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无所适从
眨巴眼的工夫，到底发生什么了？沈春丽一愣，办公室里的祸根张志平透过玻璃门看见她出现，赶紧跑出来迎接。脸色晦暗，眉宇间仿佛笼罩着浓黑的乌云，整个人瘦得像竹竿，给人以蛇一般的阴冷。叛变投敌以后，张志平一度躺在吉永贞子温暖的怀中做春秋大梦，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干，就可以与吉永贞子双栖双飞白头偕老。 哪曾想自从佐佐木石根离开，在吉永贞子身上尝到甜头的松井义雄便为所欲为，要命的是没人知道这个恶魔何时兽性大发，反正只要他高兴或者不高兴，准来！抽过白面或者喝过大酒后，来了就要用吉永贞子！而且急如星火刻不容缓。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即使张志平已经躺下、已经睡着，也得让出被窝。 这份屈辱就像蘸水的、带刺的皮鞭，时时刻刻日日夜夜抽打着张志平的心。俗话说，眼不见为净，张志平为什么不可以躲开躲远远的？哈，松井义雄可以随意征用吉永贞子，同样的道理，吉永贞子也可以随意征用他。因此，他能躲哪去？ “沈小姐，吉永小姐在院子里。”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张志平有气无力地嘀咕一句，不敢抬头。因为沈春丽刚才看见松井义雄和吉永贞子衣衫不整下楼，因为沈春丽是中国人，因为沈春丽可以堂堂正正活着，所以张志平觉得内心的屈辱会加倍。 大步流星走过来的渡边贤二一把扒拉开他，随手还把没带鞘的军刀递过去，看也不看就命令道： “找个人给松井大佐送去。” 估计是刚才松井义雄兽性大发作，想举刀劈小林正树，被及时赶来的渡边贤二夺走。那么，松井义雄和小林正树哪去啦？ 看上去渡边贤二风尘仆仆，本就粗粝的面颊略显松弛，显示他最近消瘦不少。胡子拉碴的两腮、乱糟糟灰呛呛的头发、深陷的眼睛、上衣领子上隐约可见的污垢、布满尘土的皮鞋，无不说明他相当辛苦。面对沈春丽苦笑一声道： “沈小姐，走吧，我护送你回去。小林君被松井君关禁闭了，估计明儿才能放出来。他醉得厉害，请你别计较。” 难缠的小林正树被兽性大发的松井义雄关了禁闭！简直是老天开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下绝对是好机会，正好可以跟渡边贤二套套近乎，或许可以得知孙惠宗的下落、或许可以探探他到底了解黄宝多少，最起码问问他最近忙什么。 机会不期而至岂能错过！管什么松井义雄与小林正树，待张志平捧着军刀滚蛋，沈春丽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一眼渡边贤二，开玩笑道: “渡边君，你怎么像才从战场上回来的？” 佐佐木石根为了给自己设立的情报机关筹集经费，先以违抗命令为由杀了三岛由纪夫，硬把黑龙会的鸦片贸易据为己有。但谁也料不到接手的小泉次郎一夜之间被炸个血rou横飞！于是在沈春丽大力举荐下，肥差意外落到渡边贤二头上。 关东军的鸦片，都在严格控制之下，虽然数量巨大但个人捞不到好处。佐佐木石根的就不一样了，老狐狸既不内行又缺时间安排，人又不在上海，仓促之间只能完全指望渡边贤二这个经手人。其中的好处难以想象。所以，如果不是松井义雄胡乱添麻烦，渡边贤二活得相当滋润。可谓酒池rou林夜夜笙歌，他也知道是沈春丽举荐的，自然感恩戴德。当下咧咧嘴，略一伸手道： “整夜整夜蹲守，我算不错了，手下们都快熬干了。走吧，坐我的车。如果沈小姐肯赏脸，我请吃宵夜。” 求之不得！沈春丽心中暗喜，看见吉永贞子正赶过来，眼珠子一转马上有了新主意，故意提高声音道： “渡边君，是不是跟鸠山君通报一下小林君可是他的爱将。再说，我也有照顾他的责任，将来将军阁下知道了不大好。” 佐佐木石根有严格规定，研究所非日籍人员，任何人不得脱离护卫外出，除非得到特别准许！小林正树被关禁闭，沈春丽等于摆脱羁绊，将来追究起责任来谁承担？渡边贤二岂能不知道这样的规矩，但他也没辙，只好危难地看看吉永贞子： “吉永少佐，你的意思哪？” 堂堂皇军少佐，偶尔还客串慰安妇，真叫人笑掉大牙！不过吉永贞子一点没不好意思。相反，她觉得侍候松井义雄天经地义，虽然算不上光荣，至少也不耻辱。只不过松井义雄脑袋里缺根弦，就像一颗定时装置失灵、但引信和炸药完好的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何时就爆炸。她一个区区少佐能咋办？ 在这个小圈子里，阴鸷佐佐木石根是天，吉永贞子如何敢欺瞒？狂妄的松井义雄是阎王，吉永贞子如何敢不听招呼？彬彬有礼的鸠山寿行吃人不吐骨头，吉永贞子如何敢冒犯？贵为大佐，渡边贤二却不做主，把责任推给她，叫她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算什么玩意？然而，她同样不敢顶撞，只好忍气吞声地道： “我想，只要通知鸠山大佐就好。” 意思非常明显，一旦佐佐木石根得知松井义雄如此丧心病狂，搞不好当场就雷霆震怒，下达什么的命令谁也不能预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沈春丽也罢、渡边贤二也罢、吉永贞子也罢，都得挨顿骂，然后执行命令，累个半死还捞不到好处。 假设现在风头正劲儿的佐佐木石根严厉要求立刻释放小林正树，松井义雄岂能答应？一个在上面死压一个在下面死顶，沈春丽可以玩逍遥但渡边贤二和吉永贞子夹在中间咋办？想他妈的凉拌都难！所以，吉永贞子给出的是自保之策，瞒着不可一世的佐佐木石根息事宁人！别自找不自在。 如果通知鸠山寿行就另当别论，毕竟他与松井义雄平级，论权力和影响力还稍逊，即使愤怒也得知道自己斤两，不至于跟松井义雄硬碰硬，而且鸠山寿行历来好脾气，体贴下头。计策不失为好计策，但关键是沈春丽肯吗？小林正树毕竟是她的护卫，而她，毕竟是佐佐木石根的顾问。如果坚持向佐佐木石根报告，谁也不敢拦。 渡边贤二和吉永贞子对望一眼，心事不言自明。两人同时望向沈春丽，目光中满是期冀。沈春丽何尝不明白？她笑呵呵地道： “不用危难，只要我有个交代就可以。报告将军也行，通知鸠山君也行，你们怎么方便怎么好。” 大度！ 好说话！ 真够意思！ 吉永贞子感动的差点涌出眼泪，慌忙一哈腰道： “谢谢沈小姐理解，请随我去电讯室。” 好人做到底！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还不如赶紧跟渡边贤二聊聊，沈春丽潇洒地摆摆手道： “不用了，摆脱你帮忙吧，我急着回去。” 夜色渐浓，法租界一处小饭店，站着四个便衣护卫，沈春丽和渡边贤二临窗相对而坐，桌子上摆着四个下酒菜，油爆虾、盐水鸭、清炒莲子、煮毛豆。渡边贤二习惯喝东北的烧酒，对南方的黄酒有点不感冒，或者说有点轻视，连喝了好几碗，却始终没有开口。 相比于吉永贞子，他有更大的压力。作为一名官场上的老油条，渡边贤二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他有松井义雄那样的背景，早就可以混个师团长指挥千军万马独挡一面，在陆军中杀出自己的威风和英名。 能混上长春宪兵队长，松井义雄明里暗里没少出力。正因为如此，过去他一直惟松井义雄马首是瞻，甚至不惜屡次冒犯佐佐木石根，当时少壮派正得势，到处撒欢尥蹶子，把整个关东军官场闹得一塌糊涂，很多狗屁本事没有的，也仗着强硬的姿态混上高位。渡边贤二认为自己找对了靠山，绝对有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然而，谁也没想到，以佐佐木石根为代表的老一派并非那么不堪一击，屡败屡战双方成了胶着状态。正当渡边贤二苦恼时，呼啦啦发生了黄宝刺杀佐佐木石根的惊天大案！连带着朴部长被炸身亡，别列宪兵队长作为直接责任人，挨处分一点不冤。佐佐木石根再扇阴风点野火，结果，他被降级。 从此就开始走背字！接应别列佐夫斯基，谁知这个老毛子被爬犁压死啦。那段日子里，他对少壮派特别反感，一个个飞扬跋扈光知道打嘴炮，根本成不了事儿。于是又变而投奔佐佐木石根，密告松井义雄整治郑元龙的计划，就是他的投名状。 虽然因此得罪了松井义雄，但到底换来佐佐木石根的赏识，被破例带来上海，还恢复了大佐军衔。表面上是个闲差，但暗中既帮关东军卖鸦片也帮佐佐木石根，两面通吃着实得意。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眼看塌台的松井义雄，却突然利用文韵情报有诈一事，硬生生逼走了佐佐木石根，他自己堂而皇之成了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