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抗争

    清晨，几只鸽子落在黄坡路一栋西式阁楼的房檐上咕咕的叫着，三层的阁楼临街而立。阁楼的林老板是海外归来的生意人，因为喜爱书画，所以他把一层装修成了书店，二层是林老板一家人的住所，三层他做了出租，现在租给了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护士陆英。

    陆英出生在官宦之家，从小崇尚独立自由，做事雷厉风行，即便是在古板封建家庭里她都依着自己的想法来，读书识字、出国留洋，凡是她想做的想要的，就一定要做到得到，年纪轻轻却已在医院里小有名气，而让她成名的事情也被很多报纸报道了出来。

    当年，刚回国的陆英应聘到了租界医院的护士，由于她外文很好，便很快成为外国医生的抢手护士，再加上她手脚麻利，性格开朗，也很快和医院医护们熟络起来。

    有一天夜里，医院里突然来了个重症病患，而送病人来的是租界的警察，陆英见状第一时间通知了值班的医生克里斯。

    诊室里，克里斯检查完病因，用蹩脚的中文对陆英说：“陆，他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

    “好的！我去准备手术室！”陆英点头回答后，转身走出诊室。

    诊室外，警察们拦下她，其中一个略微年长的洋人警察语气冷淡的问道：“Howishe？”

    陆英说：“Hehaveacuteappendicitisandmusthaveanoperatio！”

    洋人警察低沉的骂了一声，继续说：“He‘safelon.Hecan‘tstayinthehospital!”

    陆英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跟来的两个中国警察，从他们的肩章和表情上看应该是比这个洋人警察职位抵一下，从进来到现在他们两个都没怎么说过话。然后理直气壮的对洋人警察说：“Sorry，I‘mafraidnot!”

    洋人警察先是意外的挑了挑眉毛，厉声说：“Thisistheconcession.Heisafelon.Canyoubeheldresponsibleforescaping”

    陆英也不甘示弱，怒视着他用中文说：“他是病人，我们有权为他把病治好！如果您觉得他会逃跑，可以一直守在这里，当然这得看您愿不愿意为病人端茶送水，喂药喂饭，哦，对了，还有端屎端尿！”

    洋人警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扭头看着身后的两名中国警察，“Whatisshetalkingabout”

    两名中国警察听不懂英文，面面相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陆英直怼让洋人警察怒不可遏，正在双方剑拔弩张到掐起来的时候，克里斯走出诊室，继续用蹩脚的中文喊道：“陆，你不是去准备手术室吗，怎么还站在这里？”

    “克里斯医生，这里有人组织我们抢救病人！”陆英边说边看向洋人警察。

    “Why？”克里斯看着洋人警察说。

    “Heisafelonandcan‘tbeinthehospital.Youcanprescribesomemedicineforhim.Imusttakehimawayimmediately.”洋人警察说。

    克里斯挥着手说：“No，no，hisillnessmustbeoperatedonimmediately!”

    洋人警察吼道：“Isaidhewasafelon!”

    “Buthe‘salsoapatient!”陆英朝他嚷道，然后用中文说，“更何况还是个中国人！他有权接受治疗！”

    这时，站在洋人警察身后的一个中国警察走上前，怯懦的对洋人警察说：“长官，要不，就先让他把手术做了吧，等做完手术我们再把他带走也是一样的。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会跑，再说了，这里是租界，到处都是巡逻的警察，即便是跑了也逃出去您的手掌心是不是。”说着瞟了眼陆英和克里斯，凑到洋人警察耳边，压低了音量，“如果死在警察局，上面怪罪下来，您的责任更大。”

    洋人警察皱着眉头盯着他，不耐烦的说：“WhatareyoutalkingaboutSpeakEnglish，OK!”

    小警察手舞足蹈的解释，洋人警察频繁的重复着“What”

    陆英不打算替他做翻译，只是打量着这个怯懦的小警察。他的年纪跟她差不多，一身略大的警服套在他瘦小的身上，显得他相当颓废，但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

    洋人警察朝他投去一个鄙夷的眼神，拧着眉头懒得再费神看他比划下去，转身朝楼梯走去，不一会便看不到了人影。

    小警察长舒一口气，走到克里斯和陆英面前，笑着说：“麻烦二位了。”

    克里斯点点头，朝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陆英看着他，和气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警察意外的啊了一声，急忙回答：“常福。”

    “常福？”陆英重复道。

    “嗯，平常的常，福气的福。”常福说。

    “行，你跟我来吧。”陆英说。

    常福狐疑的看着她，“去哪？”

    “手术室啊。手术室在楼上。”陆英说着已经走到楼梯前。

    常福和另一个警察急忙跟上去。

    另一个警察问常福，“为什么要去手术室啊？”

    陆英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们在手术室门口守着，不然你们的长官会治你们渎职之罪。”

    常福不太明白，但没有多问。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默默地跟在陆英身后上了二楼，来到手术室门外。

    看似平常不过的一件事，第二天便传遍了医院，陆英也因此得了个“女阎罗”的称号，意思是说她生气起来连洋人都不怕。

    租界的生活状态永远比其他的地方要更有生气，路上走着的人不是光鲜亮丽的太太小姐，就是西装笔挺的先生职员，洋楼之间的街道上鲜少见到行乞的乞丐，或者是卖艺的艺人，相比汉正街，这里就像天堂。

    谢道年工作的报社也在这条街上，距离医院两条街，坐落在居民住房里。

    原本只有晚上才来报社，但今天是领薪水的日子，谢道年特意跟学校请了一天假早早出门，想着领完钱回去带着覃苏木逛逛街，顺便请他吃顿饭。

    报社社长刘尚漫是个接受过新思想的学者，约莫四十岁的年纪，他很喜欢谢道年，两人相处久了除了工作上下级的关系外，更是最要好的朋友。

    谢道年走进报社，看到刘尚漫坐在书桌前正在奋笔疾书，于是不声不响的站在他桌前。

    刘尚漫余光扫到桌前的人影，抬起头，略显吃惊，“哟，这么早！”然后放下手中的毛笔，拉开身前的抽屉拿出几枚大洋放在书上，“这个月的。”

    谢道年拿起大洋看都不看捏在手心，抱拳弯腰向刘尚漫作揖鞠躬，“谢谢刘社长。”

    刘尚漫急忙站起身，双手托住他的手臂，“就别跟我客气啦，要不是你帮忙，晚上肯来给我校对稿子，报纸也不能按时印刷出版，要说谢，我岂不是更要多谢你！”

    “您客气了！”谢道年笑着说。

    刘尚漫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上次我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谢道年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说：“考虑好了，我觉得还是教书比较适合我，做记者，我想我还是算了吧，我真不行！”

    刘尚漫笑了笑，“你呀，行，我不勉强你。”

    谢道年松了口气，笑着说：“刘先生您放心，虽然我不能在报社做记者，但是校对员我还是会努力做下去的，只要您不想着找人替换我就行！”

    刘尚漫伸出食指指了指他，调侃道：“那可说不准，没准儿明天我就找人换了你！”

    谢道年厚着脸皮说：“您解雇我，我也不会走！”

    刘尚漫拿他没辙，假意嗔怒，“你还赖上我了！”然后转笑道，“行啦，赶紧去忙吧，晚上记得来帮我校对啊！”

    谢道年再次鞠躬，道：“先生放心，那我先走了！”

    刘尚漫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报社。

    覃苏木站在街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从他跟前走过，黄包车一趟一趟的南来北往、走西串东，汽车缓慢的行驶在路上，遇到堵塞的时候司机用力的摁着喇叭，响亮的鸣笛刺的他耳朵疼。

    谢道年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走吧！”

    “接下来咱们去哪？”覃苏木问。

    两人并肩往前走，谢道年娓娓说道：“先带你随便逛逛，然后再带你去吃顿好的，晚上我还得回报社上班，所以晚上你只能自己在家待着了。”

    “你不是请假了吗？”覃苏木疑惑的问。

    谢道年说：“我请的是学校的假，报社晚上上班，不需要请假。”

    覃苏木斜视着看了他一眼，挑着眉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一天都会陪我呢。”

    谢道年笑道：“你想多了！对了，你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吗？”

    覃苏木长叹一口气，“没有，如果搁以前我肯定会继续办学校，但现在……”他摇摇头，“身无分文，难倒英雄汉啊！”

    “你有没有想过先找份工作？”谢道年说。

    覃苏木看了他一眼，“你有介绍？”

    谢道年刚要说话，身后传来急促的警笛声，之间一群警察追着一个孩子朝他们的方向跑过来。孩子衣着单薄，额头上的血迹流到眼角，他跑的极快，把身后五六个警察甩开几米的距离。

    常福大喊道：“站住！”

    孩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跑的更快了。

    覃苏木见状，急忙上前拉住孩子，关切的看着他的额头，“你受伤啦！他们为什么追你？”

    正说着，常福和四个小警察气喘吁吁的跑到他们面前，常福喘了口气，说：“你小子，属兔子的，跑这么快！”

    “小爷我没别的本事，就是能跑！”孩子叫嚣道。

    常福抬手作势要打，“嘿，你小子！还嘴硬！”

    覃苏木急忙把他护在身后，怒视着常福，“你干什么？！”

    “警察办案，无关人等不要妨碍公务！”常福打量着覃苏木和谢道年。

    “这孩子犯了什么罪，你们这么多人追他？”谢道年说。

    常福双手叉腰，低头看着被覃苏木护在身后的孩子，“偷盗！小小年纪好的不学，竟学些旁门左道，被失主当场抓获送到警局的路上让他溜了，正好被我们几个遇见。小子，你老老实实把东西拿出来，然后跟我们回去向失主道个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否则抓你去吃牢饭！”

    覃苏木回头看着身后的孩子，“你真的偷东西了吗？”

    孩子擦了擦眼角的血，仰着脖子，瞪着大眼睛看着他，“我没有！”

    “嘿，你小子，偷东西还不够，还撒谎！”常福伸手把他从覃苏木身后拽出来，“人家都人赃并获了，你还不承认！”

    孩子理直气壮的梗着脖子看着他，“你搜啊，你要是从小爷身上搜出东西来，小爷名字倒着写！要是没搜出来，你们几个都得给小爷跪下磕头认错！”

    常福瞪着他，嘴里暗骂一声，“臭小子，活腻歪了！”说完像拎小鸡崽子似的拎着他的后领子便要往回走。

    孩子扑腾着双臂，挣扎着要拜托束缚，“放开我，你们知道小爷是谁吗！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放开我！”

    常福指着他说：“小子，别跟我犯浑，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咱们好说好商量，你再折腾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

    闻言，孩子更是来了火气，连推带搡，连揍带踹的和常福纠缠着，站在一旁的覃苏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拉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