城内城外乞讨卖艺为生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能有口素胡辣汤喝都会觉得幸福,就更别说吃rou了。怎么?你的意思是我连他们都不如?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会还俗啊? 胡子老板停下了手中正在用力揉和的面团,侧过脸来,对楚羽笑着说,因为这世界上啊,总有那么一两件事情,让你明知是赴汤蹈火也要拼命去做;总有那么一两件东西,让你明知会粉身碎骨也不愿松开。这才是生命的意义啊。 ……我没听懂。 ……这样啊,那好吧,其实你猜对了,我就是太喜欢吃rou了。 …… 现在已经身在江湖中的楚羽,已经有些明白了当时胡子老板所说的话。所以哪怕是被打得头脑混沌,胸骨折断,手指碎裂,他也依然不愿松开手中的铁条。 董胖子做到了不退,那么他至少应该做到不放。 就算是失去意识,陷入无穷的黑暗之中,也要紧紧握住手中的铁条。 这才应当是活着的意义。 李原的最后一拳轰然砸到了楚羽的额头之上! 刘琮琤的声音中似乎又出现了十几年前满园鲜血与残肢的绝望。 烟尘弥漫开来,灌江楼内又一次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而楚羽睁开了眼睛。 …… 对于李原这辈子来讲,死在他手上的人实在太多了。 在十年前的五大族之乱中,他是大屠杀的执行者;在无双城与相邻宗派的对峙中,他是冷酷的嗜战者;在他尚还管理着城中事务之时,他是黑暗的执法者。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当自己的儿子死亡的时候,他的痛苦竟然如此深切,深切到他觉得哪怕将全世界的人都屠戮干净,也不足以为自己的儿子陪葬。 那是他的骄傲,也是整个李家的骄傲。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身怀武学大家六层楼的实力,这样一个天才,就足以让李家再次崛起! 可是他死了。李原开始明白了前些天他看到的自己的兄弟,也就是李冉的父亲眼中泪水的分量了。亏他当时还不以为然,甚至还在心中轻蔑的嘲讽。 所以他的拳头砸下去的时候,力道十足。足够让那名叫楚羽的贱种头骨崩裂,脑浆开花! 他的瞳孔缩了一缩。 没有崩裂,没有开花。 那个年轻人睁开了眼睛。 年轻人就那么用额头顶着他的拳头,看着他的眼睛,坐起身来,一只手撑住身后的地面,一只手握着一直没有放开的铁条。 年轻人站了起来,依然顶着他的拳头。那目光清澈如北胡之地的冰山融水,不见有丝毫的退缩。 他觉得拳头变得有些灼热,沉默了一会儿,放了下来。 于是年轻人额头处的那个原本淡若无物而此时泛起明亮色彩的小莲花印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 “你的胸骨和手指应该断了。” “是的。” “可它们现在好得很。” “和上个问题一样,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这个不知哪里来的莲花印帮忙的?” “那你还真是命大。” “呵呵,多谢。那我们继续?” “来。” …… 楚羽笑道:“我并不是从很早的年纪便开始习武的,起初的时候,我娘最想让我做的事情,其实是当一名城主府里的文书。所以我读过的书还不算少。” “我忘记了那本书的书名,依稀记得那是一本诗集。里面有一首诗给我的印象深刻,我至今都还记得。直到刚才,我才突然明白了这首诗其中的含义。” “来,我念给你们听。” “一望平沙烟鸟尽——” 他起手,身形轻轻后掠,手中铁条轻轻一抖。 “回首暮林暖霞轻——” 他点地,躬身,手中铁条再翩然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