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俏舞女千娇百媚生
1935年 民国二十四年四月 上海 “月明星稀，灯光如练。何处寄足，高楼广寒。非敢作遨游之梦，吾爱此天上人间……” 百乐门歌厅里，灯光迷离而炫丽，变化莫测，一位装束华丽的舞女，独自坐在一旁，静静地抽着烟。一个男人走上前，殷勤道：“嫣然，怎么一个人这么寂寞。”说着便伸手要拉她，莫嫣然将手抬起，没有理会。他用手扶住莫嫣然的下巴，语气轻佻：“别装矜持。说吧，要多少钱才肯跟小爷我睡一晚。” 站在他身边的一位舞女伸手劝到：“嫣然陪舞不卖身的。” 那个男人回头对着舞女一巴掌上去，怒斥道：“老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抱歉，我在等人。”莫嫣然甩开他的手，语气冷淡。 “你一个妓女敢这样跟我说话，活得不耐烦了!”莫嫣然抿了一口酒，没有理会。那男人恼羞成怒，刚要伸手打她，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对方已抓着他的手腕往后一拽，“砰”一声，把他压倒在桌上。 “文轩，算了。”莫嫣然道。 文轩一手按着那个男人，一手抽着烟，冷冷道。 “我……我……我是徐啸川的儿子……”那男人一边疼得嗷嗷直叫，一边喊着。 文轩吐了口烟，手稍稍用力，那男人“啊”得惨叫了一声。“哦，原来是徐大公子啊。失敬失敬。”文轩故意道。 待文轩一松开手，那男人理了理衣衫，口中说着“你等着”，脚却一步步往后退，几个跟班走了过来，唤了声“少爷”。 “没用的东西。”责骂后，那男人气冲冲地带着跟班们离开了。 文轩脱下一件裁剪精良的西装，随行的一个彪形大汉上前接过西装，小心翼翼地搭在手上，然后退到一旁。莫嫣然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给他倒了一杯红酒，笑道：“你大可不必动手。那种男人我见多了，犯不着动手。” “我教教他什么叫尊重。”文轩坐下后顺手拿起酒杯小饮一口，然后随意地靠在沙发椅上，伸手拉开了高档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健硕的身体。他轻吐了一口烟，烟雾氤氲之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我一个舞女，下等人，有什么资格谈尊重。” “别这么说，那些粗俗的男人哪个配得上你。我也配不上。” 莫嫣然莞尔一笑，道:“你一哄我，准是有事儿。这次又要我陪哪位高官还是哪位老板” 文轩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旁温柔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望着她，伸手轻抚她的发，然后俯身在她嫣红的面颊上吻了一记。 莫嫣然倚在他怀中，声音比先前更柔。“文轩，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女人安定下来有个家总是好的。” 文轩淡然地吞吐烟雾，笑道:“我不是有你么。” “你净会说好听的。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的人不是我。”莫嫣然妩媚地拍了拍文轩的胸口。文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然后一手将她捧起，还未等她回过神，已被他抱起坐在了他的腿上，二人对望片刻。 “你今天有心事。”莫嫣然用指尖轻触他的眉心，柔声道。 “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文轩温柔地望着莫嫣然，“师父说捷翔饭馆要倒闭了，他给我一笔钱，让我买下捷翔饭馆，然后交给我来打理。” “这摆明是让你离开昌荣啊！”莫嫣然忿忿不平，道：“你一手创建昌荣百货，苏继宗竟然派胡天吉来制衡你。说到底，胡天吉还是个远房亲戚，你只是个外人。我看，你还不如去帮杜老板？” 文轩一手搂着她，一手拿起酒杯喝了口酒，神色平静，他太了解苏继宗了，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公司内已经有一些“文轩才应该做总经理”的言论，苏继宗肯定会担心逸凡在公司的威信。 “其实你与杜老板相识这几年，他一直很照应你。还多次招揽你去帮他打理生意的事。为什么不答应呢？”莫嫣然道。 “不想做抢土的生意。” 文轩若有所思地抽着烟——其实他也并非没有动摇。苏继宗对他从未真正交予信任，一直想方设法制衡。相比之下，杜月笙是个惜才之人，从二人相识至今一直对他颇为照顾。 说起来，文轩与杜月笙的相识，还颇有些传奇。那是三年前的事，当时苏家主要经营地在南京，穿行于长江运送货物，收取运费。文轩劝说苏逸凡，说：“昌荣的主要客源在上海，应该在上海成立分公司”，苏逸凡才与他来到上海开疆拓土。这是他第一次向苏继宗证明他的能力。很快上海分公司的业务就超过了南京。文轩又提议，既然苏公馆为那么多公司运输货品，何不自己做一间百货。苏逸凡素来支持文轩的决定，果断地决定用这些年在上海赚到的钱作为启动资金。 昌荣百货创立之初，并不顺利，进货缺少经验，大量滞销，资金短缺。当时，苏继宗为了圆自己的造船梦，不惜重金打造“昌荣号”，昌荣船舶公司已然自顾不暇，昌荣百货只能依靠自己，读过难关。文轩想起初到上海开办公司时，人生地不熟，受到青帮戚老九的威胁，被迫“借”了戚老九一笔钱，如果能拿回这笔钱就可以解燃眉之急。 苏逸凡知道，这笔钱定是要不回来了。 戚老九是杜月笙的手下，当时杜月笙不仅在帮派势力大，与国民政府的政要走得也很近。文轩并未去找戚老九，而是直接拜会杜月笙。这也得益于文轩平日出手阔绰，广交好友，所以搭上了这层关系。 文轩见到杜月笙后坦诚将昌荣百货的情况和盘托出，只要杜月笙肯出手相助，便给杜月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在上海滩做百货生意，可没那么容易，你有什么计划？” 文轩道：“通过苏家的船运，将外省的一些良货运往上海。上海周边的工厂有限，许多货品来自外省，运输环节很关键，也是许多公司的痛处。苏家做船运生意起家，正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我们一说要清他们的库存，而且由我们负责运输，许多外省的公司都愿意给我们很低的价格。这也解决了苏家船运公司运载不满的问题，在运输上，我们几乎没有增加成本，所以同样的货品也能比其他百货要便宜。” “好！我看你是个能成事的人。”杜月笙赞赏道，转而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见你吗？” 文轩摇了摇头。 “我听说当年你为苏老板谈下了一单大生意，让几艘闲置船只都用了起来，但船厂因为先前裁员，人手不够，你带着余下船工连夜搬货，三天三夜无眠无休，最后完成了任务。苏家也因此缓了过来，苏继宗大喜，奖了你一笔钱，比得上你十年的薪水，你却全部分给了一起搬运的工人。我听完，当即便说：有我当年的风范！” 文轩恭敬道：“‘财散人聚’这四个字正是从您这儿学来的。” 文轩酒量好，酒风也很豪爽，二人一边喝酒，一边畅谈，越聊越投缘。杜月笙将他如何打拼的经过娓娓道来。也深入了解了这位后生的宏图大志，杜月笙认为文轩是个成事之人，便答应借钱给文轩，待昌荣赚钱后还他便可，连字据都没有立，也没有要昌荣的股份，只是说，“以后希望你来帮我”。 辛未年阳历1月28日深夜，日军突然在上海闸北开战，令守军猝不及防。就在三日后，爱国商人项松茂和他11名店员惨遭日本人杀害，激起了极大的民愤和爱国潮。 得知此事，文轩向各大报馆宣布昌荣百货专售“国货”，提出的口号就是“承项先生之遗志，发扬国货”。昌荣百货因此声名鹊起，加上之前摸索出的经营经验，公司很快便转亏为盈。 昌荣赚了钱，文轩马上连本带利偿还了杜老板的借款，但杜月笙看中的并不是钱，而是用钱来“试”人。不久后，他邀请文轩小聚，与文轩兄弟相称，道：“文老弟，来帮我做吧。在我这儿一定能够大展拳脚。” “多谢杜老板。苏家对我有恩，我从一个船工能到今时今日，多亏师父提点，还供我读书，对我悉心栽培。如今又是百货生意方起步，正需要我的时候，我还不能走。杜老板也是我的恩人，只要有我能帮上的，必当赴汤蹈火。” 文轩这番推辞，反而更让杜月笙心生好感。杜月笙道：“你如果想要来帮我，我杜月笙随时开门迎你。” …… 想到此，文轩吐了口烟，对莫嫣然道：“你知不知道杜老板为什么欣赏我？” “那当然是欣赏你的才华。” “才华算什么，杜老板手下从不缺能人。”文轩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杜老板欣赏我的‘忠’。谁不知道苏继宗难相处，生性多疑，喜怒无常，而我却忠心耿耿。这才是杜老板最欣赏我的地方。所以，我不会冒然投奔杜老板。” “但苏继宗也太过分了。”莫嫣然不满道：“昌荣百货是你一手做起来的啊，苏继宗竟然要赶走你。” “就是因为太多人说昌荣百货是我一手做起来的，他才希望我走。他想在昌荣公司树立苏逸凡的威信，毕竟他是苏家的独子。” “那你真的要去接手那个饭馆？”莫嫣然问 “那是个不错的机会，位置很好，一楼可以做餐厅，二楼么……继续给你做歌舞厅。”文轩说着用手指挑了挑莫嫣然的下颏。 “给我？”莫嫣然瞿然道。 “你跟我走吧，新的地儿我给你一半的股份，我准备改名叫凤仪饭店，你就是那只凤凰。”文轩望着她的眼睛。莫嫣然羞涩地低下头，笑着说：“你啊，就是巧言令色。好了好了，随你安排。” 文轩将她拥入怀中。莫嫣然低声道：“我听说，苏家要和邵家联姻？怎么苏继宗要把大小姐‘卖’给邵家？” “不太清楚，我听逸凡说，邵司长好像更喜欢苏雨清。”文轩扔掉烟头，又点了一根。莫嫣然笑了笑，道：“二小姐这么漂亮，邵司长自然是更喜欢她。” “苏雨清做个摆设倒还可以，跟霖儿的德性与才华，根本比不了。”文轩吐了口烟。 莫嫣然笑了笑，调侃道：“是，你们霖儿最好，谁都比不了。” “师父最宠苏雨清，我估计他是舍不得让苏雨清去担这个结亲的苦差事。邵靖华性格孤僻，还非不肯花邵家一分钱，过地很拮据。霖儿要是嫁给他，肯定是要受苦的。”文轩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苏家和邵家联姻不见得是好事，商近官就像烤火，不可离火炉太远，会冷，也不可太近，容易引火上身。” “好事还是坏事需要你这个外人cao什么心。苏继宗生性多疑，喜怒无常，我是亲眼见到过的，一件事没办到他满意就把你当狗一样骂，这你都能忍，还这么尽心尽力，我真是搞不懂你。”莫嫣然与文轩是同乡，二人一步一步爬上来，相互扶持、借力，现在一个事昌荣百货的副总经理，一个是上海滩当红的交际名媛，二人几乎无话不谈。 “目前看来，留在苏家还是最好的选择。现在是个什么世道，到哪儿不得忍，可能忍的事儿不一样。”文轩淡淡道。“打理凤仪饭店还有好处，多结识些达官贵人，或许能嗅到一些机会，等时机成熟了，再做打算。” “我就是替你委屈，你都已经百般小心了，他还是忌惮你。你制止下人们喊你文轩少爷，也不让公司里的人喊你文老板，都一律直呼姓名，你也只让你的霖儿私下喊你‘三哥’，其中缘由，我还不清楚么。” “你最懂我。”文轩用手背轻抚她的面颊，温柔道。 “不过我看苏继宗也没几年了，熬死苏继宗你的时机就来了。”莫嫣然道，“苏逸凡也不是什么能人，对你又颇为信任，到时候昌荣都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文轩没有言语，只是若有所思地抽着烟。 “累不累，要不要去我那儿休息一会儿？”莫嫣然在文轩的耳边温柔细语，一边伸手用纤弱的指尖轻触他的身体。 文轩会意地一笑，熄灭了烟头，刚要起身，只见一个手下慌忙赶来，神色忧虑地通报道:“轩哥，不好了。” “慢慢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我……我们今天下午运到十六铺的那批珠宝，被人抢了。大少爷现在束手无策，想请轩哥帮忙想办法。” 文轩冷静地对嫣然道:“我先处理一下。”说罢便镇定自若地转身向门外走，对手下道了句:“继续说。” “其他货都运到我们百货公司的仓库了，只有那批珠宝被偷了。我们怀疑是自己人。不然怎么一下就偷到了最贵的一箱东西……” 莫嫣然落寞地站在歌舞厅绚丽的灯光中，静静望着文轩的背影。另一个舞女见她这般依依不舍的样子，便走了过来，道:“他到底什么地方这么吸引你” “他知道我想要什么” “什么？钱？” “尊重。”莫嫣然转着手中的酒杯，杯口印着玫瑰花瓣一般的红色唇印。“他从不显得高人一等，没有盛气凌人，也不会过分殷勤。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样愿意听我说话，关心我的冷暖喜怒。他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而不是玩物。” “那他会娶你吗？” “能帮到他，我就很满足了。其他的不敢奢望。” 莫嫣然望着文轩离开的方向，伫立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