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海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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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兮。”司徒逸的声音忽的温柔了许多。 覃楠兮应声抬头,两道热烈却深不见底的淡褐色柔光迎了上来,灼的她脊背一阵激灵。 “你…..”紧张和惊恐如一双幸灾乐祸的手牢牢扼住了覃楠兮的咽喉,她干干的吐出一个字就再发不出声音。身子已经贴在了琴台上,脚下是再挪不开了,她倾尽全力后仰着身子,警觉的盯牢徐徐迫上前的司徒逸。 只见他在不足尺余之外站定,覃楠兮紧窒的咽喉略松了一丝,张了张嘴,正想开口,忽然只见一只手影毫无征兆的掠了过来,那手影如惊鸿掠水,疾速却精准的在她的唇边顿住,狠狠一抹就又飞开。 “你,你干什么?”覃楠兮厉青着脸,一腔的惊急羞恼终于冲口而出。 司徒逸雪白的身影应声回转,他眼里全是捉弄得逞的得意和暗喜,唇角的笑意里蕴满坦荡的亲昵,可任怎么寻,也寻不出一丝狎亵。 他望定她,故意忽略了她的惊惧羞恼,半晌才举起自己沾满殷红胭脂的手指,笑道:“蜻蜓若只有一只眼睛我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好在你唇上的胭脂和琥珀光倒是一样红艳,暂时充一充吧。”说罢他竟又泰然转回身去,回到书案前,低头认真补起色来。 覃楠兮的双脚仿佛春风里的柳枝般虽有生气却没一丝力气,浑身的气力悉数聚簇在愤怒羞恼的一双大眼睛里,屈辱从心底一路冲开十年的岁月,直冲冲的撞到眼前。 乳母云贞绝望羞愤的眼神如尖利的一排小刀,密密的凌迟着覃楠兮的心窝,她紧紧攥住双拳,涂着蔻丹的长指甲嵌进柔软的掌心,钻心的疼痛瞬间便如浪一般卷紧她。愤怒带来的那一阵微小的颤抖不敌她心底那些惨烈的回忆。覃楠兮的身子悄然僵了下来,整个人陷在十年前的那一夜。 “楠兮,这墨也干的差不多了,你现就去换了衣裙我们还赶得上花会。”司徒逸的声音仿佛从空中垂下的一线生机,覃楠兮本能的张开眼睛,迎向他。 司徒逸唇角温柔的笑意在覃楠兮的眼神里凝成一线尴尬,可随即就被磊落坦荡的亲昵替了去,他一面伸手将白裙送上前去,一面叮咛道:“楠兮不适合浮夸华丽的盛装,还是把满身的累赘都撤了吧,天予的丽质,何必辜负了。” 覃楠兮狠狠盯了司徒逸一眼,劈手夺过他递到眼前的衣裙,像头受到惊吓的小兽般夺路飞逃出浮濋阁。 躲进陌生的绣房,卸下沉重的义髻,撤下满头的珠翠。铜镜里,覃楠兮纤丽窈窕的身上换回了那一袭险些断命的华服。 薄霜一般轻透的披帛下笼着的雪白裙裾上,浅墨晕染的清荷依偎在层叠垂累的褶皱里,只要莲步轻移,便仿佛晓风拂过月下荷塘。只见几支清荷摇曳,一尾红鲤嬉荷,胆小蜻蜓乍飞,极灵动活泼却又极清雅隽秀。 “也算是起死回生”覃楠兮长吁一口气,心底陡然松了下来,凝着铜镜中自己月仙般的身影,虽然不愿承认司徒逸的画儿灵动有趣,完全是化腐朽为神奇,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困境已化解。 “楠兮,你若再不回去,怕是要错过花会了。”门外,是司徒逸的声音。 覃楠兮一惊,旋即一团烈火自心底升腾起来,定了定心神,才缓缓打开那扇陌生的闺门。 迎面,洁净小巧的汉白玉九曲桥上,司徒逸斜着身子,闲闲依在石柱上,手里随兴把玩着一颗弹丸大小的红艳艳的珠子。 清朗的长空,刺目的阳光,眼前的白石桥,白身影,晃得覃楠兮一阵微微眩晕。她虚眯着眼睛适应了须臾,仍旧只见一点鲜亮浓艳的红,远远的,在他的手中来回翻动,一时隐一时现,缓缓向她靠了过来。 心思一凌,覃楠兮略退了一步便施施然拜下身去:“多谢将军相助,楠兮定回禀爹爹明日登门致谢。” 已在面前的司徒逸摇了摇头,即不因她话中提及覃尚书大人而意外,也不多客气推谢,只自顾自如欣赏得意之作般打量着覃楠兮,笑道:“天生丽质,气韵清雅,果然是只需点染即可。楠兮本就该这样清丽,今早那一堆浓妆艳抹是画蛇添足了。” 他满满承载着笑意的目光,仿佛山谷中幽冷的清泉,迎面洒来,清新明净便自脚底横生散漫上来,覃楠兮方才满腔怒气和咄咄的说辞顷刻偃旗息鼓。 “起来吧!我陪你回去。”司徒逸探向覃楠兮的手,悬在离她半尺的半空。这一次,他将合宜的分寸盛在掌心,仿佛是企图无声的挽回浮濋阁里他的冒失造成的尴尬。 覃楠兮心底却又泛起一阵嫌恶,略微侧身躲开他,才徐徐起身,不甘心一般讽道:“大将军国之栋梁,于万千军务中尚能抽身分心研究女孩儿的浓妆淡抹之分,实在是好雅兴,好精力!楠兮虽为女儿身,却不懂画眉深浅之道,惭愧。” 司徒逸灿然一笑,不咸不淡的回道:“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这天下第一难事,张敞技高一筹,游刃有余,他这样的人若也统兵戍边,未必就会逊色于我。” 覃楠兮神色一僵,吞下哑巴亏,决意不再恋这口舌之战,速速甩开司徒逸:“方才多谢将军相助,楠兮还要回宴上,就不打扰将军清静了,先行告退。” 说罢,欠了欠身,退了一步便想绕过他离去。 “楠兮,我本来就是在等你,我们一起回去。”司徒逸一脸的坦诚,又是和暖一笑,将手中的那颗红珠子递到覃楠兮手边,接到:“不着渲染虽好,却也不能少了点睛之色。你这样毫无装点又显太素,把这珠子簪在鬓边吧。”
“这。”覃楠兮盯着他掌中浑圆可爱的一丸红艳,十分为难。他说的没错,方才卸下钗镮时,她就知道素髻见人是失了规矩礼数的,可嫂嫂预备的一堆金玉珠翠中竟没有一件能与她此时身上清雅素简的衣裙相配,与其适得其反,覃楠兮最终只得冒险以青丝素髻出了来。 “这是?”覃楠兮不认得司徒逸掌中的珠子,怕今日贸然拿了人家名贵珠宝,他日偿还不起。 “这是珊瑚珠,并不名贵。”司徒逸又瞧透了她的心思。 “若是春三月,有海棠花配楠兮自然是最好,可惜,眼下时节,鲜花是寻不着了,就用这海棠红暂时替一替吧。”司徒逸掌中的红丸颤巍巍的一滚,恰好压在他掌心虎口处那条狰狞可怖的陈年旧疤一头,连同他满掌的粗厚茧子,递向覃楠兮。 “海棠红?” “也不知是什么人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许是因为它色泽红艳妖娆,不比海棠逊色吧。”司徒逸的掌心又向覃楠兮靠了靠。 迟疑一瞬,覃楠兮欠身略谢了谢,伸手取过了那珠子,又自发髻上抽下一根压发银针,将银针穿过珠孔,略理了理,俨然成了一支珠簪。 细长的银发针隐进了乌黑柔亮的发髻中,浑圆绝艳的的海棠红孤单的绽放在简单的云髻边,与裙上的那尾红鲤交相映衬,十分悦目。 司徒逸站在一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赞:“裙下芙蕖风,鬓边海棠红!真美!” 覃楠兮耳根一红,谢也不是,不谢也不是,只好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转身就要向碧晶池畔去。却听到身后脚步紧紧随来。 “听说楠兮和翀弟十分和睦?”司徒逸问得似乎十分随意。 这要怎么答?认,不是,若不认,似乎也不妥。覃楠兮停下脚步,回身认真的盯着司徒逸,道:“司徒翀和我是自幼相识,至于其他,将军不该听信流言。”也不等司徒逸回答,便欠身一礼,匆匆辞道:“楠兮出来久了,怕兄嫂要寻了,先回去了。”罢了便转身急急离开。她脚下行的急,也未再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追随,只听憾憾的一声感叹:“真不该就这样让你出去。” 覃楠兮佯装未曾听到,一路沿着竹林小径,只自顾自行的飞快,回到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