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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杀式

    “他们,他们说,大哥当初按兵不动,屯军潼关山中,坐视守将惨败之后,才借勤王之义,绑架四大节度使共同入京,*废帝禅位。【】以立下扶立明主之盖天功勋。”

    司徒翀早已将这些事在心底里演练过无数遍,此时真对着覃楠兮说起,分寸节奏,掌握的几乎完美。

    覃楠兮眼睫微闪,缠绕指尖的素帕,不由缓缓绞动起来,“这谣言,不足信。当初我也身在潼关。逸哥哥他根本没有故意按兵不动,他只是在等战机而已。兵家之事,若非亲临战场,不可妄下断言。”

    司徒翀目色从容,瞟着她手中皱拧成绳的帕子,接道“大嫂,我不信他们的。可是,他们还说,说……”他刻意收住话声,让声音里熟练的惶恐和惊惧慢慢扩散。

    覃楠兮抿唇片刻,低声问道:“还说什么?”

    “说大哥针对萧氏满门,其实是为了私仇私怨。据说,当初是因我舅舅的疏忽,延误了军报,才误了我爹北上救援撒伊尔部……所以,所以大哥才借废帝之手,除了我舅舅家满门。”

    覃楠兮摇了摇头,坦然维护道:“逸哥哥不会因私废公,且萧氏一门谋害先帝,专权跋扈,当初“讨贼檄”中列萧氏罪状,句句是实,绝不冤枉了他们。”

    她置身长安,虽在深深闺阁,却也能嗅到外间的风浪。这种谣传,对她而言不过一笑而过,她并非大门不出的寻常闺阁千金。数次出入长安,沿途之上,她亲眼见过被豪门压挞的寻常百姓。

    司徒翀见她眼中坚定的维护,连忙点头附和:“是呢,我也不信他们这话。我虽不明白舅舅到底做了什么滔天恶事,可我信我大哥,绝不会为了一个二十多年前的疏忽意外,就将萧家满门给大哥的母亲陪葬!”

    他声声维护,可话中之意却字字精准,恰恰割痛处。

    覃楠兮深知,母族撒伊尔的灭族之仇,是司徒逸心底最深的疼痛和仇恨。

    如果,萧崧真曾滞压军报,延迟救援,致司徒逸母族灭亡。那以司徒逸恩怨分明,以牙还牙的的性情,置萧崧满门命丧似乎也是寻常…...

    望着司徒翀晶莹的目光,覃楠兮坚定的心念微微动摇。

    司徒翀恍若未见,继续道:“还有,他们说,乾宁殿那个叫张兔儿的贼宦,也是大哥安排在皇上身边的人……”

    覃楠兮几乎是脱口否定,“不可能!你大哥他怎么会在皇上身边安排眼线,还是个宦人!”

    司徒翀立即道:“我也说不可能!大哥他连夜独审张兔儿,那只是他身为军人,处事雷厉风行惯了,那决计不会像他们所说一般,是大哥有意灭口!”

    司徒翀貌似极力维护,却恰说出另一层意思。

    他一面说,一面仔细观察覃楠兮的神色。

    直到确认她的脸色正在渐渐泛起青白。他才隐约一笑,继而又假意焦急起来,“可,可是大嫂,这些谣言不是单凭你我相信,便会消逝无形的啊!他们说,大哥就是要借那夜的突变,迫皇上册立太子呢。殿下虽然只三岁,可却是jiejie所出,是大哥的亲外甥。大哥如今官居大司马大将军,若再又这东宫太子亲娘舅的身份,朝上还有何人能与大哥抗衡?”

    覃楠兮微微闭起眼睛,本能的摇头。她在极力拒绝司徒翀这些似乎无法反驳的话。

    司徒翀冷冷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层。

    可待他再开口时,语气仍然是诚恳而焦急的,“还有,还有中秋时,大哥当堂告御状,说是卢大人和澹台大人要毒害他!”

    覃楠兮听到这里,心不觉猛然一颤。那些节礼,是她亲手收下的。她十分清楚,司徒逸豢养的小雕,根本没有沾过卢府送来的食物。

    “大嫂,试问天下,有什么人会愚蠢到在节礼中下毒谋害他人的?何况,还是如日中天的大司马大将军呢!”司徒翀紧追不放,滴水不漏,“卢大人和澹台大人身为御史言官,的确曾弹劾过大哥!说大哥仗军功目无君上,可他们也不过在其位而谋其政罢了,私低里,两位大人与大哥无冤无仇,何苦冒险谋害大哥啊!”

    覃楠兮紧紧咬住唇角,默然无声。她仿佛一个站在薄冰上的人,不敢挪动脚步一般,不敢追问,她是在莫名的惧怕着,追问之后的答案。

    司徒翀的笑意渐渐加深。

    他不需要她追问,自然会继续,“他们说,说大哥公然堂上诬告,是故意所为。满朝都知道,没有人会蠢到用这样的法子去谋害高官!可,可皇上还是不得不黑白颠倒,袒护大哥,将两位御史大人不查而办。他们都说,大哥此举,其实实是为杀j儆猴,震慑言官。这就是在警告满朝文武,纵使皇帝,也不能拿大哥如何!”

    看着覃楠兮越来越苍白的脸儿,司徒翀终于暗自狂喜的确认,在覃楠兮心底,并非全然不疑司徒逸。

    司徒逸的屡屡食言,语焉不详,还有他的暗卫,他奇怪的举动,都曾在她心底引起阵阵暗漪,只是,她爱他,她愿意信他,因而,她从未将那些事细细推想过……

    有了覃楠兮心中哪怕一丝的怀疑,司徒翀的杀招都会力度倍增。

    他淡淡一笑,极好的控制住了节奏:“大嫂,我不信!不信大哥会为了权势这么做!我大哥从来磊落光明,恩怨清晰,他决不会为了几句单薄的弹劾之词,致两位大人于死地的!”

    司徒翀口中满含情感的相信和维护,却是字字如刀,刀刀割在覃楠兮心头。

    她纵天性明朗单纯,可她生长在深深侯门,那庙堂之上的血腥倾轧,她并非闻所未闻。

    权欲,会让人丧失本真,她听过,也看过,且不久之前,嫂嫂萧落梅亦曾说起过…….

    司徒翀看着覃楠兮低垂的眉宇里,渐起的愁痛悲伤,就恍如看到了司徒逸鲜活的心脏,毫无防备的置放在他面前,任他利刃相对。

    深吸一口气,司徒翀收敛住内心的狂喜,继续道:“大嫂,我真不信。不信我大哥会变成了这样。可是,有件事,它真是大哥派人做的。祀部的大人们都只敢在私下议论。昌义公主长在金陵,自幼喜在水上嬉闹,水性是出了名的好。她,她怎么会溺在水中?且德宁师太的呈录中说,昌义公主身故当日,大哥带着许多侍卫去拜访过她。”

    萧落梅早已说过,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是司徒逸下令杀了昌义公主……

    覃楠兮似乎忽然被抽干了魂魄一般,身体慢慢僵冷开来。她不想信,可人证,物证俱在。

    颓然的将身子歪在一旁的凭几上,许久,她才攒足了力气,低声追问起来:“昌义公主,逸哥哥为何要杀她?”

    司徒翀仿佛钓者看到了竿头的微动,极力压住得手的兴奋,从容的继续着他诚恳而焦急的表演:“我起初也是不信的,后来才得知,这件事,和多年前的一个故事有关。”

    覃楠兮不解的抬头,朦胧的泪意之后,全是迷惑:“多年前的故事?”

    司徒翀点点头,接道:“听说,多年前,幽州一地曾现五彩祥云,民间谣传说,幽州云岫谷中,藏着‘传国玉玺’和真命天子。”

    幽州,云岫谷,传国玉玺,这些字,仿佛半空中坠下的尖利冰锥,狠狠扎进覃楠兮心底最深处。

    这些她息息相关的名字,还有那些一直朦胧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似乎真的即将有个真相要呼之欲出了。

    覃楠兮不由绷直了背脊,死死凝住司徒翀追问起来:“昌义公主的死和这些事到底有什么关联?”

    司徒翀避开她的眼神,缓缓说出他已仔细推敲过多遍的说辞:“据说,当年前祁悫惠太子举兵投降时,曾秘密将‘传国玉玺’交给一个名叫苏长卿的亲信带往幽州。后来,谣言四起,先帝怒不可遏,下令我爹爹北上灭谣。那苏长卿后来葬身火海。据说,他临终时,将玉玺交给自己的儿子苏旭,命他北上狄国,寻找和亲的昌义公主。”

    覃楠兮听着司徒翀毫无温度的复述,却是心疼的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她从来不知道,苏旭北上云泽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细细回想,父亲曾亲口说起,苏先生留下的那首童谣中,却实提及“传国玉玺”…….

    “后来呢?”覃楠兮询问的唇依然艰难滞涩,可声音却已一点点冷了下去。

    “后来,后来那个叫苏旭的孩子,死里逃生,不知如何,竟成了大哥帐中的清客。”

    “你说什么?”覃楠兮仿佛猛听巨雷,惊到险些跳起身。

    司徒翀道:“那个叫苏旭的孩子,其实就是大哥身边的柳先生。大哥一直知道这件事,为掩人耳目,才让他带着面具,遮盖了面目。”

    “你说柳七,就是旭哥哥!”覃楠兮泪意汹涌,眼底渐渐泛起血红。

    这怎么可能?柳七就是旭哥哥!

    相识三年,她丝毫没有察觉。尽管柳七的屡次相护相助一直让她意外,可她却真正一丝一毫都没有想到,柳七,就是旭哥哥。

    “大嫂,我说的都是真的。有个人,你见了就知道了。”司徒翀看着覃楠兮已然溃散的神思,慢慢抬起手,示意一直侯在雅间之外的那个人证登场。

    他要将司徒逸在她心中的美好彻底摧毁。

    司徒逸和覃楠兮夫妻情深爱重又如何?谁让天意在她的童年里,刻下个挥之不去的旭哥哥,而偏偏,这个旭哥哥正是柳七!

    雅间素雅的门帘,忽然掀起一角。一个娇弱妩媚的身影从缝隙里闪了进来。

    来人遥遥对向覃楠兮福身一礼,缓缓抬起了脸儿。

    覃楠兮凝着她俏媚的眉眼,慢慢起身。

    眼前这个女子的形容,早已刻进了她心底啊。她怎么会忘了她?她曾自称是旭哥哥的遗孀,她曾将那幅“安儿”的画像亲手交到她手中。

    而这个女人,恰恰是柳七奉司徒逸之命,亲自从天风岭寻来的。

    浑圆的泪珠,缘着覃楠兮冰冷的脸颊滚滚而下。

    仿佛司徒翀圆融的谎言,一字字滚过她的心头,缓缓的,浇灭了她炙热的思念和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