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分羹

    早上的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雾蒙蒙的，这已经不知道是入秋后的第多少场雨了，虽然不大但总是让人不舒服，特别是对于在北方成长的覃苏木来说，南方的雨季让他浑身都感觉潮乎乎的。

    肖邺还算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用覃苏木催促，自己一早起床就开始背书。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肖邺学着私塾里老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背诵《论语》。

    谢道年昨晚半夜才回来，这个时候还在睡觉，听到肖邺的背书声才睁开眼睛。今天学校没有课，他难得可以睡个懒觉，却被这个小家伙给吵醒了，只好起身下床。

    “小祖宗，你背书可真会挑时候，我的好梦都被你赶跑了。”谢道年打着哈欠走到肖邺身后，抬手摸了下他的小脑袋。

    覃苏木看着报纸笑道：“一日之计在于晨，肖邺用功还有错了。”

    “你就护着他吧，知道的是领回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儿子呢。”谢道年调侃道。

    “对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覃苏木说。

    谢道年边洗脸边说：“嗯，什么事？”

    “我想去找个工作。”

    “找工作？你想找什么工作？”

    “不知道啊，找找看呗。”覃苏木看着肖邺说，“办教育要经费，徐廷之说的对，现在这个世道军政都拿不出更多的财力人力，只能靠我们自己。”

    谢道年用毛巾擦了把脸，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万事开头难，晚上我去报社问问主编看看还招不招人，以你的能力应该没问题。”

    “嗯。不过……”覃苏木说着把报纸推到谢道年面前，指着上面的一则招工广告说，“我想先去这里试一试。”

    谢道年拿起报纸嘴里念道：“陆氏商贸公司招聘文书一名，年龄40岁以下。陆氏商贸？诶，这不就是陆晗铮的公司吗！”

    “陆晗铮？”覃苏木看了看他，又看看肖邺，忽然想起在书店里和老板聊起的陆家，“原来陆少爷就是他啊！”

    “什么陆少爷？”谢道年疑惑地问。

    “就是陆大善人！”肖邺突然插话，“前几年陆家办慈善，我还去了呢。陆少爷请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

    “你去过陆家？”谢道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肖邺。

    “对啊！”肖邺骄傲的说，“陆少爷人好心善，是我见过的有钱人里最好的大善人，以后我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覃苏木看着他笑道：“那你就要把书读好，不然你不会成为第二个陆少爷的。”

    谢道年抬手打断两人，说道：“不是，等会吧，你俩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

    覃苏木拿过他手里的报纸，“你不需要懂，下午我就去面试。”

    谢道年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好吧，那就先祝你马到成功，凯旋而归！”

    “谢谢！一定会的！”覃苏木笑着说。

    陆氏商贸公司的招聘广告是一天前登报的，谁也没想到第二天陆英被绑架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公司，经理每天接到各大报社的电话询问消息，招聘的事情早就被忘的一干二净。

    “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陆晗铮正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我有没有跟你叮嘱过，说话要小心，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经理怯生生的站在办公桌前，“少爷，我真的不知道那帮记者是怎么收到消息的，我对天发誓，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一个字！”

    这时，一个员工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陆晗铮吼道：“又怎么啦？”

    “少爷，外面来了好多警察，说要找您。”员工站在门口说。

    陆晗铮稳了稳心神，“让他们进来。”

    “是。”员工转身离开。

    “少爷，那我也先出去了。”经理说着也离开了办公室。

    片刻后，警察局长成山海带着两个警员走进来，“陆少爷，令妹被绑怎么才通知我啊！你要知道，绑架这种事可大可小，说不准的。”

    陆晗铮看着眼前这个干瘦高挑，尖嘴猴腮的警察局长心生厌恶，如果不是他给青龙帮撑腰，码头也不会乱成一团，他的海运生意也不会一年不如一年。但此时，陆英生死未卜，他必须卖这个面子，于是面露难色，唉声叹气道：“成局长说的是，原本我以后就是一些小毛贼想勒索点钱财，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想到……让成局长费心了，您还亲自跑一趟，陆某惭愧。”

    “陆少爷这是哪的话，陆家可是咱们这里的商业大亨，整个武昌的经济都靠陆家来支撑着呢，陆家小姐出了事，我成某人一定竭尽全力将不法分子绳之于法！”成山海最擅长的就是打官腔，死人都能让他说活。

    成山海和陆晗铮在里面研究着陆英被绑的事情，常福和其他小警察则守在公司门外以及大厅。

    覃苏木走到公司门口看到有警察守着，心里泛起嘀咕，正在他想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看到了站在大厅里的常福，于是走了过去。

    “常福。”

    “诶，覃大哥？”常福惊讶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来面试的。”覃苏木环顾四周，“发生什么事啦？怎么这么多警察？”

    常福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陆家出事了。陆家小姐被人绑架了。”

    “什么？”覃苏木惊愕的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知道是什么人绑的吗？”

    常福摇摇头，拇指指了指身后陆晗铮的办公室说：“局长亲自来问，正在里面聊呢。”

    “陆家小姐出门都不带保镖或者下人的吗？这都能让人绑了？听说陆小姐是做护士的，不会是在医院被绑的吧？”覃苏木说。

    常福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陆家小姐是做护士的？”

    “昨天带肖邺去书店买书，正好是陆家开的书店，听陆夫人和店老板聊天说的。”覃苏木说。

    两人正说这话，一脸怒色的经理走过来，覃苏木急忙拦下他，笑着问：“你好，请问面试文书找哪位？”

    经理打量着他，没好气的说：“面试文书？谁让你来的？”

    覃苏木拿出报纸，“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招聘信息。”

    经理接过报纸看了看，然后甩给他怒斥道：“没看到警察都来了吗，哪里还有空招聘文书。”说完朝着经理办公室走去。

    “诶，你……”覃苏木想跟上去理论，却被常福拦住。

    “你找工作啊？”

    “对啊。”

    常福扭头看了看陆晗铮的办公室，“看到没，你得找说话管用的。”

    覃苏木顺着常福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陆晗铮陪着成山海一起走出办公室。

    陆晗铮面容憔悴对成山海毕恭毕敬，“成局长说的是，那就劳烦成局长了。”

    成山海笑道：“陆少爷客气了，你放心我一定动员全警察局的人救出陆小姐！”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门口，绕过覃苏木径直走出公司，里面的警察也纷纷收队离开。

    “我先走了。”常福对覃苏木说道。

    覃苏木点了点头，目送他和其他的警察离开。

    片刻后，陆晗铮走进公司，看到站在大厅里的覃苏木，“你是？”

    覃苏木礼貌的向他鞠躬行礼，“陆少爷，你好。我叫覃苏木，是来面试文书的。”

    “面试文书？”陆晗铮对公司招聘的事情从来不过问，听到覃苏木是来应聘的一时有些懵，随即大喊道，“经理呢？经理！”

    经理开门跑过来，“这呢，这！少爷，什么事？”

    陆晗铮指着覃苏木说：“应聘的人都上门了，你们就这么招待人的？”

    经理瞪了眼覃苏木，“你怎么还没走，我不是说今天不面试了吗。”

    “您没说啊。”覃苏木说。

    “你这人……”经理吃了瘪，但在陆晗铮面前又不好发作，他知道这位少爷的秉性，不管多么生气都不会对无辜的人发脾气，只好对覃苏木说，“你跟我来吧。”

    覃苏木谢过陆晗铮，跟着经理走进办公室。

    徐廷之办理好所有的上任手续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诺大的房间里陈设物品非常全，工作人员把近期需要审批的文件早已放在他的桌上。

    “徐司长，您还有什么吩咐尽管提，我尽快让他们去安排。”工作人员恭敬的说。

    “暂时没有了，你先去忙吧。”徐廷之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

    “是。”工作人员转身离开。

    工作人员刚走，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风尘仆仆的拎着行李箱和公文包走进来，“先生，我回来了。”

    徐廷之闻声抬起头，“傅榕！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上海那边可还顺利？”

    “嗯，顺利。”傅榕把行李箱放在地上，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文件，站在办公桌前说，“这是杜先生签好字的合同。”

    徐廷之接过合同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万事俱备！”

    “先生，我听说陆晗铮的meimei被人绑架了，是真的吗？”傅榕问。

    “消息传的够快的，连你这个刚到武昌的人都听说了。”

    “不光我，沿路都有人在议论。”

    “哦？陆家发生又不是什么喜事，难道不找人盖一盖消息的吗？”徐廷之疑惑地看着傅榕。

    “听说现在各大报馆都聚集在陆公馆和商贸公司，就等着陆家能够给个准消息。而且成山海亲自去见了陆晗铮，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陆家的背景深不可测。”傅榕把沿路听回来的消息全都告诉给徐廷之，“先生，陆晗铮这步棋，您还留吗？”

    “留。原本他约了我明日到会仙楼吃饭，想必是要攀附拉拢，没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绑了他meimei，昨天半夜来找我，要我帮忙把码头的经营权拿回来，看来绑架陆小姐人并不是想要钱，恐怕也是冲着码头经营权来的。”徐廷之缓缓说道。

    “您怎么想的，帮还是不帮？”傅榕问。

    徐廷之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租界的繁荣盛景，又想了想租界外的破败残垣，“我不是帮他，我是要帮这烂透了的世道和扶不起的经济。”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傅榕拿起电话，“喂，财政司。吴军长，您好。在，您稍等。先生，吴军长电话。”

    徐廷之转身接过电话，“喂，吴军长，京城一别咱们可有段日子没见了。”

    “是啊！徐老弟，听说你胜任财政司司长了，恭喜恭喜啊。”电话里传来吴军长粗旷的笑声。

    徐廷之面无表情的看着桌上的文件，口中的语气却十分随和，“吴军长找我有何贵干啊？”

    “啊，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吴军长别客气，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那既然这样，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要码头的经营权，徐老弟别误会，我不多要，一部分就行。”吴军长在电话里说。

    闻言，徐廷之抬头看向傅榕。

    傅榕也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疑问。

    徐廷之边讲电话边拿起毛笔在纸上书写，“吴军长这话我有点没听明白啊。”纸上也跟着写下两个字“分羹”。

    傅榕看到“分羹”两个字，顿时明白。

    吴军长在电话里笑了笑，说道：“徐老弟，我知道现在这码头的经营权不都在你手里，可你也知道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军费太少，军队里的兄弟们不能饿着肚子，你说是不是。更何况军队要是吃不饱，哪有力气上战场杀敌，怎么保护老百姓。”

    “吴军长说的是。不过，码头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您再等等，等我这边有了消息，一定不会忘了您。”徐廷之恭维的说。

    “那行，我等你的消息。”说完吴军长挂掉了电话。

    徐廷之怒火中烧，把电话用力摁在支架上，“钱钱钱，就知道要钱！嘴上说着是为了保护老百姓，到头来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却歌舞升平！”

    “这个吴军长是出了名的无能将军，真不晓得他是怎么爬上去！”傅榕也跟着咒骂起来，“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先不管他，傅榕，你去给陈司令发个电报，让他加倍防范吴军长。”徐廷之看着他说。

    “您是怕他搅局？”

    “不！”徐廷之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怕他军变！”

    傅榕看着徐廷之信誓旦旦的模样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