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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下)

    幽州,翠微山下。【】覃楠兮望着官家封山的告示,满怀怅然。

    一路日夜兼程,她是飞般逃回了这心底唯一的安恬所在。然而,一纸薄薄告示,却让她与幼时温馨回忆亲近无门。

    轻叹举眉,又见那萦绕梦魂的巍巍高山迢迢向西。那漫山黢黑的石岩,粗长的古木,森森然,恍然如昨。

    山石无情,亘古长青。人,复立山下,却已满心斑驳。

    漫步山道,覃楠兮只能缓缓向记忆中的山脚小镇行去。

    山下的小镇虽无名,可与多年前的荒寂相比,已繁茂许多。徜徉的人流,轻易就淹没了孤独的悲伤。

    泪意潸然间,一声轻轻的“楠兮~”自身后传来,带着深深的不可置信的意味。

    转身相对,泪光深处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依旧是一身月白素布的衣衫,臂下仍有一支山木拐杖,支撑着单薄的身子。肩上却多了小小的竹篓,篓里有三两束山间采来的鲜药。

    只是,今日的他,没有戴着那惨白的素绢面具。清隽灵秀的面庞,晕在山岚晨曦里的,仿佛月光般通透,亦如月光般温柔。

    覃楠兮微张着唇,却失了声音。她不知是该唤他一声柳先生?还是旭哥哥?

    她以为,今生无缘再见,不想竟然故地重逢。

    柳七的医官安静的伏在镇角上。小小的门面,并不宽阔。内里的陈设也简单到寒酸。除却半壁书卷,只有必要的案几长榻。然而落眼所及,小屋内外,皆精心栽植了许多盎然的绿箩。那些卑贱的草儿,恣意生长,枝枝蔓蔓,那么无知却欢喜。

    覃楠兮与柳七相对而坐,默然无言。纵有幼年的相知相伴,到底两人心底横亘着十五年的光y和许多人的生死。

    楠兮,早已不是那个时时跟在旭哥哥身后的小meimei,而苏旭,亦不再是那个眼神纯净如星的小哥哥。

    柳七从容煮茶,一室茶汽的氤氲,缓缓带走了彼此心底的若有若无的缱绻和那陈旧的心念。

    原来,他们所盼的,并非彼此。只是那段无忧安恬的岁月。彼此的名字,虽在心底藏的深沉,却终究只是个恍惚的旧念头,好似过往的春光,再明媚美好,也只有背影的意兴阑珊。

    许久,柳七抬头笑问覃楠兮:“牧云呢?他将你送来这里,他自己何时抽身?”

    覃楠兮微微一愕,随即浅笑释然。

    既然彼此都无力再提往昔,那就让旭哥哥和楠兮meimei永远徜徉在不复返的光y深处吧。从今后,世间只有覃楠兮和柳七。

    低头浅抿了一口暖茶,覃楠兮徐徐道出所有心事。

    柳七安然倾听,静默的如一尊雕像。唯有他纤长苍白的手指,偶尔轻轻抚过手边盎然的箩叶。

    每每抚过时,他的眼中都会忽而一暖,继而又陷入深深哀凉。那顷刻变幻的温柔和哀伤,仿佛他错失手心的,不知青青萝叶,而是心爱的人儿。

    覃楠兮恍惚明白过来,落眼哀望着单薄的萝叶,不敢问起那个从来如他的影子一般追随左右的阿萝。

    沉默许久,柳七才淡淡开口,却不对那些她娓娓叙述的,真假难辨的纷争评置一词。

    他只淡淡说:“楠兮,用心,用心去看他。莫要轻易辜负。同心,便是同命,负了他,终究也是负了你自己。”

    柳七哀伤绝望的语气和心念不泯的眼神,仿佛两条柔软的棘条,轻轻绕在了她的心上。

    阿箩香陨魂寂,柳七才正视自己已然入髓的爱。唯将自己放逐在余生无尽的思念和悔恨之中,默默承受心的惩罚。

    生死离别,不是言语可以宽慰,覃楠兮默然相对,一念怜他,一念怜己。

    柳七是通透聪明的,又是局外清醒人。正因他自己深知其苦,因而,他不忍司徒逸和覃楠兮这一对儿傻瓜,自缚真心,自讨辛苦。

    他缓缓说出所有他知道,而覃楠兮却不知道的内情。

    当初,司徒逸承诺放她离开,并替她寻找苏旭,皆出自真心。而那个证明苏旭已死的阮氏,其实是苏旭自己安排的傀儡,司徒逸不知内情。

    司徒逸并非一早知道柳七的就是苏旭的事,更不知道苏旭就是前祁悫惠太子遗孤一事。

    司徒逸下令杀了昌义公主,是因昌义公主谋求光复祁家山河,他身为楚臣,其行不为过。

    他不惜以整个戍北军为代价,换取亲自南征平乱的机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救柳七安然离开。

    萧漪曾对奉命探望她的柳七明言,为给她“枉死”的儿子司徒鲲复仇,她定会想尽办法折磨司徒逸。纵她不能亲自出手惩治他,也一定会命幼子司徒翀完成她的遗志。因而司徒翀的所作所为,都是旨在报复司徒逸而已。

    柳七说,他与司徒逸相识多年,了解他的心性志向。他知道司徒逸从未将“传国玉玺”放在心上。也正因如此,柳七才将玉玺下落的事全部告诉他。只是希望尘埃落定之时,他能借此寻得一条退路,抽身离开朝堂。

    柳七还说,江南一别,他早已替司徒逸诊断过,他的伤全无愈转迹象。司徒逸自己十分清楚,他的伤已沉重了许多。

    …….

    短短的一夜,诸多她不知的事实,让覃楠兮深悔自己的逃离,她盼归如箭。

    然而,蒙昧天色中的启程,却被风风火火赶来的小飞阻断。

    小飞红肿着双眼,带来了一个人,还有一些消息。

    随小飞一同来的,是若水庵里的“怪物”静漪,也就是险些命丧覃府闺楼的雪蕊。

    覃楠甫身死,再没有人指示若水庵主持囚锢静漪。小飞路过若水庵,将她带了来见旧主,也为澄清一件秘事。

    当年覃府闺楼大火,确是覃楠甫人为。只是他要掩饰的,并非覃楠兮逃婚的事实,而是另一桩秘闻。

    当年,雪蕊无意听到覃楠甫夫妇说话,得知萧落梅与长平郡王的绮丽过往。覃楠甫为灭口,火烧闺楼。幸而雪蕊命不该绝,重伤而存,萧落梅不忍再杀她一次,坚持将她送到若水庵中交给主持囚锢。

    这一段往事的浮现,让柳七终于猜透了最不解的一环。他所猜不虚,能在森然的行营中,准确从容的刺杀钦差的,只能是曾经的长平郡王,如今的元平皇帝身边的高手。

    小飞通红着眼珠子,哽咽着颠三倒四的说了许久,柳七才理顺了她的话。

    月余之前,小飞忽然收到司徒逸的信。

    信中,他嘱咐她不论将来如何,都不能对覃楠兮说出,覃子安临终时对司徒逸的托付——竭力维护天下安危,铲除前祁余孽,并寻得“传国玉玺”将它供还元平帝。而随在信中的一并赠予小飞的,还有司徒家祖宅的地契。

    小飞放心不下,赶去长安一探究竟。却被阻在将军府外。她只见将军府内香烟袅袅,进出其门的都是方士道士。而坊间则盛传司徒逸迷上服丹修炼。

    小飞与司徒逸相熟,知道他从不信玄虚之说,认定传闻有假。恰逢戍北军统帅冯郎将军回京探母。冯郎是司徒逸老部下,小飞去求见冯郎。不巧又遇上冯郎高堂病逝。冯郎孝子苦心,矢志替母守陵,竟辞官扶灵归葬故里。

    一线又断,小飞只好回到将军府外守候。几日后,遇到司徒逸近卫首领周校尉。正是从周校尉口中,她才得知,司徒逸已派人将覃楠兮护送回幽州,更将自己的近卫所有力量调集幽州,已保护柳七和覃楠兮。

    柳七初始的冷静和从容,却在小飞的叙述中,便的越来越不安。

    迟疑了片刻,他还是说出了心底的担忧和推测。

    司徒逸不惜将全部近卫调离长安,来保护他和覃楠兮。只能证明他放弃自己的安危。而覃楠兮和他则有可能正处身危险之中。

    柳七曾深涉其中,不用细想,他也知道。在司徒逸的保护之下,还能有力量威胁到他和覃楠兮安危的,唯有乾宁殿里御座之上的元平帝。

    司徒逸的服丹修炼,与世隔绝,都是故意所为,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牵制着元平帝的视线,为他和覃楠兮的遁匿争取时间。

    柳七清楚的知道,冯郎受司徒逸所托,维护戍北军稳定。虽然冯郎母亲的生死自有天意,可冯郎为人知恩图报,若非司徒逸受意,他决不会轻易放弃戍北军。

    而柳七也知道,司徒逸心中,早已属意小牛儿接替他统帅戍北军。既然他不能如之前设想,等到小牛儿羽翼丰满的一日。那么唯一能助小牛儿得到元平帝认可的方法,只有——让小牛儿背叛司徒逸,或者由小牛儿贡上皇帝最想得到的“传国玉玺”。

    司徒逸终于借小牛儿的手,完成了覃子安的最后相托,将那翻起所有风浪的所谓“天命神受”的“传国玉玺”交还到帝王手中。

    从此,帝应天命,天下太平……

    数日后,柳七苦寻的阿素夫终于赶到。然而,几乎同时到来的,还有一道皇帝诏谕天下的文书。

    武定侯,大司马大将军司徒逸,暴病身亡。帝罢朝五日,扶棺痛哭,追赠司徒逸为武定国公,陪葬帝陵。

    覃楠兮看着宣谕使手中赭黄的绢帛,没有泪,悄然退出了人群。

    这一次,她决定听凭心的指引。

    她知道,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