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武痴

    带着一众随从的廖云菲走上前，体贴地递给沈春丽手绢，示意她擦擦额头的冷汗。惊心动魄一场大战，虽然最后取胜，但直到此刻沈春丽仍然心有余悸。若非平时自己勤于训练，始终保持旺盛的斗志，今儿肯定栽跟头！

    她没时间关心自己的仪容，也没时间庆幸，而是盯着那个雄壮的背影，带着赞许由衷地叹道：

    “自我出道以来，今天第一次碰到能令我心服口服的高人，这位先生了不起。廖小姐能否介绍一下。”

    倒背双手的廖云菲笑吟吟踱过来，精致的皮鞋后跟像琴键敲打琴弦，动听地有节奏地敲打着地板，仿佛铃儿响叮当一般，毫不掩饰内心的得意。精于观察对手的她早已经看出猫腻，虽然自己训练的队员败了，但灯光一亮，沈春丽凌乱的头发、绯红的脸色、剧烈起伏的胸部、有些惊惴的目光，无不显示刚才搏斗的凶险。

    能把佐佐木石根视为心腹、鸠山寿行私下里称赞不已、松井义雄不敢得罪、关东军情报圈子中赫赫有名、文武双全的沈春丽，吓到，不花容失色，不但用力过度而且明显有气馁意思，是多么开心的事，。

    “高桥君，见过沈小姐，如今你们知道真正的沈春丽了吧？论文？教授级别；论武，天下无敌。哈哈，服不服？不过也不用丧气，能在沈小姐手下走三招就相当了不起。”

    廖云菲用日语道，听口气简直把沈春丽当吕布啦。

    那个大汉恭恭敬敬转过身，看样子三十岁左右，面相相当粗糙，或许还会年轻一些。胡子拉碴的脸上有不少血迹，但五官没有变形，只是嘴唇肿得外翻，腮帮子好像也凸起来。

    见此情景沈春丽如同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打了空枪一般，内心不由得骇然，自忖交手无数，也见识过所谓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能挨她一击而面不改色。因此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杀伤力，尤其适合膝盖！

    她的膝盖，不仅仅平时撞击沙袋，还撞击树干！要不然段文轩也不至于挨了一下就差点晕过去。虽然刚才没有倾尽全力，但连番撞击之下对方居然能保持一张基本原汁原味的脸！这也太神奇啦！难道小鬼子有特异功能？有神功秘法？有黑暗科技？居然把中国传说中的铁裆功运用到脸上？

    人高马大威武雄壮的高桥正男深深一鞠躬，还有心情憨憨一笑。显然他是个惯于与人交手的家伙，并受伤当回事，抬胳膊抹一把唇边的血迹，口齿不清地用日语道：

    “沈小姐好，感谢您手下留情。如果您出尽全力，我的脑袋恐怕就烂变成烂瓤子的西瓜。虽然如此，我两个助手都晕了，我本人腮帮子挨了两下，正好掉了两颗牙。”

    说罢，坦然伸开右手，果然掌心里躺着两颗还带着血迹的牙齿。

    廖云菲呲着满口小白牙乐滋滋地介绍：

    “高桥正男，柔道高手，还在中国学习了各门武术，战争开始后入伍，未来会成为鸠山先生的左膀右臂。”

    怀着一丝惊惧的沈春丽不敢托大，老老实实道：

    “高桥先生客气啦，如果正大光明过招，我不是您对手。”

    廖云菲竭力掩饰得意，笑吟吟卖弄风情：

    “真的假的沈小姐你现在是主考官，他们能不能毕业全看你的，不许作弊，到时候鸠山先生对他们不满，我就把责任推你身上。呵呵。”

    日本人等级森严，上司没批准，下级绝对不敢随便张嘴，想不到高桥正男好像身份不一般，廖云菲说话时他竟然敢打断，毫不在意呵呵一笑，注意力全在沈春丽身上，瓮声瓮气地道：

    “我的体重几乎是沈小姐两倍，而且我是男的，还带着两个助手，我们之间较量本来就不公平。所以即使我们赢了也叫胜之不武，何况还输了！用贵国的语言形容，叫——叫——叫无地自容。”

    言罢，再次深鞠一躬。上帝不公平，在体能方面赋予男性太多优势，身高、体重、爆发力量，没有哪一项女性可以抗衡。高桥正男言外之意，自己输得相当彻底。

    这个日本人虽然长得粗鲁，却一脸憨相满嘴憨言，更难得的是坦率，而且还肯认输，没有一般小鬼子的张狂、霸道、歹毒。或许一般人难以理解，肯认输也能算优点？换在别的民族身上或许不算，但在小鬼子身上就值得点赞。

    沈春丽经过多年观察，总结出日本人两大特点，首先是吃硬不吃软，如果你足够横，足够强硬，又有绝对实力，就可以在他们面前吆五喝六为所欲为，他们服服帖帖，老实的象绵羊；但如果你没有实力，小鬼子欺负起来没完，而且花样百出极为变态。

    其次，小鬼子从个人到真个民族、从日常生活到国家政策，无论哪个方面出现问题，当事人死不认错，为此宁可去死。失职，自杀谢罪！战败，自杀谢罪！动不动就挥刀破腹，完全与刚烈无关，看似的勇于担责,其实是变态的虚荣心作怪。

    而眼前的高桥正男却相当坦率，也许他知道今天的对手是个女的，所以有些大意内心还有些不服？不管怎么说，给沈春丽留下的印象不坏，所谓胜不骄败不馁。

    练柔道出身？还练过中国传统武术？难怪感觉他的身形有点硬桥硬马的意思，估计练过站桩，否则不至于那么稳！沈春丽擒拿时，感觉不是扭一条胳膊，简直是跟起重机吊臂较劲。

    中国传统武术北派讲究站桩、南派讲究马步，练得身形方方正正，出拳踢腿确实冠冕堂皇，重心稳定。然而也因此失去了灵活性，生死之间环境、空间、时机都会限制身手发挥。一旦碰上沈春丽这样喜欢剑走偏锋、一击毙命的对手，肯定抓瞎！

    如果上擂台，高桥正男有十成成胜，但如果现在再跟沈春丽来一场生死对决，他恐怕还得输。沈春丽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高桥正男有种奇怪的好感。完全没来由啊。不过也来不及深想，略微抱拳道：

    “您太客气了，高桥先生，您因为个人兴趣，学习的是武学，是修为；我因为任务需要，练习的是杀人伎俩。发自内心地讲，我更敬佩您的一身功夫。”

    廖云菲正准备讲话，不料高桥正男突然好奇地上前一步，根本不管她，虚心问道：

    “沈小姐，您的最后一击，是不是贵国武术大家孙禄堂的绝招，猴子爬竿？太凌厉了，借力用力腾空而起，用膝盖攻击头部，正是弱者的强项。我只防住您一下。”

    感情！

    这还是个武痴！

    沈春丽不由得大笑，生死对决，谁还有闲工夫琢磨什么孙禄堂的绝学！刚才那一招，不过是危机之中的本能反应，她受过泰拳训练，有用膝攻击的习惯，而且正如高桥正男所言，这是弱者的必杀技！仰仗的就是身形灵巧、体重轻便、出招凌厉。

    什么是最好的武功？

    古往今来无数怀揣侠客梦的少年，漂在江湖苦苦寻找武功秘籍，寻找超级高手，寻找独门绝招，其实都被骗了。别说没有所谓的秘籍绝招，即使有也未必人人都可以练就。

    沈春丽被训练这么久，加上绝顶聪明，她认为最好的武功就是适合自己的武功！

    鲁智深力大无穷，但身材肥大难免身手难免笨重，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在他手里等于一根哨棒，扫千军万千就如扫落叶。如果同样力大无穷的武松拎着禅杖肯定不灵光，首先体重不行，使用如此沉重的兵器会导致失去灵活性。

    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两把戒刀才是武松的首选，可以充分发挥他干净利落的身手。同样的道理，刚才的凌空飞膝，只有身手灵活的人才可以，肥大的力量型怎么跳得起来？沈春丽本来以为可以结束对话了，见高桥正男诚恳请教，不由得笑道：

    “太惭愧啦。我只听过孙禄堂，没见过，更不知道什么猴子爬竿。说实话，训练我的人与西方的拳击教练差不多，主要集中在速度、力量和技法上。所以我没有接触过套路。”

    高桥正男长长哦一声，眯缝眼睛想了半天，好像回忆刚才沈春丽的系列动作，最终叹息道：

    “沈小姐已经接近贵国自然门武功的境界。”

    作为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沈春丽的专业是战略情报分析，副业才是佐佐木石根的保镖。即使佐佐木石根，也更看重她的聪明才智，而不是看重她的身手，某种意义上说，她根本算不上武林中人，对于那些江湖八卦、名人掌故更一无所知。

    自然门是什么东东？她越听越糊涂，想不到自己竟然凭身手混出名堂，简直啼笑皆非。同时也不得不佩服高桥正男对中国武术的痴迷程度，随口就是门派张嘴就是招数。被晾在一边的廖云菲一点没有不耐烦，并且还上前帮忙解释：

    “战前高桥君曾在中国学习六年，遍访各大门派。”

    可以不练习传统武术、也可以瞧不起，无论承认与否，武术都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并且有其医学、哲学上的意义。作为中国人，连老祖宗留下的武术门派毫无所知，在外人面前实在丢脸。格外要强的沈春丽不得不实言相告：

    “高桥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这些。”

    一切当然都是江湖老套子，相传过去四川姓徐的矮子，矮到什么程度哪？略微低头就能直接走进饭桌底下。奇人必有奇相，徐矮子也是如此，自幼习武，内外家、南北派无所不通。成年后际遇离奇，经N次巧合，终于独僻蹊径，开创了熔合各派精纯之长于一炉的武士术门派，号称自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