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从一个坑跳进了另一个坑
“我说......” 祁镜看着高挂在半空中的一弯峨眉,淡淡地说道:“你小子说话也太直了。” 胡东升蹲在一边,低头注视着面前的两颗碎石子。他踌躇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起身一脚踹了上去:“我哪儿知道他那么小心眼。” 祁镜耳边飘过石子敲击东西的清脆响声,抬手一巴掌拍中他的光脑门:“你骗了他那么久,套了他的话,还蹭他的车,得了那么多便宜,最后只要卖个乖,咱们就能顺利到市北人民医院。现在倒好,都快11点了,大马路上连辆私家车都没有......” “哎,祁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好歹是我们分析出来的病因,没功劳总有苦劳吧。”胡东升想不通,“就算是为了他爸着想,也不该这样对我们才对啊。” “你怎么知道他做这些全是为了裘学亭?” “?” “而且他让我们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秘密,事后威胁两句,尽量让我们远离裘学亭也是很正常的反应。” 其实祁镜要说的远远不止于此。 如果他们真的是中医,那玄而又玄的古文就能说得人一脸懵逼,就更不用提诊脉这类百分百主观的判断了。 在现代医学的范畴下,诊断虽然麻烦,但只要知道病人的问题出在哪里,治疗方案就是客观存在的一套套指南,几张纸就能说清的东西,谁诊断都一样。 现在问题既然出在了胃上,只要去查胃,所有的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真是便宜他了!” 胡东升把手伸进兜,掏了半天拿出一盒烟。叼上烟扭捏了半天,举起的打火机开了灭,灭了开。最后难受了好一会儿,他却像丢了魂似地又把烟重新塞回进了盒子里。 “刚抽没两年就戒了?” “小梅不让。” “呵,好事啊。”祁镜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走吧~” “去哪儿?” “当然是医院。”祁镜指着一个方向,“我记得市北人民医院就是这个方向,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咱们边走边看看有没有出租车过来。” 胡东升纳闷了:“还去?” “干嘛不去?”祁镜笑了两声,解释道,“腹部平片只是一串解开心梗的密码,密码对了只给开扇小门,这扇小门里放着打开整扇大门的锁孔。想要打开它,他们还得有匹配的钥匙才行。” “钥匙......” 祁镜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不改一改思路,钥匙是不会出现的。” 胡东升听不懂祁镜这话的具体含义,但他很清楚,裘学亭的事儿还没完。只要自己跟着这个人,就会有好玩的在前面等着他。 ...... 这时的裘开海已经停好车,匆匆跑上外科大楼的17楼。 病房里龚俊正在和护士商量着什么,见他来了,马上调转了对象,问道:“你是裘老先生的儿子?” “对,我爸怎么样了?” “肚子还是很疼,稍微摸了下肚子很硬。”龚俊说道,“我们想做个腹部平片,可是老先生不肯,要不你来劝劝他?”(2) 裘学亭现在依然蜷着身子,和刚才的状态一样,嘴里嘟哝着什么,可就是不肯做检查。经过刚才祁镜的提醒,裘学亭知道自己父亲的胃肠道里肯定有个大麻烦,现在上楼的医生也说要做平片,他没有别的选择。 “爸,做个检查吧,很快就过去了。” “不做!”裘学亭捂着肚子,任由额头上滚下汗珠,依然咬牙不松口,“前几次也是这样,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裘开海没办法:“医生,我爸会不会是心梗又犯了?” “生命体征都没什么大问题,看起来不太像。”龚俊看了眼心电监护,继续说道,“而且几个处理心梗的药都下去了,按理来说症状该缓和些才对,可老爷子的情况还是这样。不过心内科的医生也快来了,到时候再让她看看。” “爸,听我一句劝,还是......” “我!不!做!” 家里一直都是裘学亭说了算,裘开海见他这样,也只能干着急。 其实他自己也没做好心理准备,眼瞅着胃肠道问题就有可能旧疾有关,只要查了胃,老毛病说不定就会曝光。以自己的私心,他当然不愿意事把事情抖搂出来。可老爷子现在身体这样,不查又不行。 两相矛盾下,不管下什么决定对裘家都没好处。 不行!不管如何自己总得做些什么:“医生,你看我爸疼得那么厉害,是不是给点止疼药缓解一下。” “我们有规定,不能给。”龚俊一口拒绝,继续建议道,“我还是那句话,你爸现在的问题很有可能在胃里,我还是建议快做检查,明确病因。”(1) 裘开海看着自己爸湿漉漉的头发,叹道:“可我爸不肯。” “那,要是坚决不做检查也行,我可以联系普外的师兄,直接做开服探查。”龚俊说道,“诊断和治疗一次性解决,这样也不用吃射线了。” “开腹?” 裘开海从没想到肚子疼竟然要做手术,这简直就是从一个小坑跳到了另一个大坑:“怎么突然要做手术了?不是检查吃药就行了么?” “裘先生,我郑重告诫你一句,这极有可能是急腹症,不是小事!”龚俊语气逐渐强硬了起来,“急腹症任由它这么发展下去,情况只会更严重。” “不会的!”裘学亭还是摇头,坚持自己的观点,“不会的......” 龚俊见他这么倔也实在没办法,只得在解痉止痛上松了口:“那这样,我给开点防止胃肠道痉挛的药,先给老爷子用着。” 裘开海连连点头:“这药能止疼么?” “有点用,不过效果也就那样,肯定没法和止疼药比。” “我看还是给止疼药吧。” 这种像极了命令式的语气让龚俊听了直皱眉头:“不明原因的疼痛,我们规定不能止痛。在没有完善检查之前,一旦止痛,我们就无法判断疼痛会如何发展。如果病症进一步加重,病人本该更痛的,可吃了药就体现不出来了......” 裘开海不懂这些,也不想懂。 从对方开始解释的时候,他的脑仁就在发胀:“医生,都疼成这样了,你还不给止痛药?” “我说了要先检查,不检查......” “去你m的!!!” 刚被两个年轻人气得窝了一肚子火,现在这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呢,背锅侠就这么出现了。 在他的思维定式里,病人痛了就该止痛,不止痛那就是没人性,是医生在搞事情。这么做的理由应该就是为了红包,只要家属给足好处,医生就给上药。要是好处不到位,那对不起了,你就只能忍着,活活疼死也和医生没关系。 还检查,检查给你们创收么? 这套“谁强谁老大”的霸道逻辑在裘开海眼里本就根深蒂固,套用在医患关系上完全成立,丝毫没有违和感。 之所以他那么熟悉,也没有违和感,是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他们裘家总是那个“老大”。 “还想玩这套把戏,你真把我们裘家当球耍了?”裘开海甩了甩有些胀痛的右手,骂道,“这巴掌算是我赏你的,要是再不给止痛药,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龚俊懵了,从医三年确实遇到过不少医闹,可没见过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给耳光的。 他彻底懵了,自己做错什么了? 自己只是替其他科的医生上来看一眼病人而已,不给止痛药完全是因为那么多年临床工作下来积累的教训和经验。 他想解释,可裘开海现在就不是一个肯听人好好解释的状态:“别解释!被打了才知道找借口,早tm干嘛去了?” 说着说着他还想上来踹上几脚,龚俊也是男人怎么可能一连忍两次,放下捂脸的手就要上去干架。就算真被领导秋后算账,也得先出了这口恶气才行,他就不信自己30不到的身体还打不过个中年人。 两人迅速扭打在了一起,黑西装和白大褂一黑一白互不相让。最后还是护士和张美舒一起出手,这才把两人拉开。 “龚医生,快走吧,闹下去对你没好处的......” “看看,连护士都比你懂事,什么狗p医生!!!” “你让开,这巴掌我一定要还给他!” “好了好了!” 说话间,走廊上的几位护工也都跑了过来,纷纷劝架。 龚俊还算理智的,去护士站看了看自己的脸,甩下病历本转身就走,嘴里还忍不住骂骂咧咧的。他可以不和家属对着干,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但在被打之后还要低声下气去给对方看病,恕他做不到。 大不了不干了。 张美舒没想到自己老公会那么激动,想劝又怕自己挨骂,就只能坐在一旁照顾着裘学亭。 裘开海其实也有点后悔,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道歉,甚至还一个电话打到了院长家,用严厉的措辞来好好和他聊一聊这件事。 几分钟后心内科的值班女医生到了外科大楼,一进病房护士台就大致了解了刚才发生的事儿,也了解了病人的情况。她要面对的是个难题,病人依从性那么差,家属又暴躁,还是走关系插队进的vip病房。 在这个病人身上,她感觉到了一片高密度雷区,自己每走一步都需要谨慎。 咚咚咚~ “裘先生在么?” “他去楼道里打电话了。”张美舒压声问道,“你是?” “我是心内科的值班医生。”女医生说道,“刚才老爷子的心电图我看了,最早做的那张有问题,现在又复查了一张,好像恢复了不少。我们猜是胃里的问题刺激到了心脏,所以刚才龚医生建议你们做个腹部平片。” “不做!!!” 裘学亭疼得一顿呲牙咧嘴,但还在坚持:“给我上一支止痛针就行了!” “你们这么强烈地要求止痛,又有上级批准,我们肯定会上。”女医生还是希望给裘学亭敲响警钟,“我们满足了你的愿望,那你是不是也该听听我们的话呢?” 裘学亭没再出声。 自己胃里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这个胃疼是哪儿来的。 腹部平片看似简单,却能看清吃下去的东西,要是这些东西还留在胃里...... 不! 东西肯定还在胃里! 裘学亭忍着剧烈的疼痛,抹了把额头上布满的细汗。医生嘴里说的急腹症正在一步步侵蚀他的身体,裘学亭心底清楚,负隅顽抗到最后都没什么好结果。 但他为了自己的名望地位还是决定拼一把:“医生,让我忍一忍......要是实在忍不过去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一旦止痛药吃下去,你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到时候......” “我知道。”裘学亭嘴唇微微颤抖,“等这针效果过去,过去之后,我要是还忍不住,那就听,听你们的!” 女医生深知这病人就是个不定时炸弹,一旦出事就是惊天大事。可心里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她也只得点头答应:“我是内科,你的病很大概率是外科,我没法管,到时候你们让护士找楼下的普外科医生吧。” “好。” 张美舒站起身走到女医生面前,道了声歉:“刚才实在不好意思,是我男人冲动了。老父亲呢身体一直不太好,他大哥最近几天又受了重伤,整个家全靠他一个人在撑着。” “理解理解。” 张美舒还想多聊两句,虽说裘家占着人脉可以耍横,可真正做事的还是医生,和医生搞好关系并没有什么没坏处。 可刚走到门口,她就看到远处刚打完电话慢慢走来的裘开海,张美舒只能及时中断了谈话:“替我说声对不起吧,谢谢了。” 女医生也是眼尖,也同样注意到了裘开海,马上附和道:“好的,你快管好老先生吧,等什么时候想检查了就去找护士,护士会通知医生过来处理的。” 两个女人年龄、学识、地位完全不同,但此时就像说好了一样,做出了近乎相同的反应。 “那人是谁?”裘开海看着扬长而去的女医生问道。 “是心内科的值班医生。”张美舒解释道,“说是外科问题,内科不太好解决。” “推卸责任!” 见自己男人还要去找事儿,张美舒及时拦在了他的面前,“她人挺好的,说给开止痛药,希望我们先考虑清楚。爸也觉得她不错,说自己忍不住了就会去找他们的。” 把好话说尽,裘开海才勉强忍住冲动:“他们刚才是不是说要做手术?” “对,说要开刀。”张美舒答道。 “外科......”裘开海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行,我还得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