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二章 演员到齐
血棘城鲜血圣殿金光璀璨的穹顶廊柱间，不知何时起已经缀满了深红色的装饰彩带。 克里斯·曼恩戴着他那顶一尘不染的大檐军帽，盯着这一条条装饰彩带看了半天。 “这些彩带是老板打哪找来的？”他斜眼瞅了瞅周围，确认无人注意后，压低声音，向身旁的克莱门特问道。 现在，克里斯和克莱门特两人,正笔直地站在鲜血圣殿中央大厅，等待着光荣联邦方面的谈判代表抵达“血棘城与天灾军团关于解决争端的和平会谈”会议现场。 此时此刻，已经有一些本地的兽人官员，在僵尸萨满的监视下进入大厅，按照联邦礼制协助布置会场了——不过，谈判的正主目前还没来。 据领主大人说,这次兽人联邦派来的是血棘城的城主，以及联邦大酋长的一位亲信。 但真正使情况变得有些尴尬的是，克里斯和克莱门特明明都是霜枫岭的人,更是伊戈尔开拓军的正副手搭档，但此时此刻他们却不得不装着样子演双簧： 理论上，从始至终，掀起亡灵叛军、占领鲜血圣殿向联邦官方抗议的，都是被领主大人凭空捏造出的“耐奥祖大师”和“天灾军团”； 而霜枫岭人类，在联邦兽人的眼中，则是一伙袭扰境内的人类游骑兵，属于战争局势下彻彻底底的正规敌对武装，和“天灾军团”这种叛乱人马决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和平会谈”，本质上是领主大人借着“天灾军团”的名号打出战果以后，又一人唱两角，换上“帝国霜枫岭领地”的假面过来“调停局势”——类似的“暗地里制造冲突，明面上维护和平”的戏码，对于地球上的帝国主义巨擘们来说甚至已经是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把戏； 不过放到海文大陆这片异界来，还真别说，挺好使。 然而目前的问题在于,无论是掠袭联邦、还是占领圣殿,其实都是霜枫岭远征军这一伙原班人马,但到了和谈的时候，却又不得不冠冕堂皇地分开登场。 莫须有的“天灾军团”，总不能只靠“耐奥祖大师”这么一位僵尸老戏骨撑场子，领主大人左寻思右寻思，干脆让克莱门特这位根正苗白的死亡骑士，在此次会谈中扮演“天灾军团”的二把手——正好克莱门特身材高大，还真没人能看出，黑黝黝的幽冥金属板甲之下，到底是个人类亡灵还是兽人亡灵。 至于人类方面的调停者代表，“帝国霜枫岭领地”的代表嘛，领主大人百乘之尊不好亲自出面，就让克里斯·曼恩这个开拓军副军长担任了。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和兽人方面的代表规格对等，夏侯炎还特意大手一挥，临阵给克里斯授了个“开拓军总司令”的职位，外带让僵尸敲了块假冒伪劣的百合骑士徽章给克里斯挂在了胸口。 其实按规矩来说，骑士身份在帝国和人类文明中具有无与伦比的崇高性,只有帝国皇帝陛下才拥有册封骑士的权力——像是领主大人这种伪造骑士身份的烂事，要是让巴西尔陛下知道了，怕不是要让他和他的便宜老爹一个下场。 不过敌国之中,天高皇帝远，领主大人就算是给克里斯·曼恩授假面骑士衔，都没人能说什么。 让克里斯·曼恩格外郁闷的是，这次虚假升职加虚假授衔，纯粹是为了应付这次和谈，会议一结束他就要被打回原形——真正的“开拓军司令”克莱门特就在旁边杵着呢，就是借克里斯俩胆他也夺不了老大哥的权； 结果就是，自打胸口挂上了一眼顶针的“百合骑士徽章”和司令官名牌，克里斯的眼睛就像是望夫石一样长在了上面，红得像猴屁股。 至于生性洒脱、唯爱下棋的克莱门特，当然没有这么多名利之虑，安安分分地拄着那柄符文巨剑，忠实扮演着自己“天灾军团二把手”的角色。 听克里斯问起屋顶上红彩带的来历，克莱门特这才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子，耸肩低声道： “好像是领主大人派人，用那些阵亡兽人士兵的衣服裁的。” “那些兽人士兵穿在铁甲里的衬衣不是灰色的吗？”克里斯有点发愣，“领主大人哪儿找来的红颜料染的？” “我建议你不要问领主大人。”克莱门特言简意赅。 克里斯·曼恩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继续笔直立正。 “天灾军团”和“人类游骑兵”，在兽人联邦眼中是关系不大的两股境内外势力，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双方有些遥相呼应的战术，但克里斯和克莱门特终究不好表现得太熟络，交流也是愈少愈好。 比起这两个主演，劳瑞大师和卡尔维诺·灵歌大师就比较轻松了。 这一人类、一精灵两位高阶法师，就算装亡灵装兽人也不像，只能作为“帝国霜枫岭领地”方面的代表出席和谈会议。 夏侯大官人给两位大师拟定的身份，是所谓的“驻帝国霜枫岭领地无国界特等魔法顾问”，虽然具体指什么不明不白，但其逼格足以让听者油然而生高山仰止之感。 在列队等候兽人方面和谈代表到场的期间，两位大师也没闲着。 他们在看跳舞。 为了给这场兽人、人类、亡灵三方面进行的、史无前例的和平谈判制造出一点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氛围，领主大人特意停了圣殿露台上的全城广播，调了几个身板不错的僵尸萨满，来大厅里给与会代表们跳鬼步舞助兴——字面意义上的鬼步舞。 劳瑞大师和灵歌大师，两位魔法专家百无聊赖，此时就看跳舞看得出神。 灵歌大师看着一位嗝屁的狮心萨满，学着迈克尔·杰克逊猛滑太空步，突然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 劳瑞大师斜睨着这位精灵同行，心道一声不妙，显然是丫们精灵一族的小布尔乔亚文青习气又来了。 而灵歌大师接下来发表的感慨也丝毫不出劳瑞大师的预料。 “劳瑞大师，您说……”灵歌大师怅然看着僵尸们跳舞，忧郁地问道，“舞蹈好看，可是跳舞的演员，对于观众们来说又有多重要呢？” “我只在几十年前，去帝都红磨坊看过舞娘跳舞……”劳瑞大师嘟囔道，“当时她们舞蹈跳得不错，就是裙子太长——至于演员本人嘛，据说不便宜。” 灵歌大师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位人类老瘪三说的是哪方面的“不便宜”，直接报以白眼。 “劳瑞大师，我的意思是，观众们看完舞蹈就完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片段、一小截易逝的浮光掠影罢了……”灵歌大师摇头道，“……可又有谁会在表演结束后，关注那些表演者本人呢？您看这鬼步舞，多么流畅、多么有力，我们看了都想鼓掌叫好，可观众们如果不仔细观察，谁能看出跳舞的演员，其实都是生命已逝、任人摆布的尸体呢？也许，生活向我们呈现的，不过就是这些看似光鲜的表象，而我们距离残酷的真实又太远太远……” 劳瑞大师挖着鼻孔道： “卡尔维诺，我觉得您感慨这么多，纯粹是因为太年轻，再加上在这座圣殿里闷了太久——长时间憋在屋里出不去，精神的确是会出问题的。” 灵歌大师叹了口气，道： “我就是忽然间对人生有了一些感悟……” “行啦，看在都是追寻魔法本源的同行的份上，我就这么跟您说吧……”劳瑞大师耸耸肩，混不吝地冷笑道，“您可能觉得观众们只会在意舞蹈、不会在意演员——但情可并非只有如此。领主大人前些日子在霜枫岭搞的那个、让人伪装美少女给富二代写信骗钱——啊不，写信沟通感情的计划，您知道吧？” “啊，我知道的。”灵歌大师眨了眨眼，“听说，收益不错？” “岂止是不错！”劳瑞大师嘿嘿一笑，“咱们离开领地的时候，从帝国中原寄来的，‘献给最最亲爱的小姐’们的鲜花、礼物、工艺品，都他妈堆成山了！至于那些中原废物，用冬拥鸽给‘梦中情人’送来的情书，更是数不胜数，都多到被领主大人下令搅成纸浆、再次利用了！” “想不到给人写信，还能创造这么大的收益！”灵歌大师惊叹道，“伊戈尔大人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劳瑞大师撇撇嘴，道： “关键不是写信，而是角色扮演！那些帝国中原的废物们，以为给自己写信的是花容月貌的美少女，只觉得自己多送点礼物，就能让‘我最最可怜最最心疼的黛丝小姐’开心幸福……灵歌大师，您说，这些人能算是‘只重视表演，不重视演员吗’？他们可太重视演员了！他们就是冲着演员去的！” 灵歌大师歪了歪头，有些费解地道： “劳瑞大师，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是否关注演员根本不重要，因为你再怎么探究，都离真相去之远矣。”劳瑞大师嘿嘿一笑，“我就这么告诉你吧，卡尔维诺，那些被骗得团团转的帝国纨绔们，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在现实中找到那些给他们写信的‘亲爱姑娘’；可他们就算花了天大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想得到，他们送来的礼物全都进了咱霜枫岭的金库，而他们朝思暮想的情人，不过是东冰库监狱里毫无自由的囚犯罢了？” 灵歌大师“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劳瑞大师以老前辈的姿态，拍了拍灵歌大师的手臂，轻松道： “所以，有时候追寻真相，纯属牧师找修女做晚祷——闲得没事干。咱们高高兴兴的，有舞蹈就看，赚了钱点钱，管那么多干啥？到头来，说不定难受的还是自己！” 灵歌大师看着劳瑞大师，脸上史无前例地浮现出了一丝敬佩——在劳瑞大师漫长的人生中，能对丫露出这种神情的，灵歌大师不说是第一个，也肯定是前三个。 劳瑞大师心中油然而生伯牙遇子期般的骄傲感。 鲜血圣殿大厅中，各怀鬼胎的瘪三们还在忙前忙后，一阵尖锐而又粗犷的号角声，突然在大殿门外响了起来。 正搂着爱丽丝的纤腰、躲圣殿四楼栏杆的阴影中俯瞰全局的夏侯炎，听到这号角声，顿时神情一凛，眯眼望向楼下的圣殿大厅。 “联邦那边来了？”爱丽丝也是一惊，小声问道。 夏侯炎点点头，拉着爱丽丝，又往身后的阴影里缩了缩。 不过他自我感觉，似乎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得到，这次“和平会谈”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而隆重登场的“联邦代表”，显然更不可能有此等敏锐。 夏侯炎看到，在尖锐而仿佛永无止歇的号角声中，缓步踱进圣殿大厅的，是两个身着华服的绿皮兽人。 其中一个，身宽体胖、光秃秃的头顶泛着油脂的光芒，想必是之前一直在和他通信、并且大力支持和谈的，那位血棘城的城主大人； 至于另一个兽人，则穿着华丽的黑底缀金丝长袍，身材瘦削，脸颊虽然同是绿色，却奇迹般地毫无兽人特有的粗野面容，反而由于夹在眼眶中的单片水晶眼镜而显得文质彬彬、反倒像是帝国的人类文书官了。 “那个人……就是联邦大酋长派来的特使？”爱丽丝小声问道。 “应该是了。”夏侯炎咂了咂嘴，“和谈这件事，虽然对面的兽人师团已经崩溃，但也轮不到血棘城的一介城主拿主意——联邦大酋长，总之是需要一个代表最高权力的代表在场的。” “我感觉……”爱丽丝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我感觉这个兽人给我的感觉很怪……没有证据，只是一种直觉——但我真的觉得他很危险。” “等着瞧就知道了。”夏侯炎沉吟片刻，继续向楼下望去。 他看到，那位血棘城城主，和跟在两位兽人高层身后的侍从们，在看到舞台上热舞不止的兽人僵尸们时，仿佛脸上被人痛殴一拳一般齐齐止步，张嘴失语； 唯有那位戴着单片眼睛的瘦削兽人，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一般，稳稳上前两步，和一身笔挺灰军装的克里斯·曼恩握了握手，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夏侯炎觉得，身为帝国顶尖武者的爱丽丝·康姆斯托克，她的直觉也许真的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