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8.复燃
死亡即意味着终结。 但换个角度来看,死亡除了结束掉某人的性命之外,同时也给周围人带来了另一种开始。即使这种开始无比痛苦,可周围的环境也会变成滚滚车轮撵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黛西死后该如何支付这笔医疗费用,该如何抚养两人的儿子,现实摆在眼前。 对这个男人而言,工作收入、负债、诚信分都是压在他身上的枷锁,想好好活下去没多少时间可以悲伤。如果不尽早收拾心情,直到账单送到家门口再去想还账的事儿,他恐怕离真正的崩溃也不远了。 只是现在,丧妻之痛正侵蚀着他的精神,在没经历过多少悲伤的丈夫眼里,很难做到坦然面对。 就算是再心狠再理性的人,在见到一个大男人止不住嚎啕大哭甚至于泣不成声的时候,也会把正事放在一边,安静地给他一点发泄的时间和空间。 “又一个米国医疗保险漏洞的牺牲品。” “多器官功能衰竭,肝肾肺心都不行了,上了麻醉后各项指标就在暴走,救不回来也正常。”徐家康站在一旁,说把正常二字压得非常轻,“其实她在车上心脏就停搏了三次,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祁镜沉默了会儿,“刚才我说的,你问过他了么?” “问过了,黛西产前身体很不错,所以经常外出,去了不少地方。”徐家康说道,“至少整个勒恩肯定是跑遍了。” “才两个星期就跑遍了?” “是啊。” “那要是缩短到一周呢,就问一周前至今这七天,他老婆去过哪些地方,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家?”祁镜继续说道,“还有他自己有没有见过感冒发烧的人?有没有人来过他们的家......” “这......”徐家康回头看了看那位丈夫,微微摇头,“你也听到了,现在根本没法问啊。” “真够麻烦的。”祁镜转而换了个问题,“对了,他现在怎么样?有流感症状么?” “没有,就是哭得厉害。” “我现在就怕斯泰茨医院也出事。”祁镜假设道,“万一病毒去了那里,那么多的人口和流行性肯定会让病毒彻底爆发。” “其实还好,我们一路上其实没和其他人有接触,医护和她丈夫也都是戴口罩的。”徐家康解释道,“我觉得斯泰茨不会出什么问题。” 祁镜也知道危重病人转院时的情况,普通群众根本没法靠近。而且黛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咳嗽,没有喷嚏,以飞沫传播的H1N1在这种环境下很难进入其他人体内。 按上一世H1N1的走向,也应该是往南去得州和加州,然后进入墨西哥才对。 祁镜有预感,但却没证据,毕竟斯泰茨在东边,完全相反的方向。 “你那儿没事了就尽快回来吧,顺便把他也带回来。”祁镜说道,“CDC的核酸检测试剂有数量限制,你们俩都是密切接触者,都得查。尤其是他,绝对的高危人群。” 徐家康嗯了一声,然后问道:“CDC到了?” “早上四点就到了,刚做完全员核酸检测,排查下来暂时没发现有阳性的。”祁镜说到这儿,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可他们就是不封医院,H1N1本来就有潜伏期,想真正做排查就得隔离,不封医院和没做检测有什么分别......” “可封了,全勒恩就没医院了。” “不封,医院自己就得完蛋!” “没那么夸张吧......” “唉,等着看吧。” 造成全球数千万感染的H1N1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消失,祁镜很清楚,这个病毒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发展壮大。 现在就差一个契机去引爆这颗雷。 上一世是墨西哥先点燃的引信,之后虽然是米国自己爆雷,可病毒命名还是成了墨西哥猪流感。 H1N1的真正来源说不清道不明,米国说墨西哥养猪出了问题,墨西哥就说养的猪本来就出自米国人在墨境内开的猪场。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因为新病毒死亡率低,双方索性把帽子扣在了猪的头上,不了了之。 要不是WHO和猪场主们为猪平反,恐怕普罗大众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谈猪色变。 祁镜对H1N1的源头非常感兴趣,恨不得拉上CDC的人跑去黛西的家做个彻底的检查。可他毕竟在米国,圈子太小,唯一认识的几位还都不是CDC的人,即使西弗贵为NIAID的所长,在CDC里影响力也非常有限。 他在勒恩医院熬了一夜,考虑再三,决定先放下溯源的想法,还是先把新病毒的风声透出去再说。 第一个要好好聊聊的就是西弗,之前声称根本没什么新病毒的老家伙。 本来在明确了H1N1复燃的情况下,祁镜肯定要打西弗的私人电话说清情况。可老头似乎和他一样,上班喜欢关机,几通电话无果后祁镜只能转向NIAID的办公电话。 可惜,办公电话并不好打,普通人甚至连正经的人声都听不到,只能听个机器人的语音。 没办法,祁镜最后还是选了克里斯。 NIAID的研究员,996是常态,007也不是没有过。现在有了H1N1病毒,他的小组又是第一个接触的研究团队,所以这段时间都在为了研究它而马力全开。 枯燥的研究工作就是克里斯的全部生活,没女朋友也没什么娱乐,缺乏太多的色彩。 在这种心境下,忽然看到祁镜的来电,他的心里不仅没有曾经被放了鸽子的恶心,甚至还有些小期待。直到脑子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这种潜意识流露出的期待感,本身就让自己感到反胃。 “靠,这个家伙怎么想到打电话过来了?” 克里斯脱掉手套,踩开垃圾桶盖,用力把它们扔了进去:“喂,什么事儿?” “在北卡查的H1N1又出现了。”这何止是开门见山,祁镜为了能让克里斯“见山”,直接把门给拆了,“就在你们当初去过的勒恩。” “嗯?”克里斯还想装傻,“什么H1N1?” “你就别装了,西弗所长把事儿全说了。”祁镜直接和他摊牌,“阳性的是个刚出生的新生儿,现在还在勒恩,产妇产后大出血送去了斯泰茨,没救回来。” “新生儿......” 克里斯在北卡罗来纳大学实验室工作了那么久,接了不少H1N1的病例,还真没见过新生儿感染的。祁镜的态度确实有些强硬,根本没有把他这个顶级研究员放在眼里,不过他这通电话的价值也着实不小。 他们对新病毒设想过很多可能性,比如像sars一样的高重症率、像西尼罗河病毒一样的高死亡率、还有流感一样的高传染率,但在研究过后发现H1N1只是稍比普通流感强上一些罢了。 在CDC的报告里也完全堵死了传染,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让病例清零。 因为清零,所以在彻底研究完后,他们和CDC都必须把详细报告送上去。现在勒恩的情况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NIAID主管的是研究,或许没那么严重,可CDC是彻底失败了。 yi情复燃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复燃也得找CDC,你打给我干嘛?” “这个新病毒肯定会造成大范围传染,请你们一定要引起重视。” 克里斯以为祁镜只是个观众,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说yi情,发表一下看法,然后再骂骂CDC和他们NIAID就差不多了。就算语言上没多少攻击性,克里斯还是能感觉到一丝担忧。 03年sars都没弄明白的华国管起了米国的防yi体系,作为米国人的克里斯肯定没法忍。 所以他的回答很直接:“让我们去北卡就是因为重视。” “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祁镜笑着解释道,“我说的重视不是一定要拦下yi情的意思,反正你们也拦不住......” “嗯?你刚才说什么?” “哦,没什么。”祁镜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你们和它斗了三个月,掌握了基因序列,也有快速核酸检测的方法,那这些病例上报给WHO了么?” 这话说到了克里斯的软肋,因为不管是他们,还是CDC,亦或是勒恩医院的医生们,都被明确告知不能外传新病毒的任何信息。勒恩封锁用的借口就是流感,对外打的旗号也是比较严重的流感,封锁只是安全起见下的一种防范于未然而已。 就算是西弗透露给祁镜的也只是一个出现类似流感爆发的小镇镇名罢了。 本来封锁的时间就不长,当地人也没太在意。至于镇外人,谁又会在意一个只有万人的小镇呢。 在上报WHO这件事儿上,如果yi情控制得当,那自然是要上报的。靠着上报给自己长长脸,简直两全其美。可要是没控制住,上报WHO就是定死了源头,拦不住扩散,那锅全是米国自己的。 这么掉份儿的事,他们怎么能干...... 坏了! 克里斯想起了今早的晨会,CDC和NIAID的报告都传了上去,一旦误以为yi情得到了控制,和WHO通气,那岂不是要出大问题。 “报不报WHO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还是去问CDC或者西弗所长吧。”克里斯见祁镜还要说些什么,直接拿自己的工作堵上了他的嘴,“我这儿还做着实验呢,就这样吧。” 祁镜看着被他挂掉的电话,觉得克里斯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去深究什么,自己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办。 比米国的yi情更重要的事儿。 ...... 现在北卡罗来纳州时间是上午八点半,华国就是晚上的九点半,正好是黄建石吃好饭看书的时间。 听到电话铃的时候他还有些吃惊,等看了来电提示才知道是祁镜。 “怎么了,在国外玩得还不错吧。”黄建石笑着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想到要来告诉我了?” H1N1就在眼前,祁镜可笑不起来:“黄老师别开玩笑了,米国这里出了个新流感病毒,重症率要比普通流感高不少。” “新流感?” 黄建石在米国工作了十几年,人脉关系可要比祁镜广得多,可从没听人提起过有什么新流感:“你确定么?” “确定。” “是突变还是新病毒?” “这个我也不清楚,就是肺炎几率很高,而且一旦出现肺炎就有大概率变成重症肺炎。” 祁镜现在还没接触过NIAID的资料,也没和CDC的人聊过这些,一切的一切只能是猜测:“我怀疑就是个新病毒,比起流感的全身中毒性症状,它在这个基础上还更容易攻击人类肺部组织。” 黄建石听了这些不敢怠慢,马上从一旁抽出纸笔:“说说看其他症状。” “一般是类流感症状,在细节方面会稍稍有些不同。比如体温偏低,或者上呼吸道症状偏多,而且还会有单纯感冒性症状者和无症状感染者。还有一点,很多重症病例一上来就合并有肺炎,这点很讨厌。至于预后,我这里还缺资料,但至少死亡率不会很高。” “类流感,这可不好做区分啊。” “区分的话这儿已经有了快速核酸检测,成本还算过得去,可一旦感染人数上涨,那就不一样了。” 这才是当初米国放弃的重要因素,钱。 连墨西哥都选择封城两周以隔断传染链,米国却走上了另一条路。他们喊一句大号流感,便放任病毒进行无尽地扩散。 即使之后很多人马上意识到这样做是不对的,也已经难以改变现实了。甚至于许多人为了脸上那点世界超级大国的荣光,不惜编织出一块块遮羞布,说着一句句昧良心的话。 黄建石就是从米国这样的庞大机器中脱离出来的,对这个国家的能力非常了解。 只是现在金融危机在前,能发挥多少实力,肯发挥多少实力,都需要打上一个问号。 “黄老师,我们和他们可不一样啊。”祁镜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现在是十一月,马上就是十二月了。接着便是春节,春节有春运。全世界1/3的人口流动,比起他们那些空旷的高速公路和小镇,我们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