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在场的所有人中,无妄最恨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却拥有着厉害的法器,轻而易举就抢走了他辛苦多年才收集的大半怨灵。 但他也看不起这样的女人,一个女子,固然有些天赋,但显然是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女娃娃而已。 心慈手软,出手都是一些控制和防御的手段,对陷入疯狂的使徒都不忍心使用契约,没准连血都还没见过。 “天狼的骨头。 喔,我明白了,你们和他是一伙的。” 无妄忍不住要刺激这个狂妄的女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只天狼曾经不过是我的囚徒。” “天狼全身都是宝贝,每一个部位都可以炼制珍贵无比的法器。 如果你若是不晓得我甚至可以教你。” 他嘿嘿笑着,摸了摸那枚小小的白色击锤,“那个时候,我剃了他的毛发,取了他的血液。 当然,最珍贵的是这一截小小的骨头……” 他的话还没说完,多年战斗的直觉让他感到一阵恐惧,他下意识把身体偏了偏。 有凉风掠过脖颈的肌肤,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无妄转过眼珠,视线的余光中,骨白色的小剑堪堪擦过他脖颈在天空中转过弯来。 一只断了的手臂在空中旋转,那手指骨廋如柴,紧紧抓着一只红色的摇铃,被切断的断口处齐整平滑,甚至连血液都还来不及流出。 这是谁的手,为什么拿着我的媚音铃? 无妄的脑海中转过了这个念头之后,手臂才传来一阵剧痛。 他痛苦地喊了一声,捂住自己断了的胳膊,刚刚还觉得心软天真的女人,却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直接出手断了他的一只胳膊。 作为人类,他可不像妖魔,即便手脚和尾巴断了,都还能慢慢恢复,生长回来。 断了手臂就是永远的残疾。 那个年幼的,被他轻视的女子,一手骈剑指,一手接住飞回的短剑,目光森冷地看着他。 她甚至不只想断了自己的手,而是毫不犹豫想在一招之间割下自己的头颅。 无妄心生恐惧,萌生了退意。 袁香儿接住了“云游”。 剑柄握在手,入手生温。 雪刃却含霜,剑气森冷。 这柄骨白色的短剑,亲切而灵动地和自己心意相通,驱之如臂指使。 这是师父的剑。 师娘将这柄剑给了自己以后,今日是第一次见血,杀得是该死之人。 “别让他跑了,我要亲手杀了这个人。” 袁香儿再度祭出飞剑。 你们都别出手,让我一个人搞定敌人——这种给敌人留下空子的傻话她是绝不会说的。 大家一起动手,实力碾压,搞死那个败类!——这才是她袁香儿的风格。 无妄拔腿就跑,数道雷电在他前后左右一圈炸开,阻断了他所有的退路。 “跑不了的。” 丹逻聚指成爪,噼里啪啦的闪电在他指间流动,“有本事用铃声挑衅我,就别想还要逃脱了。” 准备反抗的无妄头顶之上传来一阵巨大的压力,就像空间中突然出现了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整个人彻底压趴在了地面。 渡朔站在屋顶上,背衬圆月,伸指点住了他的方向,被影响了神志,产生的不该有的幻觉,渡朔恼怒地动用空间之力,将那个卑劣的人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袁香儿的短剑已经贴着脸,一下插在了无妄眼前的地面上。 “你刚刚说,你对南河做过什么?” 她低着头看那个恶心的男人。 “不,别杀我。 别杀我。” 直至濒临自己的死亡,杀人无数的无妄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他捂住鲜血淋漓的断臂,冷汗直流,颤颤巍巍地开口求饶。 “你说你取他的血液,骨骼,用来炼制法器?” 袁香儿拔起短剑扎进他的大腿,无妄痛苦哀嚎,“那只是一只魔物,是一只狼而已。 我们是人类,奴役那些妖魔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小姑奶奶,我和你赔个不是便罢,何必如此动怒?” 袁香儿抽出云游:“村里的姑娘说,你时常找寻借口,让人将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献祭给你,那些姑娘上了岛,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饶命,饶我一条命吧,那些不过是些许凡人。 可怜我都这般年纪了,只是一时想差了罢了,我不敢了,保证再不这样了。” 无妄满面痛苦,苍老的脸上涕泪直流,“我无门无派,一辈子敬小慎微,刻苦修行。 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天,就要突破内视期了。 能修到这个程度多不容易啊? 你我都是修士,应能体会期中艰辛。 姑奶奶,就饶我一命吧,啊?” 清源刚刚安抚好他的使徒,抬眼一看,袁香儿那边的战斗都已经结束了。 那个平日里温温柔柔总是笑着,不管对人类还是对妖魔都十分宽容的小姑娘,此刻手握一柄短剑,丝毫不顾敌人的苦苦哀求,一刀扎进那人的身躯。 清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所以说人不可貌相,掌教就曾以身告诉过他,女子看起来柔弱,其实并非都是好欺负的,有时候她们的内心比男人还坚强。 一具人类的尸体,被银白的天狼从天空抛下,吧嗒一声掉落在地面,是之前从渡朔手中逃跑的一位术士。 他幸运地借着铃声的影响,从渡朔的手中逃了出去,却半途撞上了赶回来的南河。 南河抛下那个男子,落在袁香儿面前,沉默地看着被袁香儿控制在手下的生死仇敌。 袁香儿抬头看着他:“小南,你要亲自动手吗?” 无妄的牙齿咯咯作响,缩起了肩膀,银发的男子背着光,琥珀色的双眸从高处凝望着他,令他几乎说不出求饶的话语。 这双眼眸他见过。 那时候,有着这双眼眸的小男孩,被囚禁在笼中。 而掌握着生杀大权的自己居高临下,对他做出了无比残酷之事。 南河从他的身上收回目光,拉起了袁香儿,收起她手中的剑,仔细擦去她手掌上沾染到的血迹,将她搂进自己的怀抱。 袁香儿听见身后传来咔滋一声轻响,那是骨骼碎裂,血浆溅起的声音。 南河平静地收取了仇敌的性命。 “太便宜他了。” 袁香儿靠着南河的肩膀。 “虽然此人不可饶恕。 但我心里已经没有怨恨了。 如若不是这样的磨难,我或许没有机会在你的身边。” 南河轻轻吻了吻她的鬓发。 一场剧烈的战斗结束,湖心的岛屿上洪水退却,空中游荡着无处可归的冤魂。 袁香儿踩在泥泞中,将那枚血红色的铃铛拾起,把铃中那一小截骨白色的击捶取下,祭出符箓将那赤红的铃身砸了个稀巴烂。 清源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诶,这可是难得的法器。 留着也……好吧,也没什么用。” 袁香儿将那一小截骨骼小心地用手帕包好,收入怀中。 取出自己的帝钟盘膝而坐,对着漫天哀嚎的怨灵念诵起了往生咒。 玲珑金球旋转在空中,收集在冥器中的幽魂也从中慢慢飞出。 清清泠泠的钟声,伴随着女子低低念诵的吟唱声回到在水光莹莹的岛屿上。 那声音仿佛至暝空中传来,空灵缥缈,仿佛能安抚人心中苦厄,安抚人间一切污浊。 四处游荡的怨灵脸上狰狞痛苦的神色渐渐消失,他们抬起了面孔,看向头顶银河流光的苍穹。 湖心岛上孤鬼怨魂的阴霾消散于歌声中,月华更盛,湖面水波粼粼。 星星点点的魂光,在月夜中升起,成群结队伴随着悠远的钟声遥遥向远方飞去。 直到最后,袁香儿收起帝钟,睁开双目,却抬手将一缕刚刚从无妄身躯中逃逸出来的魂魄摄入玲珑金球之内。 清源看到了,思想传统的他不免开口劝阻:“小香儿,就算了吧。 生死业消,便饶恕他算了。” “不,有些事可以算了,但有的事却绝不可以饶恕。” 袁香儿将金色的玲珑球收入自己的怀中。 “诶,我说你这个小姑娘家家,我有时候真看不透你。” 清源摇头叹息,“说你仁慈吧,又好心得很,这么个事不关己的事情,却愿意冒险跑来救人。 说你狠心吧,嘶,人都死了还不肯放过。” 他摇摇头,弯腰想要扶起自己的使徒。 在媚音铃的铃声中,反应最为激烈的是清源的使徒程黄。 他一度疯狂地想要撕碎身上的枷锁,以至于重伤了自己。 躺在水泽中的程黄浑身毛发湿透,撇开视线不看清源,不肯被他搀扶,也不听命令化为幼小的形态。 清源有些不之知怎么处置,本来使徒不听指令,他应当驱动使徒契约惩处,强迫他服从,变化形体以方便自己带着他走路。 但此刻的程黄浑身是血,毛发凌乱的泡在水中。 看着他这副伤重的模样,清源莫名就有些不忍心。 跟着这个小姑娘走得久了,我也受了影响,变得这样无端对魔物妇人之仁了吗? “我带他走吧。” 渡朔化为原形,从屋顶上滑翔下来。 清源看见渡朔主动帮忙,十分高兴,凑上前去,“谢谢。 多谢你。” 然而渡朔并不搭理于他,将程黄背负在自己的后背,展翅飞渡湖面而去。 一行人回到岸边之后,余家老小围上前来,千恩万谢地跪地行礼。 他们整夜忐忑地躲在湖边的丛林中。 眼看着一只巨大的天狼将那些女孩送到岸边,又看着湖心的岛屿电闪雷鸣,被洪峰淹没。 最终见到潜入岛屿的几位高人全须全尾地从岛内出来。 他们终于知道了自己一家遇到了神仙般的人物,拯救了一家的命运。 自己的女儿和那些无辜的姑娘终于得以逃出魔爪,摆脱了悲惨的结局。 分别之时,那位珍珠姑娘和几位被救出的小娘子一脸娇羞,推推挪挪来到南河面前。 “快看,快看,小南招桃花了。” 胡青揶揄袁香儿。 却看见那位漂亮的珍珠姑娘咬了咬下唇,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们还想见见那位小姐姐,不知可否麻烦恩公。” 胡青和袁香儿捂住嘴,努力憋住了笑。 “南河,就满足一下人家姑娘的心愿吧。 我们也想见那位小南姐姐。” 胡青和袁香儿一本正经地说。 倾国倾城的美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再现在湖边的月色中。 那些小娘子涨红了面孔,纷纷掏出自己随身的荷包丢进这位小南姐姐的怀中,捂住脸往家的方向跑去,“多谢姐姐救我于水火,姐姐的恩情我们这辈子都忘不了。” …… 众人离开余家村来到附近的城镇歇脚。 此刻夜色已深,白日里繁华的城市安静下来,千门闭户,万巷无人。 此刻,整座城市里唯一热闹的地方,只有那些挑着红灯的花街柳巷。 热闹前庭中,无数男人们偎红倚翠,花中消遣,寻欢作乐。 污浊昏暗的后街,一扇小门被推开,几个看家护院的男子抬着一卷草席出来。 “真是晦气,又死了一个。 三天两头遇到这样的事。” “这是个哑巴姑娘,呼喊不得,客人不知轻重,给折腾没了。 赔了不少的银子呢。” “得了得了,乱葬岗随便丢了,早些回去睡觉。” 路过此地的袁香儿出手制住这些男人。 她沉默了片刻,弯腰揭开草席的一角。 死者身躯尤有余温,魂魄却已毫无眷念地早早离开人世。 袁香儿取出玲珑金球,驱动法决,逼出其中唯一的魂魄。 “饶命,饶命。” 无妄的魂魄一见着袁香儿,就开始拼命鞠躬讨饶。 袁香儿说道:“这便饶你一命。 这个姑娘于烟花之地损命,她身无灵根,不得修行,且口不能言,你便替她过完接下来的人生吧。” “不不,我不要。” 无妄的魂魄拼命摇头,“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愿为女子,不愿。” 袁香儿伸手一推,将他推进那具刚刚死去的身躯。 那些浑浑噩噩的护院们清醒过来,惊奇地发现卷在草席中已经气绝身亡的哑女竟然慢慢有了气息。 “真是奇事,竟然又活了过来。” “带回去带回去,老鸦白拿了客人的银钱,这会得高兴了。” 他们押着吱哇比划的女子回到女支院。 刚刚转醒的哑女不服管教,被男人其中信手摔了一记耳光,一把推进灯红酒绿的窑窟里去。 “太狠了,你这也未免太狠了。” 清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男人的角度,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样报复有多么的恐怖。 “前辈,你有来过花街吗?” 袁香儿问他。 清源咳了一声,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不愿意说谎,“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问这个。 我们虽然是修士,却并不忌男女大伦,年轻之时,总有应酬过那么几次。” “前辈见着那些身在花街的女子,可有觉得她们不堪忍受,无法生存?” “那……倒也没有,毕竟这也是个行业,我看有些姑娘也活得挺开朗的。” “所以因为那人是男子,让他身在其中,就变成奇耻大辱了?” 清源结舌瞠目:“害,你这个小姑娘。 我真是说不过你。” “不曾身为女子,绝不会体会到那些年幼的女孩,被逼上黑夜中的岛屿,面对无数向她们伸出的脏手时是如何惊惶。 不曾被剥夺了自由,禁锢灵魂,也绝不会反思被囚禁在镇魂幡中不得超生的绝望痛苦。” “你让我原谅这个恶贯满盈之人,又有谁来体谅那些在痛苦中死去的灵魂?” “如今,让为恶之人体验一遍自己曾经对他人做过的事,是否有罪,是否值得宽恕,由他自行审判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