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自潜伏以来，沈春丽不但时刻牢记党赋予自己的使命，而且在与佐佐木石根工作接触中、在绝密情报的分析中、在战争走向的预判中，越来越深刻地理解了自己工作的意义。 谍报，作为枪刺刀的刀尖，从来都是走在军事斗争的最前沿! 日寇自明治维新以来，长期细致地对整个中国进行了秘密调查，谍报工作已经渗透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可以说上自政治家、军事家、银行家，下至在校学生、基层士兵、村镇的贩夫走卒，无不在他们的视野中。正因为如此，区区弹丸之国才敢在最后图穷匕首见。 眼下种种迹象表明，佐佐木石根计划大干一场，目标有三。 其一，利用海军的支持组建一支超级谍报队伍，从政治层面进一步瓦解中国的抗日力量，估计需要依靠鸠山寿行过去的关系。 其二，利用上海的优越条件，与陆军争夺殖民经济的主导权，也就是首先剥夺松井义雄掌握的贩毒网络，再进一步掠夺东北的木材煤炭，在上海交换各种战略物质，打破西方禁运。 这无疑是海军最渴望的，也是整个日本国最需要的。佐佐木石根曾经明确宣布，贩毒网络与黄宝有莫大关系，有机会的话设法买通这个混混。 其三，如何处置郑元龙、如何建立犹太人居留地，目前尚不清楚，但可以猜想，这是所有目标中的重中之重。 天渐渐黑了，逐渐理清佐佐木石根的思路后，沈春丽伫立在窗前，默默望着陌生的上海，等待今晚与黄宝见面。她依旧保持高度的警惕：王哲至今没有消息！ 今晚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见黄宝，就没法子把张志平叛变的消息散布出去，党组织一天不接到消息，司马俊和上海地下党都处于极度危险之中。可是，一旦黄宝并不是期望的那样人，沈春丽将万劫不复。 佐佐木石根在船上最后一次找她密谈时，她按照早已想好的思路，以退为进道： “阁下，并非我不肯接受任务。接触沃勒尔的手下，渡边君更合适！首先他长期负责情治，没有人不佩服他的能力和经验。 另外他曾经告诉我黄宝有青红帮身份，而且帮内地位不低,由此不难判断，渡边君跟黄宝的关系非同寻常，即便我现在与黄宝见面，恐怕也得渡边君牵线搭桥。再说我这样一个从事学术的研究员，一个女人，与他打交道过于引人注目。” 佐佐木石根因为沈春丽的幼稚哑然失笑：“春丽，你以为青红帮都是打打杀杀的流氓土匪？大错特错，青红帮里什么样的人才都缺，唯独不缺上流人士，别的不说，伟大的蒋总裁也名列其中。 通过黄宝的人际关系你可以很快踏入社交界。在利用他的问题上我会让渡边贤二助你一臂之力。鸠山君不宜公开活动，你先与黄宝尝试建立关系。” 关于渡边贤二，佐佐木石根推心置腹地道： “东北事变以前渡边君即长期在满洲活动，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接触了大量的背景复杂的各类人员，其中可能有苏俄谍报人员，也可能有朝鲜抵抗组织成员，也可能有抗联分子。有利的一面是他利用这些人出色完成了任务，为皇军占领满洲立下汗马功劳，因此曾经受到东京大本营嘉奖。不利的一面是他混迹三教九流太长时间，自己也变得面目全非。 比方说他玩女人、赌博、抽大烟，鉴于他过去的辉煌战功，上层一直没有追究。但没有人知道他利用别人的同时，是否也被别人利用？他随你和沃勒尔上山没有异常举动，说明此人还没有丧失帝国军官的原则和荣誉感。 据我所知他长期跟上海方面保持私人来往，一些是日侨；一些是流亡的白俄，其中肯定有苏联谍报人员；还有就是黄宝，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透露给你的深厚。当然表面上看主要是生意上的合作，通过王哲联系。总之围绕着渡边君的人际关系很复杂。” 然后佐佐木石根话题一转，解释道： “目前斯大林迫于压力又与希特勒调情，加上因为别列佐夫斯基一事受挫，沃勒尔对我发出的邀请反应冷淡。他顾忌国际影响，居然只交代由黄宝与我们保持联系，有重大事项时临时再谈，连个副官都不肯安排！ 为了帝国大业我只好接受。德国人目前与蒋介石关系密切，一定要利用好黄宝，设法把沃勒尔拉进来。渡边君代表我已经跟黄宝谈过，并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甜头，因此他答应帮你。过几天渡边君会安排你与他见面。” 显然，渡边非但没有洗清身上的嫌疑，佐佐木石根目前对他更加不放心。渡边贤二的靠山是松井义雄，松井义雄的靠山是关东军内部的少壮强硬派。两派的争斗非但没有因为佐佐木离开东北、离开关东军而停止，相反愈演愈烈！ “不，阁下！”沈春丽笑着解释，“既然您认定我适合担任这一角色。还不如让我直接上门，毕竟我们曾经在林海雪原中有一面之缘，或者说同甘共苦过，也算他乡遇故知。黄宝上次分手时说可以在凯旋夜总会找到他，干脆突然袭击，这样的见面更容易留下深刻印象，至少打交道时不会被轻视！” “完全正确！春丽，最近发生了一连串的灾难，我比较消沉而你也开始颓丧，这不行！无论如何要恢复一贯的强悍，发扬过去敢打敢拼的作风，给对手施加足够的压力。那才是你我！” 佐佐木石根赞许地点点头再次嘱咐道： “注意安全，黄宝如果想要好处也可以，青红帮的大头目、德国情报头子的得力助手、黑市掮客，这样的人绝对不多见。记住，他背后还有沃勒尔的庞大情报网，此人对我们目前来说价值连城。你第一次去见他应该给他点好处，稍微散布点绝密消息，关东军打算重演张鼓峰事件，准备在满蒙边界对苏联动手，这消息在情报黑市上应该相当值钱。” 轻描淡写间暴露了关东军的重大行动消息，沈春丽极为震惊！直愣愣看着佐佐木石根，根据经验判断如此绝密的消息不要说她不知道，即便松井义雄恐怕也未必一清二楚。 老狐狸恐怕也不是通过正常渠道获得的，泄露如此绝密的计划一旦被日军上层察觉，投敌叛国的罪名肯定免不了！无论是谁都得上绞架。 佐佐木石根看出沈春丽的疑惑，苦笑着摇摇头： “春丽，没法子的事儿，记得在满洲时我们讨论过日苏战争的胜负问题，都认为日军战胜苏军的可能性不大。 但现在偏偏有一群冒险家不顾帝国利益，不顾现实条件，不顾天下大势，狂热地希望发动突袭挑战苏军。我无论如何要阻止，如果苏军得到消息，突袭就没有意义。为此才派你去接触黄宝，不可能利用渡边贤二完成此项绝密任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大英雄。” 他仿佛在称赞自己！ 不得不承认，老狐狸为他的祖国可以说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有时候沈春丽会不自觉地设想，如果去掉老狐狸身上的法西斯邪恶，去掉侵略者的凶残，去掉蔑视生命的魔鬼本性。单就对祖国的忠诚而言，老狐狸值得尊敬！ “同时，你可以拿这个消息作为交换条件，要求黄宝通过沃勒尔，秘密了解一下德国人今后的战略动向。我怀疑希特勒很可能背弃德意日三国轴心同盟条约，单独跟苏联议和。” 无意之中获得如此绝密消息，沈春丽几乎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难怪老狐狸死活要自己接下这一任务！但如此解释并没有完全打消她内心的疑虑。 通过渡边贤二泄露关东军绝密计划固然不合适，但追查黄宝这条线，侦破东亚饭店遇刺案，渡边却是不二人选。放着既有经验又熟悉人头的宪兵队侦缉专家不用，偏偏用自己这样的生手，实在无法说通其中的道理！ 难道渡边贤二身上还有其他秘密？大变在即，沈春丽隐隐约约感到未来的艰难，她不断地暗中提醒自己：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稍微含糊将带来灭顶之灾。 尽管陌生也是家，至少有私秘空间。 住宅是一个复式大房子，靠近德租界，周围的住户各个身份不凡。她住上层，横野一郎也被调到上海继续跟随她，松井义雄不顾嫌疑，居然派自己的老警卫海江太郎接替已死的三木，具体负责监视和保卫沈春丽。 这一轻佻的举动把他打算控制研究所得野心暴露无遗。两个日本特务以管家和随从身份住楼下，横野一郎指指楼梯，悄声提醒新来的海江太郎： “海江君，没有招呼绝对不可以上楼，否则有生命危险。” 渡边贤二曾经派副官挑衅沈春丽，结果副官被三木扇耳光百般羞辱，长期跟随松井义雄得海江太郎如何会不知道？他瞪一眼表示提醒多余。晚上八点多啦，沈春丽突然穿着裘皮大衣、拎着手枪出现在楼梯口！简洁地命令横野一郎道： “备车，去法租界凯旋夜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