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困兽犹斗
多年的谍报生涯使佐佐木石根具有野生动物一样的本能，或者叫第六感。他凭直觉判断，刺客绝不简单而且也绝对不是单纯为刺杀他而来。 那天在东亚饭店，宋诚肯定是无意中发现自己，然后才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一时冲动下手，否则他就不需要蒙面 反过来这也证明，此人胆大包天，思维和身手一样敏捷，平时如同蛇一般能忍，一旦发现猎物则动如脱兔，一击必中 西村佳彦说得没错，特工不相信偶然，这次自己遭遇大难，表面上看是突发事件，但这里面一定包含着必然因素，其中的关联到底在哪？佐佐木石根暂时没时间去思考，即使寻找到破案方向，现在也不可能解开谜底，他必须打起精神应付眼前恶劣的局面。 比起身体遭受的重创，仕途和声誉遭受的打击更大 先不说关东军内部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即使海军部那里恐怕也不好交待。历史上日本海军从权力到预算一直被陆军压制，上上下下对陆军十分不满，现在东南战事已经迫在眉睫，太平洋成为焦点。 海军终于逮着机会咸鱼翻身，因此雄心勃勃打算建立一所国家级战略情报局，与左右军国大局的陆军抗衡，上海分局就是这一野心的重要支点，西村佳彦是他们的希望之星 如此重要的干将竟然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身边，海军上下怎么肯善罢甘休？一旦追究责任，关东军上层很可能抛弃自己，那时想不切腹都难当务之急是迅速解困，给海军一个交代，让关东军哑口无言 幸亏松井义雄也遭受重创，否则他依仗背后的靠山，依仗少壮派军官的支持，完全有可能彻底接管研究所，自己以残缺之躯已经无法与他竞争 在医院里佐佐木石根一言不发轻易不睡，眼巴巴盯着天花板，反复思谋：关东军内部的对头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剥夺他在研究所的指挥权，显然是等待松井义雄康复，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当务之急不是去破案，不是去抓那个摧残他的刺客报仇蒋委员长名言：攘外必先安内要稳住阵脚，巩固权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唯一办法就是抓住仍然不知藏身何方的别列佐夫斯基 这个苏军的高级将领必定掌握着许多关东军极其渴望的军事政治情报甚至有可能通过这一路径，了解苏联高层的战略决策以及国家的前进方向如果把别列佐夫斯基控制在手中，就进可攻退可守，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这关系一辈子的荣辱甚至关系到他的生死 只要别列佐夫斯基在手，就能一雪前耻 打定主意后，顽强的佐佐木石根像掉入陷阱的野兽，开始谋划逃出生天。他不顾医生阻拦，在病房里就开始工作，公开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紧急调回沈春丽但见面时却什么都不问，只和言温语地安慰沈春丽在隔壁好好休息，没有其他交代，甚至连案情进展都不置一词。 出奇的镇静令所有人都大为不解，惟有沈春丽明白，老狐狸又在酝酿更大的阴谋，别看他手里只剩最后一个筹码，别看他殚精竭虑地思谋着出路，别看他心急如焚地等待最后结局，别看他已经站在悬崖边上 他罪恶的一生经历过无数绝境，但每一次都是对手的希望落空，永远别低估老狐狸，他比任何赌徒都技高一筹，依靠的就是他疯狂的胆识，缜密的计谋，精准的判断。 在戒备森严的病房里接受陆军部与海军部高层询问时，佐佐木石根骄横依旧尽管气息微弱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强词夺理地宣布刺客极有可能是苏联派来的，杀他仅仅是因为别列佐夫斯基 不仅如此，还盛气凌人地要求关东军情报部门全力配合，与德国人抢夺别列佐夫斯基 此举不但完全掩盖了他的过失，而且又抛出一个诱人的钓饵，无论少壮派还是当权派，都渴望把别列佐夫斯基抓在手里。上层虽然将信将疑，考虑这条老狐狸在谍报界摸爬滚打大半生从来没有失手，只好顺水推舟答应他的要求，由他全权负责 阴谋暂时得逞 眼下不过是缓兵之计，最关键的还是需要德国人沃勒尔的合作。这个狡猾的德国佬一直处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原来以为只要把他捏在手心里，别列佐夫斯基就飞不了，可现在没有时间与耐心继续跟他玩游戏，因此佐佐木石根立刻通过沈春丽召见渡边贤二。 由于没有隶属关系，加上依仗松井义雄，渡边贤二向来跟佐佐木石根玩一笑两哈哈，不过维持着表面上的尊敬而已 由于他的疏忽发生惊天大案，还发生在满洲首都，从天皇开始人人都觉得丢脸松井义雄的靠山也迁怒于他，主张重处以塞天下汹汹之口 飞来的横祸令渡边贤二毛骨悚然，蹲在禁闭室被打耳光时他老出现幻觉，看见自己捧着自己的肠子他害怕被逼剖腹。 出乎意料的是，平时的对手此案的最大受害者佐佐木石根，竟然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非但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还主张继续重用，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洪福 又惊又喜的渡边贤二很快走出禁闭室，恢复自由，仅仅被降为中佐，继续统领宪兵队戴罪立功。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接到沈春丽电话，佐佐木石根召见。 刚刚经历水深火热的他不敢怠慢恩人，忐忑不安来到医院，看见迎接出来的沈春丽时如同看见亲人，他简直想哭 病床上的佐佐木石根眼窝深陷脸色灰白，目光冰冷双唇紧闭，胆怯到有些失魂落魄的渡边贤二把腰弯成直角，沈春丽不为己甚，平静地转达命令： “渡边君，将军阁下身体虚弱，由我转达：请振作点，马上秘密组织人手。从今晚开始，半夜时分去沃勒尔寄宿的地方打黑枪，可以打烟筒打房瓦打猫打狗，打门打窗打汽车，但绝对不能伤到人” 命令有点儿戏，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换在平时渡边贤二肯定会调侃，甚至敢小小地抨击几句。 但今天他始终没有抬头，面对佐佐木石根啪地一个立正，再响亮地哈依一声表示敬畏。末了不顾自尊又转向沈春丽，重新立正，也哈依一声，这一多余的举动明显有讨好的意味。 前倨后恭太富喜剧色彩，如果不是环境压抑，沈春丽一定会笑出声来。她一方面悄悄摆手示意渡边贤二离开，一方面不得不佩服佐佐木石根，渡边贤二从此将不再是松井义雄的跟屁虫，而是老鬼子帐下忠诚的鹰犬。 夜半枪声连续闹腾两晚，沃勒尔这个纳粹特务终于害怕了。日德之间虽然已经远离过去的芥蒂，甚至经常合作，其实彼此谁也不信任谁。 他想耍阴谋秘密带走别列佐夫斯基，但屡次努力都没有成功，继续拖延下去，躲藏在皑皑雪原中的别列佐夫斯基早晚会变成一具冻僵的尸体，一个死人对自己对德国来说毫无用处。 况且身处山高皇帝远的满洲日本殖民地，自己的安全也无法保障因此沃勒尔马上主动提出与佐佐木石根在医院会面 “老朋友，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那天我因事迟到了一会儿，没想到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过对于我来说也算塞翁失马，如果在现场恐怕也遭遇不测。 阁下现在康复的怎么样？希望老朋友马上振作起来，你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里的冬天与西伯利亚一样寒冷，我们共同的朋友此刻已经在长白山的冰雪中忍耐很久。 再不把他解救出来，难免凶多吉少，我并不担心苏联特工的追杀，这条路线经过精确设计，万无一失。我担心的是他的食物储备和体力。还有我们尊敬的日本皇军何时能到达他藏身的地方。” 金发碧眼的沃勒尔身高足有两米，带着三个白俄人当保镖，纳粹党徒连西方其他民族尚且瞧不起，斥之为劣等，如何会尊重佐佐木石根这个体积微小如今又四肢瘫痪的日本鬼子 所以尽管沃勒尔一见面就满脸同情，态度真诚，但他既不带翻译又不会讲日语，反客为主用德语沟通，话里话外多少带点讽刺。 沈春丽直接翻译，老jian巨滑的佐佐木石根听了当然感觉羞愧，但他没有发作，只是暗自发狠：迟早有一天让沃勒尔笑不出来因此识使眼色让沈春丽离开，平静如常地用汉语道： “阁下有需要尽管直说，为了共同的利益，我们保证全力配合。” 沃勒尔点燃一支雪茄，挥手打发走沈春丽，微微一笑也说起流利的汉语： “两辆汽车，三十名熟悉地形擅长山地作战的士兵，体力必须优秀，武器配备要精干，十天干粮，四台步话机。你的士兵必须听我指挥不必惊诧，其实带上他们主要是防备抗联和土匪。” 如此大阵仗令佐佐木石根大吃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