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风雨如晦

    莫尼克遇到危险？

    提埃隐蔽的整理着仪容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心浮现一个轻微的褶皱。

    他看向通讯里的少女，冰灰色的眼眸在黯淡的光线下，似乎隐藏了万千话语。

    她在一个奢华的起居室里，比起大洋岛那简陋的宫室，这里的每一个摆设都价值连城。虫族将她照顾得很好……

    提埃的眼神迷离，他居然不知不觉的走神。直到叶灵唤他：“提埃？”

    “……”提埃表情不变，将差点抬起来去抚摸通讯里叶灵的脸的手放到膝盖上，他思索了片刻，便问道：“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近来可好。”

    “我很好，”叶灵的神情有些焦急，不过还是礼貌的回应道：“多谢关心”

    提埃看向她身后一个精美的水晶花瓶，那里面插着几束盛放的兰樱，他的目光在那些盛发的花束上略微停顿，便十分自然的问道：“最近去了兰樱星吗。”

    “是的，刚好在这附近。”

    “就这几日？”

    “嗯，方才回来。”

    提埃压下所有的思绪，表情还是那样的平淡，仿佛他只是跟叶灵在闲话家常：“我知道了，我目前并不能直接联络到莫尼克，请你稍等。我问问墨元。”

    等到少女轻轻颔首，提埃切断了通讯，他的神情还是那样，眼神却陡然冷冽。很快，墨元的脸出现在了通讯里。

    “指挥官，”墨元的黑眼圈又重了一点，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仔细看了提埃一眼：“您已经回到了辉月星？”

    “行程还算顺利，”提埃随口道：“资委会的人怎么样了。”

    “没死，”墨元擦拭着眼镜：“调研团的人我全都处理掉了。”

    提埃微微点头：“叶灵刚才发来讯息，她告诉我，莫尼克遇到了危险。”

    “叶灵小姐，”墨元擦拭着眼镜的手一顿，神情很是吃惊：“她怎么会得知。”

    “莫尼克怎么样了。”

    “也没死，”墨元随意道：“打退了几波暗杀的，在荒芜星域那遇到了老对手，不过命还在。通讯被破坏了，截至到最近的信息，显示他已经前往距离荒芜星域最近的自由星际成员国。”

    他顿了顿，又说道：“这是刚刚传回的信息，叶灵小姐怎么会得知，虫族那群蠢货，居然让她为这些事情烦恼”

    “不是虫族，”提埃否定了墨元的猜测：“她应该有别的方式，获得莫尼克的动向。把坐标报给我。”

    墨元立刻就猜到了提埃的意图，他不赞同道：“指挥官，你想把坐标告诉叶灵小姐？太危险了，她一定会去找莫尼克……那可是自由星际成员国的地盘谁知道那群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

    “拦不住的，”提埃淡淡道：“王虫会跟着她，安全多少有些保证。至少要把她的行踪掌握在手里。”

    “况且……”他微微放低了声音：“莫尼克还不能死。”

    “让莫尼克吸引视线，掩护你回到辉月星，不正是你自己的命令，”墨元才懒得理会提埃那副深沉的样子，毫不客气的说道：“行了，我知道了。坐标这就给你发过去。”

    他停下话音，语气突然温和起来：“代我向叶灵小姐问好。”

    提埃毫不犹豫的切断了通讯，随后他对助手说道：“找面镜子来。”

    “啊？是”

    他对着镜子，快速的整理着衣衫，脱掉外面厚重的军大衣，将衣领稍微扯开，又仔细的梳理起有些凌乱的头发，左右观察着，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完美的角度，于是提埃放下遮断屏，圈出一方小小的私密空间。再度接通了叶灵的通讯。

    通讯几乎是立刻便建立了起来，叶灵的脸出现在提埃面前，她凑得很近，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视线稍稍偏移，便能透过她的衣领，看到那底下若隐若现的身躯。

    提埃伸出手，隔着虚拟的屏幕，轻轻替她收拢衣衫。他的手从叶灵的身上穿过，他却毫不在意。

    叶灵有些惊讶，不过她并没有询问，只是微笑道：“谢谢。”

    等到少女坐直了身体，提埃嘱咐一句：“多穿点衣服，别着凉。”

    他将墨元发来的坐标传过去，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说道：“不要担心，莫尼克很好。他在外采集生物样本的时候，遭遇了海盗的袭击，目前已经在联邦的友好邦交国修养。”

    三言两语，把真相大幅度扭曲。

    叶灵终于松了口气。她露出了自从通讯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原来是这样……提埃阁下，能否将莫尼克的通讯号给我？”

    提埃不动声色：“银河系内有些区域通讯信号微弱，莫尼克的通讯恐怕暂时无法接入。”

    “没关系，我多试试，也许能成功。”

    ……

    …………

    最后叶灵如愿以偿，拿到了莫尼克的通讯号。

    通讯切断，提埃的面容消失了，起居室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她拿起一旁的玉符，仔细的观察着。

    叶灵所佩戴的护符，是子母符。子符在莫尼克手中。叶灵封存在子符中的剑气破符而出的时候，母符也一并发出鸣动声。

    如今两个护符之间的联系已经完全被切断，莫尼克的状况绝对不是提埃轻描淡写的那般安好。

    叶灵将母符握在手中，思索着。片刻之后，她开始尝试接入莫尼克的通讯。

    她按下第一个字符的时候，提埃趁着夜色，进入了莫里家的主宅。

    车队在一座古堡式的建筑前停下，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站在门前，身后是两排身穿制服的军人。他走到提埃所在的车辆旁，十分自然的替他打开了车门。

    “少爷，”中年人弯下腰，恭谨的致意：“欢迎回来，公爵大人已经在会议室等着您。”

    “祖父……”提埃一怔。随后他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带路吧。”

    中年人一直引着提埃来到了莫里家族的议会堂，提埃记得上一回使用议会堂，还是在二十年前，保守派放逐前党魁，如今的三神星系执行官付萨。那一次家族中各大旁支齐聚，灯火彻夜不息。

    中年人停住了，他站在议会堂的门外，到这里为止，除了提埃，谁也不能够继续向前。他对着提埃行礼：“请您进去吧。”

    会议堂漆黑的大门缓缓开启，提埃走进门内。顿时上百张面孔一齐转向了他这是一个类似礼堂的封闭式房间，极其广阔，两边各自设置了数排座位，最前方则是一座宽大的座椅，数百人穿着考究的礼服，端坐着，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

    坐在最高位上的男子站起身。他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面容看起来还很年轻，眼神却如同隐藏着无数漩涡的水潭。

    他戴着一个犹如鹿角的王冠，隔着遥远的距离，看向了提埃。

    “拜见公爵，”提埃在台阶下跪下：“向您致以最高敬意。”

    联邦这个名义上议会制国，实际上大小势力无数。从历史上看，联邦一直是议会分封贵族制并行；莫里家是世袭的公爵。虽然是新纪元之后才缓慢成长起来的新贵，却一向在联邦的政坛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直到提埃这一代，他没有选择从政，而是进入了军队。

    “提埃，”高台上的公爵缓缓走下来，在提埃面前停住，他没有一丝多余的话：“你是否要倒向保守派。”

    “是的。”

    “我并不建议你放弃中立的立场。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的斗争，本质是阶级的更替，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我心意已决。”

    “家族并不愿意给你支持。”

    提埃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的祖父：“公爵大人，难道我们能一直独善其身？从大破灭开始，延续至今的世家，唯有燕氏，他们追逐着利益，永远选择强者。而那些在风口浪尖退缩的家族们，现在又在哪里？”

    “联邦即将迎来剧变，过去，低序列等级的大资本家新晋贵族们；他们各自为政。而鹤云锦将这些力量拧成一束，这将会是联邦自大破灭之后，最为剧烈的一次变革，无论改革派是否能成功，我们现有的阶层必然迎来变动。这不是二十年前，保守派内部驱逐党魁所能比拟的。”

    “如果不能抓住时机，就只能在这浪潮中覆灭。公爵大人，依您的智慧，难道想不明白这点吗。”

    公爵却轻轻的摇头：“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所说的，并不是你的真心话。”

    “你有私心，提埃。”他冷酷的说道。

    “公爵大人，”克斯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提埃，叹了口气：“让我跟这孩子单独谈谈。”

    等到所有人全部离开，克斯与提埃相对而坐，良久，克斯摇摇头：“儿子，你今天太过放肆了。”

    “父亲，”提埃冷淡的朝他致意：“我所说的，全部发自肺腑。”

    莫里家族的成员对提埃突然倒向保守派的事情十分震惊，唯有克斯心知肚明。他忍不住用手揉着眉心：“这里没有别人，我们就不要说废话了，你是为了那个人类少女吗。”

    提埃毫不意外，最初寻找到叶灵的时候，他就没打算隐瞒过：“是的，父亲。”

    克斯忍不住说道：“为什么，我的孩子，这难道不荒谬吗”

    “父亲，除非死亡，”提埃轻声道：“就像我不能放弃呼吸，放弃进食那样……”放弃对她的爱戴。

    没有办法，无法抗拒。

    “真是糟糕的本能。”

    “不，”提埃却坚定的道：“不止是本能。”

    他又放轻了声音：“……并不仅仅，只是本能。”

    克斯沉默的盯着他，半晌，他放弃一般的转过头：“好吧……”

    他咕哝着：“你赢了，我知道的，我小时候，也经常做梦都梦到人类回来了……”

    “父亲，你是在说那些你写的骑士小说吗，人类少女被自由星际抢走，而你单枪匹马解救了她……”

    “哦不你从什么地方看到的忘掉”

    克斯的脸红了，他窘迫的低喊着：“真是的……儿子，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他假装四处看风景，整理着衣衫，努力摆正了脸色：“你……是不是让莫尼克给你做掩护？”

    他将一叠花边新闻从个人终端调取出去：“你看看这些铺天盖地的……”

    莫尼克的身影在各类娱乐性新闻报道上占据了大幅版面，最上面的一份，用十足引人注意的噱头写着：“军舰护送，“太子”殿下回京了”

    没等提埃说话，他就皱眉道：“你胆子太大了，你知道联邦多少人想要莫尼克死吗？你把他扔出来，改革派的注意力确实会被吸引过去，可是他万一死了，那就太糟糕了”

    “他没那么容易死，”提埃随意道：“鹤云锦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他，其他的人不足为虑。”

    提埃的语气太过笃定，克斯根本想不到不久前莫尼克就失联了，还以为提埃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他也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拍了拍提埃的肩膀：“我知道人类少女的消息是需要保密的，想要说服公爵殿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家族的态度暂时不会改变……”

    “父亲，”提埃却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神情有些莫测：“他不会继续坚持的。”

    “这不可能。”

    “那么，”提埃慢慢的说道：“如果我将能源掌握在手中呢。”

    克斯心中一悸，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以能源产业闻名的那个家族：“你你不是想把奉氏……”

    “你会知道的，父亲。”提埃站起身来：“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

    …………

    辉月星风起云涌，数十万光年之外，莫尼克的舰队刚刚停稳。

    这里是自由星际内一个贫瘠小国的废弃工业星。好处是没有无所不在的监控。缺点也很明显信号时有时无。

    偶尔接入，还是一堆漫游在星际间专门发垃圾广告的卫星塞过来的各种无用信息。

    莫尼克躺在医疗间里，顶层的起居室已经被燕夙玉毁了个彻底，他半个身体都浸泡在修复液之中，胸膛上那些被撕裂的血口已经基本愈合了，一条腿伤得比较重，粉碎性骨折，大概需要23天来进行愈合。

    莫尼克面无表情的躺在生命舱里，医疗间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个人终端又响起了提示声，他伸手按掉。

    过了一会，提示音再度孜孜不倦的响起，莫尼克皱眉，他抓过个人终端，正准备屏蔽波段，却不小心按下了接入键。

    顿时，一个通讯屏跳了出来，画面之中，叶灵正一脸认真的戳着终端屏幕，通讯建立后，她抬起头，仿佛是松了口气：“莫尼克，总算是能联络上你了。”

    哗啦，莫尼克蓦然扎进修复液内，淡绿色的液体顿时将他淹没。

    “莫尼克？”叶灵吃惊道，却见视线不断的偏转不对，是莫尼克伸手将个人终端的通讯屏拨转了方向。变成了正对天花板。

    于是这下叶灵只能看到天花板了……

    “对不起……”她听到一声低哑的道歉。一时间，她竟然听不出这个沙哑的声音，是莫尼克的少年的音色一向清澈，他心情好的时候，就变得像糖果一样的黏。

    那个沙哑的声音，小声的道歉着，一遍一遍：“对不起。”

    “你怎么了，莫尼克。”叶灵有些紧张的询问道：“我一直联络不上你，接通了又很快断掉。你受伤了吗？”

    “……对不起”声音比刚才多了窘迫了。

    水声响起，莫尼克似乎从修复液中起身，通讯屏却在此时一暗。

    “又断了……”叶灵有些无奈，她正要重新链接，却见一条通讯接入。而后，还是刚才的医疗间，只是视角被调转了，正对着一张桌子。

    叶灵等了一会，画面中没有任何人出现，她不由唤道：“莫尼克？”

    啪嗒，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

    一只雪白柔软的猫咪，走入了通讯屏中。

    它有着极其优美的身段，体型娇小，只比普通的猫稍微大一些，瞳一金一碧，端坐在书桌上，仰头凝视着叶灵，良久，它柔软的道：“喵。”

    “……”

    “你是，莫尼克？”

    小白猫端坐着，一本正经的：“喵喵。”

    “抱歉，我听不懂……”

    猫点了点头，它居然很理解一般，然后它轻盈的起身，叼来了一支笔叶灵就没见过如此古朴的笔，不，应该说在未来宇宙，纸笔都是珍贵的东西。

    然后，猫在叶灵的注视下，用两只爪子握住了笔，开始在一旁的纸上写了起来白纸，木造，价值珍贵。

    猫在纸上涂涂写写，然后，一行歪歪扭扭，宛如幼儿描红本的中文展示在了叶灵面前：莫尼克他说很抱歉，他不知道是您的通讯。

    叶灵目光诡异的看着它，忍了又忍，才假装不知道它是谁：“没关系，莫尼克他的伤势还好吧？”

    猫赶紧奋笔疾书：他很好，感谢您。

    一边写着，它的尾巴尖愉悦的轻轻甩动着。

    “他没事就好，”叶灵终于放下心来：“母符坏了……我很担心他。”

    猫的身体僵硬了，接着它仿佛颤抖起来，耳朵都快缩到脑袋里去。它快速的写着：

    对不起，莫尼克是个没用的，他弄丢了您给的护符。

    请您千万不要原谅他。

    它写完就仿佛死了一样，趴在书桌上，头埋在rou垫里。

    “没关系，”叶灵温和的说道：“他没事就好，等他回来，再送给他更漂亮的护符。”

    猫的耳朵颤抖着，抬起了一只，又使劲抓着白纸：

    他没用他笨

    您要惩罚他。

    “怎么会，”叶灵认真的道：“你能告诉我莫尼克现在，在哪里吗？我想过去看看他。”

    猫倏然抬起了头，它在书桌上走了几圈，抓起笔快速的写了一大串

    您要来看望这个没用的东西吗？真是的，还要让您费心，别管他了，反正他不会死的。莫尼克就是个无能的笨蛋。那个……您真的要来吗？

    那串省略号还特别认真的戳了六个点。

    “是的……”

    喵：好吧，您要小心，这里很乱，其实您不要来最好了

    ……坐标是大六星系，小烟星东经117度17分。

    写完它就垂头看着桌面，仿佛那里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东西。

    叶灵微微一笑：“好的，请等着我。”

    久违的小剧场，王虫十八摸:3∠，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