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喜讯

    “满铁一个前辈曾经讲述过，高桥先生在北平是学生领袖，号称要向一切反动势力开火，差点上井冈山，呵呵。”

    平时资本家派头十足、周旋于各国各派权力之间游刃有余、手里还握有武装力量，说郑元龙是大亨有人信，说是权力掮客也靠谱，说是土豪军阀也不过分，但他还有这样铁与火的激情燃烧岁月？

    难怪松井义雄始终对郑元龙保持怀疑!佐佐木石根一直强调要控制使用!没病不死人，其中还真有缘故。联想到在重庆他专门去给讲演的邓颖超拍照。沈春丽心里暗喜，感觉郑元龙越来越符合在自己脑海中的形象。然而她同时也不断地提醒自己，轻信，会酿成灭顶之灾!绝不能带着主观愿望去判断!

    但就此放弃试探她又不甘心，过于着痕迹又怕引起怀疑，因此不得不假装玩笑，继续引逗小泉次郎：

    “小泉君，这可是猛料啊。”

    威士忌不是好玩的!接连几杯下肚，被酒精折腾得五迷三道的小泉次郎，嘴上早已没有把门的，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继续信口雌黄：

    “满铁高层评价，高桥先生的人生，每次都是急转弯，精彩的令人叫绝。从北平的左翼学生一跃成为东京大财阀的上门女婿，再成为叱咤东亚商圈里的大亨，哪个不佩服。”

    站在情报界资深人士的角度看，满铁调查课确实不同凡响，触角像神经末梢一样，已经覆盖的所有接触面。但论范儿、论视野、论作为，想达到世界级别还有不小的差距，关键就在于缺乏战略眼光和战略规划。或许是岛国面积太小，或许是自然资源太少，或许使浆弄帆需要借助风浪，反正日本人把握机会的能力可称天下无敌，精于算计，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但驾驭局面、创造局面、开拓局面的能力，日本人实在有点小家子气，缺少霸气。就这一点而言，沈春丽有深深的理解：任何时候、任何事情，日本人都能把细节做到极致，比如切割金枪鱼，比如茶道，比如赏樱花，全世界没有哪个民族会玩到那种程度，举手投足基本属于艺术范畴。

    在战场上也一样，论战役战术单兵能力，哪怕装备稍差也无人能敌。就像他们制造的三八大盖，射程远精度高，单个人背着打游击绝对算顶级。可惜，在日益强调机械化的现代战争中，该枪cao作的繁琐、制式之笨拙、杀伤力之小，几乎成为笑谈。被西方人蔑称为烧火棍，沃勒尔甚至公开嘲笑。

    作为侵华战争的排头兵，满铁也同样如此，号称能把情报工作做到极致，几乎涵盖了中国天上地下的所有情资，然而他们对中国人民抵抗侵略的判断却错得离谱。

    具体到个人，沈春丽相信，他们一定像古代人用记录皇帝的一举一动一样，记录了郑元龙所有的日常活动。然而对郑元龙内心的隐秘，却未必清楚。小泉次郎随口就能报出郑元龙的简历，恰恰说明满铁内部并不怀疑郑元龙，甚至把他的人生转变当做笑谈。果真如此简单，还会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吗？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马屁嗑，郑元龙却不为所动，又干一杯威士忌，喘息一声平平淡淡地道：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环境逼出来的，我随波逐流而已，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当年难道仅仅是个左翼青年？为什么会去日本？对母亲姜玉凤如此孝顺依恋，心里装满国仇家恨的姜玉凤又极端痛恨日本鬼子，他为什么偏偏加入日本籍？角色转变如此之大，动机在哪？沈春丽不得要领，当着小泉次郎的面又不敢追问，于是旁敲侧击道：

    “郑先生人脉广泛，对眼下这场战争肯定有独到见解。鸠山君计划搞一个评估报告，我奉命协助，估计回上海后马上开始。如果能得到您的帮助就太好啦。”

    涉及核心机密时打着鸠山寿行的旗号，不至于引起怀疑。由重庆大轰炸而引发鸠山寿行灵感，计划也得到了佐佐木石根的首肯，沈春丽此时抛出来可以算征求意见。郑元龙无所谓地笑笑，见小泉次郎还想和威士忌亲近，连忙夺走酒杯，抓几个草莓塞过去道：

    “小泉君，中国有句古话，酒要少吃事要多知。

    ”

    然后才扭头回答问题：

    “沈小姐需要什么消息？国民党的？共产党的？苏联的？实不相瞒，我确实知道点内幕，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既不涉及军事也不涉及政治，对你们有没有帮助可就难说啦，但保证知无不言。”

    轻描淡写无懈可击!语音很轻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沈春丽心里暗暗赞叹，难怪佐佐木石根、松井义雄拿他没办法，人家看似破绽百出，其实较真时滴水不漏。正在这时，佐佐木石根送走沃勒尔，笑眯眯坐轮椅过来，或许早已发现气氛不错，因此老远就打招呼：

    “郑先生，我早就该表达我深深的谢意。”

    箱子已经到手，总算没有白白策划这场惊心动魄又规模浩大的行动，老狐狸心情超好，虽然话里话外带着一点慈悲。郑元龙面色一肃，客客气气站起来道：

    “不敢当，以后将军阁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只要在郑家，准确地说在姜玉凤眼前给他面子，他保证接受驱使，现在打算兑现承诺。

    “请坐请坐，令弟的事，我深表遗憾。”善于表演的佐佐木石根黯然道，“事情到这一步，实在超出人想象，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但我纳闷的是，令弟的……!”

    死字还没出口，经历过苦痛挣扎的郑元龙断然打断话头，淡淡道：

    “阁下不必怀疑，一切应该是我母亲安排，没有其他可能。她老人家的刚烈绝你们不可能知道。”

    用安排代替大义灭亲，用刚烈代表忠义。潜台词是姜玉凤身负国仇家恨，对亲生儿子郑元虎打算当汉jian怒不可遏，最终采取了最激烈最惨烈的手段!居然毫不隐瞒弟弟的死因，不过倒也符合他一贯敢作敢当的性格。

    虽然解释得通，但沈春丽怀疑，郑元虎的死，绝非叛逃那么简单，里面一定牵扯到郑元龙!否则姜玉凤就不会在最后时刻假装糊涂假装气氛，把文韵的箱子拿出来!

    擅于揣摩人心人性的佐佐木石根难道不怀疑？他此刻出现极有可能就是来化解心中的疑惑。沈春丽不动声色，饶有兴趣地等待两人的勾心斗角。果然，佐佐木石根叹息道：

    “无论如何也不该走到这一步!好在令堂大人最后归还了箱子。”

    郑元龙凄惨一笑，摇摇头道：

    “我变成高桥正义后第一次拜母亲，不但导致弟弟去世，还图谋箱子。按照老人家的脾气，没杀了我算开恩。把箱子丢给我，代表鄙视!代表决裂!代表我再也没机会出现在她老人家面前。”

    文韵价值连城的箱子，就这样被姜玉凤负气交出？从性格分析或许可信，至少郑元龙可以自圆其说，没法子继续深究，佐佐木石根眼珠子一转，换了话题：

    “春丽，香港方面对外务省施加了太多压力，而且他们还扣押了几名秘密行动人员。我在重庆时已经命令松井大佐制定预案，与港英政府换人!不过，我们直接出面交涉会授人以柄，等于承认绑架司马俊，最好有个中间人!”

    释放司马俊!沈春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狂喜之下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秘密谋划了几个月，现在终于看见曙光，想起饱受摧残的司马俊，她浑身不由得一阵颤抖，然而当她看见佐佐木石根诡秘的笑容时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当着郑元龙的面透露这样的秘密？张志平指控郑元龙与司马俊有来往，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也没有消除怀疑!老狐狸绝不会轻易放过蛛丝马迹，肯定又在挖坑!

    一念及此沈春丽再也不敢大意，顺着佐佐木石根的话题揣测，找个中间人去与港英当局接洽太简单啦，怎么会想不到合适人选？莫非老狐狸希望由郑元龙出面？无论郑元龙接与不接任务，都可以借机测试他与司马俊的关系!一石二鸟，妙计!

    虽不中亦不远矣!沈春丽心里暗笑，由郑元龙出面护送，不但能保证司马俊的安全，还方便党组织暗中联络，太好啦!她不敢怠慢，指指郑元龙沉思着道：

    “直接交出司马俊太没面子，而且正如阁下所担心的，恐怕授人以柄，要防备英国人秋后算账。请郑先生这样的民间人士作为第三方出面更好，反正只要司马俊公开出现在香港，就一切OK。”

    果然正中佐佐木石根下怀!他本来就打了这么个主意，但自己不好意思开口，怕郑元龙拒绝，由沈春丽说出来就有回旋余地。郑元龙无动于衷看着佐佐木石根，平静的目光和脸色证明，司马俊三字对他没有丝毫刺激。

    “将军阁下希望我去趟香港？也好，我正要去见一批犹太人，谋划居留区投资事宜，而且我夫人也该去复诊。”

    轻飘飘答应啦!佐佐木石根有些不甘心，不动声色地追问：

    “郑先生就不想知道司马俊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