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章 老鬼当家
当天早些时候，就在夏侯炎带着猎龙队伍，在星露谷和克里斯蒂亚诺畅谈人生的同时，远方的凤凰台，居民们一天的日常生活才刚刚开始。 由于领主大人和劳瑞大师两位高层都跑去猎龙了，留守霜枫岭的约翰森·乔尔镇长，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临时领导领地的重任。 虽然年事已高但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乔尔，昨晚一夜没睡，尽心尽力地帮猎龙队检查弩车、配置装备、复习计划，直到看着猎龙队伍和射击小组离开台地，这位胖老头才总算得了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帐篷。 这座帐篷，是工匠组前些日子才重新搭起来的。 乔尔镇长位于凤凰台西侧的旧账篷，在岩溪城骑士们发动的突袭战中英勇就义，连带着把老爷子几十年攒下来、又艰难挺过感染区之旅的家当烧了个精光。 不过，约翰森·乔尔注定不是沉溺于旧日时光、整日价不思进取的那种老人家。 早年丧偶，身边既无亲戚也无子嗣的老镇长，对于身外之物看得无比豁达——在唐纳德师傅帮着他搭帐篷时，老乔尔语气轻松地说，自己那些鹰息堡的旧东西烧了就烧了，毕竟大家已经来到了新领地，也该是时候抛下过去向前看了。 此言一出，唐纳德师傅和手下的小伙子们顿时向他投来了敬佩的目光。 事实表明，乔尔镇长嘴上是这么说的，行动上也是这么做的。 老乔尔在领地里的官方身份是农业组组长，不过在这个农夫们无所事事的深冬农闲季节，管理经验丰富且闲不住的鹰息堡老镇长，很快就在领主大人的安排下，承担起了凤凰台种种繁琐事务的协调工作。 因此，乔尔镇长的帐篷里几乎没有半点生活气息，只有一张歪歪扭扭的单人床，还是领主大人专门从月神寨运回来送给老人家的—— ——自从离开感染区，乔尔镇长的腰背一直不大利索，夏侯炎生怕这位老同志在冬天睡地铺着了凉。 而除了单人床以外，帐篷里勉强能算得上家具的，就只有一盏燃烧着藤本树燃油、散发着暗黄光辉的铜炉了。 帐篷里其他的位置，全部被各种账本和文件塞了个满满当当。 当然，乔尔镇长的居住环境并非一直如此拥挤，之所以有这么多文件，主要还是凤凰台才刚刚完成了各种物资的入库储存工作： 来自月神寨的“友好馈赠”、来自“南境之傲”骑士团的“倾情奉献”，以及从北方河畔小镇收购的物资，在那场突袭战后才终于得到机会来了个大汇总，由业务组的文书们逐一登记造册、入库储存。 前两天，各种账簿清单整理完毕，这才一并递交给了领主大人供他审阅——而忙着计划猎龙行动的夏侯大官人，又大手一挥把账簿全都推给了老乔尔。 结果，这两天里乔尔镇长日常的休闲活动，就是躺在单人床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翻阅领地的库存清单，一边因为物资的极大丰富而心花怒放。 而此时，精神疲惫的老乔尔没什么闲心读账本，刚一走进帐篷，就歪在单人床上睡着了。 不过即便是这短暂的休憩也没能持续太久，很快，荒原东方的天际便从青瓷的黛色转向月白，一声响亮的鸡鸣也在凤凰台上响了起来。 ——其实目前霜枫岭的养殖业还压根没起步，夏侯炎之所以要从月神寨带了两窝鸡回来圈养，除了吃鸡蛋以外，更重要的是给所有领民当闹钟使。 这让领民们深深怀疑，如果某一天真的物资紧缺的话，领主大人会不会亲自趴到鸡窝里学鸡叫、督促大家起来干活。 老年人的睡眠时间本来就短，鸡叫声中，乔尔镇长很快也就徐徐醒来，伴着痛苦的呻吟在床上坐直身躯。 帐篷的一角放着一只水桶，里面装满清水。 乔尔镇长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弯腰沾了沾水，在脸上胡乱一抹，便伸着懒腰走出帐篷。 室外，整座台地都在渐次醒来，已经有不少勤快的领民端着水桶水盆探出帐篷，准备跑到小溪边接水洗衣做饭了。 而凤凰台上最具有活力的，无疑是刚组建不久的民兵队。 这群由精壮小伙组建成的临时武装，服饰杂乱不堪，但腰间都别着粗制军刀、挂着投石索与石弹袋，充分显示了他们的军事任务。 每天早晨，民兵队伍都会排成整齐的两列，由作为教官的前鹰息堡侍卫带头，围着台地慢跑数圈，权当日常训练——而等到慢跑结束后，他们就可以投入本来的日常工作，打铁的打铁、种地的种地、摸鱼的摸鱼了。 被夏侯炎带去猎龙的民兵毕竟只是少数，剩下的留守民兵们，在领主大人不在的日子里依然严格恪守着霜枫岭的训练日程。 路过乔尔镇长时，民兵们在教官的指挥下，朝这位大领导行了个军礼。 乔尔镇长笑呵呵地朝他们挥挥手。 只不过，老乔尔到现在也没搞明白，领主大人为什么要放着现成的捶胸礼不用，专门设计了一套新的敬礼方式——把手举到额边的奇怪动作，在老乔尔镇长这样的传统人士看来，未免有点过于标新立异了。 民兵晨跑队并没有在附近多做停留，喊着号子跑远了。 眼前生机勃勃的领地晨景，让帐篷边的乔尔镇长老怀大慰。 依稀之中，他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钟鸣鼎食的鹰息堡，回到了弥漫着海风气味的西境伊戈尔公爵领。 “文森特大人，您有个好儿子啊……”老头嘟嘟囔囔地感慨了一句。 “乔尔爷爷？”一个轻快的声音在一旁道，“您起得好早啊！” 乔尔回过头，发现是领主大人的贴身女仆安洁·伦道尔。 小丫头正端着一盆干燥的衣服走在路上，大概是刚把领主大人晾好的衣服收下来。 “昨晚睡得早，早睡早起嘛！”老乔尔朝小女仆呵呵一笑，“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这老骨头都起得早？” “卡特琳娜小姐说，看东方的天色要下雪，我就抓紧去把衣服收回来！”安洁轻笑道，“您应该还没吃饭吧？我给您端点吃的过来！” “别管我！”乔尔镇长赶紧摆了摆手，“好不容易领主大人不在，你也趁机歇歇，每天伺候领主大人也挺不容易的……” 安洁的小脸在晨光下显得红扑扑的，她朝乔尔镇长微一躬身，便抱着衣服盆走远了。 乔尔镇长微笑着抬起头，望向东方，不知不觉表情也凝重下来。 也不知道领主大人的猎龙行动，究竟能不能成功啊…… 当然，猎龙行动之事，自然有领主大人、劳瑞大师，和那只看起来有些瘆人的怨灵去操心，乔尔镇长虽然心中忧虑，但也不愿多想，摇了摇头，便踱步向凤凰台的中心地带走去。 一路上，霜枫岭领民们见了这位德高望重的鹰息堡长者，都会笑着点头致意。 乔尔镇长也满意地发现，比起刚逃出感染区时的失魂落魄，就连领民们的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眉目间隐隐有了生活的希望。 大家开心就好啊，老乔尔美滋滋地想道，开心了，干活也有力气了…… 乔尔镇长的步子走得不快，因此，等他来到角鹰庄园的遗址旁、领主大人的大帐门口，就连台地东南方都已经升起了黑色的烟柱，证明即使是平时起得最晚的、刚被领主大人招进凤凰台的那位莉娜·莱斯利小姐，也已经在“格里芬窑厂”开始了烧砖的日常工作。 卡特琳娜·伊戈尔就倚在帐篷门边，从她散乱的头发看来，这位美丽的贵族大小姐似乎并没有什么梳妆打扮的闲情雅致。 早在鹰息堡就已经开始管理领地事务的伊戈尔家族大小姐，对于乔尔镇长来说也是老相识了。 老镇长朝卡特琳娜微微颔首，作为致意。 “艾略特去猎龙了？”卡特琳娜用手指扶着额头，压低声音问道。 乔尔愣了愣，点点头，问： “他临走没跟您说？” “没有。”卡特琳娜苦笑道，“等我睡醒了，他人就不见了。” “咳，领主大人不想临走前搞得牵肠挂肚的、空自让您担心嘛……”乔尔镇长笑道，“当年文森特大人率军出征的时候，同样也是凌晨时分不告而别，安娜夫人三四天后才得知消息。” 听到乔尔镇长提起父母，卡特琳娜先是会心一笑，然后眼神又止不住地黯然失色。 乔尔镇长见状，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背起手转过身，和卡特琳娜大小姐一起注视着晨光笼罩下的凤凰台。 “艾略特也到了该结婚的时候了。”卡特琳娜幽幽说道。 乔尔镇长心中顿时一凛：根据老人家的直觉判断，一旦涉及贵族的婚丧嫁娶、特别是继承人问题，像他这样的中层领导，最好还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比较好…… 问题在于，现在就扭头跑路，好像不太礼貌啊…… 就在乔尔镇长绞尽脑汁想找个幌子告辞时，卡特琳娜已经咬着嘴唇沉吟道： “现在我们伊戈尔家族势力大不如前，总之还是找个权势可观的大贵族联姻比较有利……可问题是，弱势的伊戈尔家族如何才能避免反过来被别人掌控，以及怎样才能让对方忽视家族的叛乱罪名……” “那个……”乔尔镇长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我们才刚抵达霜枫岭，还没有向皇帝回报，新的头衔与封号也没有下发，联姻这种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卡特琳娜轻叹一声，蹙眉不语。 的确，在文森特·伊戈尔公爵的叛乱案后，虽然领主大人继承了父亲的家业，但帝国也在迁徙队出发前，从名义上撤销了他的公爵头衔； 也正因如此，夏侯大官人虽然保留了贵族身份，但此前对外自称时，也都是说“前鹰息堡公爵、霜枫岭领主”，而没有点明自己现在的爵位的； 至于他的新头衔会是公爵、伯爵、男爵，恐怕还要等到帝国的官方使节造访霜枫岭、向他颁发皇帝授予的旗帜、徽章和节杖后才能确定； 虽然在《王冠法案》出台以后，帝国贵族的爵位就变成了一种象征性的称号，几乎只影响俸禄、税率和礼制，而并不像以前的帝国爵位那样、构成实际的领地领民标准和隶属关系，但领主大人的头衔到底是个公爵还是个男爵，在老派贵族圈子里、特别是考虑联姻事宜时，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的： “宁嫁十亩地的大公，不嫁千亩地的男爵”，这句贵族圈子里的流行俗语，充分展示了这群老古董只认地位不认钱包的务虚主义心态； 当然，在实际情况中，像是休斯顿大公、罗萨里奥大公这样的传统贵族，其爵位和实力基本也都是成正比的，头衔等级和财富水平的倒挂，只是一种罕见的情况罢了。 “这些事情迟早都要定下来的……”卡特琳娜沉吟半晌，抿嘴道，“我们如今也算是在荒原上落下脚了，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还是早些通知南部总督大人和皇帝陛下、请他们正式确认艾略特的爵位为好。” 乔尔镇长的回应无比圆滑： “一切都听领主大人的。” 老爷子已经在心中腹诽不止：这种贵族间的扯皮事情，你们姐弟俩自己商量不就好了，跟我一个农业组组长有什么关系？ “您别嫌我唠叨……”似乎是察觉出了乔尔镇长心中的不安，卡特琳娜歉然笑道，“我真的需要找个人商量这些——我跟艾略特提起联姻的事情时，他好像显得很不关心、不愿意多谈。” 乔尔镇长翻了个白眼：你弟弟周围一群女仆女剑士精灵奴隶法师师妹玩得好端端的，哪个年轻人特么愿意被婚姻束缚住自己一颗向往狂野和自由的心？ “乔尔镇长，您说……”卡特琳娜突然压低声音道，“艾略特不会准备把我嫁出去联姻吧？” 乔尔镇长心说你要是再管严点把丫逼急了还真说不定…… 当然，明面上老爷子只是挑了挑眉毛： “您不愿意？荒原的条件可算不上好。” “我还是想留在艾略特身边嘛……”卡特琳娜小声道。 对于这种弟控大小姐，老乔尔无话可说，只得翻了个白眼。 不远处，唐纳德师傅小跑着奔了过来，及时给乔尔镇长解了围。 “怎么了？”卡特琳娜望向火急火燎的唐纳德，正色问道。 “大小姐，乔尔镇长……”唐纳德师傅拎着榔头气喘吁吁地道，“外面、凤凰台外面，来了、来了个使节！” “使节？”卡特琳娜和乔尔镇长愕然对视一眼，追问道，“谁派来的使节？” “是、是……”唐纳德师傅的表情也很困惑，“……是荒原山贼派来的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