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脸
这条河,并非观光河道。不过,入了秋之后,两旁景色宜人。树叶或金黄,或艳红,或翠碧,颜色繁盛超越了春夏之花,而秋水格外澄澈透明。河里倒映着两旁树木,以及高处蔚蓝天空,似华美的画布,一层层的颜色叠撞,勾勒了盛景。程渝看得出神。游船不大,除了程渝和卓莫止,还有七八位中学模样的男女学生,以及几位穿着长衫的旧式商人。程渝一边看风景,一边用余光去瞥那些商人。很显然,他们不是高大的模样,也不太像当兵的。然而程渝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心中惴惴不安。卓莫止立在她的旁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道:“那几个人,都在看我们。你说得对,他们来者不善。”程渝的后背一下子就紧绷了。她问卓莫止:“是不是上次那批人?”卓莫止顿了下,这才回答:“可能是吧。”他不是很确定的样子,甚至对上次吞吞吐吐,像是不愿意提及,更像是根本不记得。程渝只感觉前有狼后有虎,不停的念叨:“顾轻舟啊,你要是在我身边的话,此刻我也不至于如此害怕了。”如果是顾轻舟,她一定知道如何处理。程渝恨自己的脑袋不够用。平素,她的脑子是空置的,一到关键时刻想要用了,就发现放置太久,已生锈,不好用了。“你带枪了吗?”程渝低声问卓莫止。卓莫止摇摇头:“没有。”程渝差点气炸了:“你出门怎么不带枪?”“出门约会,带什么枪?”卓莫止反问她。程渝脑子里嗡了下。她又开始陷入了一个怪圈里:这到底是不是卓莫止?“你到底什么毛病?”程渝压低着嗓子,怒气冲天却又带着几分惊恐。他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人不正常的。上次,他救了程渝,他又依恋程渝。此刻,程渝还是感觉自己的想法太过于简单幼稚,这人不能要的。她要狠下心肠,彻底和他决裂。“别生气嘛。”卓莫止柔声哄她。他对她的脾气,也是莫名其妙。出门约会没有带枪,是很严重的问题吗?至少卓莫止没感觉到。又不是上战场。船已经走到了十来分钟,不远处就有个急湍。学生们很激动,都在谈论急湍,个个都兴奋着。突然,程渝感觉有冰凉的枪管对准了她的后腰。不止是她,卓莫止亦然。“二小姐。”身后的人,还是云南口音,“二小姐好久没回家了吧?该回去看看了。”程渝闭了下眼睛。就在此时,她听到身后学生们的惊诧:“船怎么调头了?”“不过急湍吗?”“这是要回去吗?”他们劫持了船。船没有返回,而是往岸边开。到了对面的岸旁,学生们全部被扔了下去。“你们是谁啊,我们买了票的!”片刻之后,程渝又听到了学生们的尖叫。在那些尖叫中,还有学生逞强,喊了句:“有枪了不起吗?”船重新开了。程渝和卓莫止被绑到了船舱的下层。到了下层,程渝才目瞪口呆:原来,不是几个人,而是几十个人。他们全部带着荷枪实弹。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这条船上伏击程渝。“二小姐,委屈你了。我们沿着运河往南,很快就可以上岸坐车了。”绑程渝的,是个小个子黑脸男人。他始终客气礼貌。程渝气极。绑匪把一块破布塞到了程渝口中,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而卓莫止,不发一言。待他们关上了门,卓莫止的双手突然就松开了。程渝大喜。卓莫止手脚和身子都被捆绑了,他费力解开了。然后,他对程渝道:“你别害怕。我这就逃回城里,让叶督军派人来就你,你别担心。”程渝的心,猛然一缩。她下意识感觉,卓莫止要丢下她逃走。从他的眼神里,程渝看得出来。卓莫止很清楚,这些人只要绑架程渝,他们没有恶意,否则他们根本不会放走那些学生。这是一群有尊严的绑匪,假如他逃走,他们也不会狠追,而是会继续前进。他们需要回云南。程渝的嘴巴还被堵住,说不了话,然而哪怕能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露水姻缘,她没资格求卓莫止为了她赴汤蹈火。而且,卓莫止的性格,一阵阵的,让程渝摸不清楚,总感觉他身体里有两个人。眼前的这个,和上次那个,好像不一样。而他,是打算抛弃程渝的。程渝不是害人精,她也不想拖累这么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就点点头。卓莫止大概觉得,此生再见无望,于是拔了程渝口中的破布,又道:“你等着,我回去搬救兵。”他一边安抚她,一边用力吻住了她的唇。这是告别的吻。程渝的心,沉入谷底,仍是没说话,只是回应了他的吻。卓莫止的吻很深。他的手,原本是轻轻捧住程渝的脑袋,微微吮吸了她。突然他的手格外重,唇也用力,弄疼了程渝。松开时,他眼里的闪烁被一阵错愕取代。他的惊愕,有那么一两秒,非常的明显。然后,他就开始替程渝解绑。“你干嘛?”程渝不解,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他。卓莫止按了下她的唇,让她噤声。他替程渝解绑之后,就趴在船舱的壁上,仔细倾听着什么。程渝走到了他身边,问:“你快走吧,回去找人来救我!”“回去找人?”卓莫止转过脸,唇就在她耳边,“你不要命了吗?回去找人,哪里还来得及救你?”程渝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再也没侥幸了。一分钟前那个想要自己逃命的卓莫止,和此刻正在严肃思考带着她逃命的卓莫止,绝不是一个人。原来,真的有解离症。“嘘!”卓莫止听了片刻,然后把程渝拉回原先的地方。他跟她耳语:“我来想个办法,让我们都能逃走,不过不是现在,需得等时机,如果是夜里就最好不过。”“可是现在才上午。”程渝道。“不急,此事急不得。”卓莫止稳重又冷酷,“听话!”程渝又打了个寒颤。此等情景之下,她不能问太多,只得学了他的模样,敛声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