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章 新坟空葬旧衣裳
“炼狱之锤”撤退了。 规模庞大的兽人师团，沿着红河谷西山的阴影一路向南，绕过了焦痕累累、尸骨无数的轰炸区，经由红河谷东南方的出口向东撤去。 进入红河谷时，同样的规模庞大、同样的摩肩接踵，端的是气势磅礴、浩浩荡荡； 可如今原路退出红河谷，“炼狱之锤”的士兵们却只能垂头丧气，就连萨满祭司毫不停歇咏唱着的灵魂战歌，萦绕在队伍的上空，也显得无比怆凉。 目睹着部下们如丧考妣一般的灰暗表情，马背上的古利特·烈风将军几次开口想要跟副官说些什么，最终却又无语凝噎。 还未与敌人直接交手就满怀耻辱地偃旗息鼓、原路撤退，这在“炼狱之锤”的辉煌历史中，或许还是第一次； 但身为一军主将的古利特·烈风将军，却不得不撤。 其实，那些激进派兽人军官的想法也不无道理： 就算突然遭袭、就算损失惨重，但“炼狱之锤”毕竟是名满联邦的荣耀铁军，如果真的放手一搏、背水反攻，那剩下的这些兽人士兵，想必也足以将山岭对面的神秘人类军队杀个精光； 然而，在侦察兵离奇失踪、狼骑兵全军覆没，手头也没有敌方半点情报的情况下，贸然翻越山岭展开全军突击，这种过于激进的决定已经超出了烈风将军的心理承受范围： 领兵作战，最忌不知敌——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地翻山冲过去，天知道“炼狱之锤”的兽人士兵们会受到多少损伤！ 更何况，古利特·烈风将军收到的指令是从南方偷袭人类帝国——如果在这片无关紧要的裂魂之地荒原上无谓损失兵力，那才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严重战略失误！ 所以，尽管烈风将军如任何脉管中奔流着热血的兽人一样，心中满怀耻辱与不甘，但身为一军主将的他，还是艰难地选择了顾全大局—— ——只有尽快逃离红河谷这片只能被动挨打的坟场，“炼狱之锤”才有卷土重来、报仇雪恨的机会！ 可虽说如此，坐在马背上的烈风将军，注视着缓缓蠕行的师团队伍，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炼狱之锤”是在裂魂之地这个偏僻的角落、本应荒无人烟的谷地中扎营避寒时，毫无征兆地遭遇了敌方空袭。 这是不是意味着，光荣联邦自以为得计的突袭计划，其实已经暴露在了人类帝国的视线之中？ 就算“炼狱之锤”休整过后、能够一口吞下这支阴险神秘的人类部队，可之后呢？ 在南境偷袭计划破产的情况下，要凭借剩下的人手横渡狮心河，还剩下几分把握？ 得知消息的人类帝国，又会在狮心河北岸布下怎样的防御？ ——诸如此类的问题，就连古利特·烈风将军自己，都想不出一个答案。 此时此刻，老迈的兽人师团长感觉自己就像是荒原上的一片飘雪，永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任由命运的寒风，将自己送往旅程的终点。 而在率军向东方撤退的途中，坏消息甚至还是像食腐的乌鸦一般、向他接连飞来。 首先，关于“炼狱之锤”的伤亡情况，师团幕僚们总算得出了一个大致结论： 作为空袭重灾区的东大营和南大营，几乎是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而在全军向西撤入安全地带的过程中，又有不少师团成员不幸死在了炮火之下； 根据不完全统计，仅仅是在魔法与投弹空袭中殒命的兽人士兵，就已经接近了六七百之数，如果再加上受伤失去战斗能力的兽人士兵，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炼狱之锤”的损失已经达到了将近一千五百人； ——对于一个总数不过一万的师团而言，说是从此断了一条腿都算轻了。 而单单是空袭还不算什么。 取道北方谷口企图掠袭敌方射击阵线、却最终全军覆没的那一千狼骑，对于“炼狱之锤”来说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 失去狼骑兵，就意味着“炼狱之锤”失去了攻击了最强的尖刀和精锐，也从此失去了战术部署上的机动性优势！ 其实直到现在，炼狱之锤的军官们也没想明白，山谷对面的神秘人类，究竟是怎样将整整一千狼骑一网打尽的？ 要想击退狼骑兵或许不算太难，但要把这光荣联邦最最强悍的一千骑兵整个吞掉…… 一头雾水的兽人军官们，最多也只能粗略猜测出，对方肯定动用了相当强大的魔法力量。 但到底是什么魔法能有这么“强大”，他们也是一肚子问号。 ——总而言之，空袭再加上狼骑兵，“炼狱之锤”师团此时的伤亡竟然足有两千五百人之多，伤亡率达到了恐怖的25%！ 也就是有萨满祭司稳定军心、也就是这群兽人士兵素质过硬，“炼狱之锤”才能够在撤退过程中，仍然有条不紊地保持着阵型—— 要知道，地球中世纪的欧洲鱼腩军队，往往最高也就能承受个位数的伤亡率，再高就会陷入溃散，而即使海文大陆人类帝国的正规军，就算咬碎了牙、涨破了胆，也撑不住20%的人员伤亡啊！ 然而，“炼狱之锤”能够仰仗的，恐怕就只剩下兵员素质了。 因为很快就有军官向撤退途中的古利特·烈风将军面有难色地汇报，师团的物资，应该是彻底收不回来了： 遭遇空袭以后，为了保存有生力量，“炼狱之锤”的士兵都是直接抛弃驻扎地、向西山脚下收拢的； 这也导致，“炼狱之锤”携带的辎重，绝大多数都被遗弃在了烈火连天的轰炸区中。 只有士兵没有物资是没办法打仗的，因此在下令全军撤退以后，古利特·烈风将军还特地安排了一支敢死队，想办法趁敌方攻势减弱的时候重回轰炸区，能抢救出多少物资是多少； 但这个计划也宣告失败了。 因为就在“炼狱之锤”师团撤出红河谷的过程中，西边人类的投弹轰炸就没停过，他们的弹药储备，简直像是打死了燃烧弹贩子一般深不可测！ 由一群最勇猛兽人组成的物资回收队，几乎是刚刚踏上焦痕遍地的轰炸区，就差点被一轮长了眼般的燃烧弹空袭洗了澡，最终还是在萨满祭司的掩护下黯然败下阵来。 这也就意味着，比起“怎么渡过狮心河”这种遥远的规划比起来，古利特·烈风将军似乎更应该考虑“怎么不让师团饿死在荒原上”这类现实问题。 至于攻城武器全数被毁之类的糟心事，此时此刻甚至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师团长……”兽人军官最后向马背上的烈风将军报告道，“……我们已经都问过了，军中没有人看见过您的……呃……马尔科·烈风中士，他的指挥官科德温上尉也同样在轰炸中失踪了——您也知道，他们的营地在东边，是最先遭受敌人空袭的方向……” 古利特·烈风将军端坐在马上，木然注视着长蛇一般移动的师团队伍，以及在那遥远东方、银装素裹的尘埃山脉。 他突然感觉荒原的风好冷。 他真的需要一件狼皮披风。 …… 南方军派来的军事观察员们，被夏侯炎打包遣送回了霜枫岭。 领主大人的官方说辞，是“后续军事行动过于危险，还请各位友军同志先回到凤凰台、静候战报”。 然而，被派驻到伊戈尔开拓军的南方军观察员们，立刻就针对这个安排发出了严正抗议，强烈要求继续留在前线观察战况： 这群南方军参谋早就不是被兽人狼骑兵入侵吓破了胆的缩头乌龟了——见识了霜枫岭以少胜多、全歼狼骑兵的战果以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有机会抱上一条大腿，说什么也要留在前线见证这场作战的全过程； 更何况，霜枫岭的燃烧弹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在短短的空袭期间，考辛斯骑士长已经和南方军代表敲定了五百颗燃烧弹的购买合同，堪称效率惊人。 不过，在裂魂之地上，显然不会有任何针对霜枫岭公爵大人的抗议生效； 这帮墙头草一般的友军观察员，几乎是被开拓军士兵扭送着带回了霜枫岭。 领主大人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 老子一会儿还要玩死灵魔法呢，在你们丫的面前怎么施展得开？ “老板！我，啊，光荣完成任务啦！”前脚刚送走南方军观察员，后脚，埃尔德里奇就兴高采烈地归了队。 “成果怎么样？”夏侯炎迫不及待地抬起头，看向被派去执行偷袭任务的埃帅。 “您简直就是，啊，他娘的禽兽!”埃尔德里奇表达敬仰之情的措辞，让某无良领主略感不适，“您的‘幽游黄书’一出去，啊，那帮傻逼都被炸上天了！” 夏侯炎翻了翻白眼，伸出手： “干得漂亮，派你去算是对了。现在先把幽游黄书还给我吧。” 不知为何，埃尔德里奇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飘忽不定。 足足过了五秒钟，东境统领才扭扭捏捏地从包裹里掏出几本幽游黄书，交还给了领主大人。 “操！”一接到书，夏侯大官人就意识到不对了，“怎么少了这么多本？书呢？” “那个……领主大人……”埃尔德里奇挠着头道，“那帮兽人萨满还击的时候，啊，不小心把您的精灵幽魂，啊，给干掉了那么几只……哎，偷袭嘛，啊，也会有，啊，损失，您得多少给点儿……” “我给你个鸡儿！”盛怒之下，领主大人的语气都有点被同化了，“你知不知道制造一本幽游黄书，要花多少魔力、让鲍勃·布鲁克折几年的寿、让劳瑞大师寂寞多少个夜晚？！你他娘看看，现在这儿还他娘剩着几本？！败家玩意儿，你整蛊呢是吧？！” 最终，领主大人并没有继续追究埃尔德里奇浪费物资的军事责任。 因为有两拨人，先后赶到了射击阵线。 首先，是开拓军的主力集团，终于追上了这支先头部队——浩浩荡荡一千多人的到来，立刻就把之前略显冷清、只有四台“克伦威尔歼灭者”此起彼伏的射击阵线，变得拥挤热闹起来； 其次，则是前往阻击兽人狼骑兵的勇士们，自北方山口载誉归来了。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胡安·克莱门特、爱丽丝·康姆斯托克，以及霜枫岭参谋部的两位长官； 而“北方暴雪法师团”的魔法师，以及其他霜枫岭步兵们，则一路跟随在后，同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只是简单看上一眼，任何人都能够立刻意识到，北方的那场恶战到底有多么惨烈： 不仅仅是之前前往北方迎战兽人的开拓军队伍，几乎是缩水了一半，甚至就连剩下的英雄们，也是几乎人人带伤。 一眼望去，似乎只有武艺精湛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没受到什么严重伤害，而带队的胡安·克莱门特，他漆黑的铠甲上更是多出了一道道醒目的恐怖裂痕。 甚至就连肖恩·蒙巴顿和艾伦·霍特林这两位理应坐镇后方的指挥人员，身上也都缠了绷带，从他们腰间沾染着血迹的指挥刀看来，这两位显然也毅然投入了近距离血战之中。 望着这支英雄部队在雪原上一步步走近，夏侯炎第一个撇下羽毛扇、摘掉头冠，就这么笔直地站在雪地中，朝这群可敬的士兵们敬了一个军礼。 领主大人以下，全体开拓军士兵也都在政治委员们的号令下，齐齐立正，举手敬礼。 于是，刹那间，笑容在归来勇士们沾满血雾与泥土的脸上绽放开来。 随着他们一步步走近，开拓军主力也逐渐看清了他们用绳子拉在背后的东西： 那是一架架滑行在雪地上的简易担架，上面躺着受伤的开拓军士兵，以及那些战斗牺牲者的遗体； 而再之后，那几辆缓缓行驶的“狮吼七式”弩车，更是瞬间让霜枫岭众人愕然无语： 因为每一架弩车上，都堆放着苔原霜狼和健壮兽人的尸身，数也数不清的死兽人、死霜狼，就这么在车顶上高高地摞成了小山！ 是的，这群士兵甚至还带回了战利品，带回了无数不可一世、来去如风、却最终屈死在裂魂之地荒原的“炼狱之锤”狼骑兵！ 肖恩·蒙巴顿捂着自己腰间的绷带，满面笑容地走近领主大人，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 “怎么样，领主大人，我们先给您带回了这些，北边那儿还剩着一堆呢……您这个月的死灵魔法限额，还有多少？” “不多了。”夏侯炎欣慰地拍了拍自家参谋长的肩膀，搂着小伙子竖了个大拇指，“不过肖恩你放心，高阶魔法数量有限，可本领主的低阶死灵魔法也不是吃素的！梅西已经从东边发来消息了，兽人师团正在向东南方撤退途中……怎么说，我亲爱的参谋长先生？” “老板，搞他娘的！”肖恩·蒙巴顿脸上的笑容，显得非常阳光和善，“能给咱们霜枫岭造成伤亡的天杀玩意儿，怎么能就这么轻易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