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外面正下着雨,细如牛毛,沾衣不湿。 郑穆没有径直进门,而是在门口掸了掸衣服,走进屋,舒仪仍盯着他看。 郑穆面无表情,在靠床头的椅子坐下。 “手上的伤重,别乱动。” 他道。 舒仪放下手,这才发觉自己盯着他看的时间久了些。 这个时候不免又庆幸郑穆看不见,像她这样头发披散,只罩着一件宽松的大袖衫,形容狼狈,他全看不见。 她暗自松了口气。 想了想,还是称呼,“郡王。” 郑穆皱了皱眉,“说说吧,怎么回事?” 舒仪道:“是刘太后。” 想到郑穆教导她这些年,就是只学到点皮毛,也不该落到这种境地,也不知道他心中会不会把她想的半点用也没有。 舒仪颇有些忐忑,在他脸上看了看,又道,“实在没想到深宫内苑,行事会这般龌蹉,连使药这种下三滥的伎俩都用上了。” 郑穆仍旧皱眉,目光平视,舒仪明知他目不视物,却仍觉得被看穿了似的。 “你是舒家贵女,新帝正是借助各大门阀的时候,刘太后为什么要下药害你?” 舒仪只好和盘托出,说到郑衍的态度她有些纳闷,也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当着郑穆谈及儿女私情是件极别扭的事。 郑穆不置可否,郑衍亲口承认过属意舒仪,他并不意外。 听她说到后面刘太后下药,让刘羽进房行事时,他蓦然面色一沉,眼中露出明显的厌恶。 舒仪虽病恹恹的精神不好,其实心中硬压着一腔怒火,说完之后脸色也很不好看。 “陛下异想天开,刘太后心里不快,我多少也能明白,可她万事都想占先,既不愿舒家做外戚,又想着攀附关系,弄出一桩联姻,让舒家出力,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舒仪只要刘太后的阴私算计,手上的伤就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受过的苦,流过的血。 刘阀发迹时间短,眼皮子浅,这些年仗着皇帝偏疼小儿子,他们就露出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气势来,让其他几家门阀极为不耻,私下没少议论。 门阀有门阀行事规则,刘阀明显不具备这种气度。 刘太后虽然身居后宫,但显然深得刘家精髓,遇事只为家族考虑,不管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 自以为居后宫之巅,无人可奈何,别人的命就可以随意揉捏—— 美的她。 舒仪微微垂下眼,在心中盘算了一番。 “你可要将此事与陛下商量?” 郑穆等她说完,问道。 “和他商量什么?” 舒仪反而有些奇怪,虽说郑衍有些情义的样子,她可从未回应过,退一步说,就算两情相悦,刘太后可是郑衍亲娘,她摇头,“都说疏不间亲,陛下知道了又能如何。” “陛下还是明白事理。” 舒仪扯起唇角笑了笑,“再明白事理,还能为了我去向太后讨要公道不成。” 听她说的凉薄,郑穆不动声色地试探,“陛下到底待你与别人不同,你就没有一点心动?” 舒仪略讶异,实在难以想象郑穆居然问起此类感情私事,仍老实答,“与陛下我只是尽王佐之责,从未想过儿女私情。” 郑穆点了点头,眉宇间隐隐松快了些。 说了这一番话,他见舒仪脸色泛白,已露出疲惫,于是站起身道:“你有伤在身,先休息吧。” 见他立刻就要走,舒仪忽想起一事,急忙伸手去抓他的衣袖,“师父。” 郑穆一愣。 舒仪也是一怔。 这个称呼异常熟悉,眼下却显得有几分陌生。 “郡王。” 舒仪立刻纠正。 郑穆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来,等看清她的样子,身体微微一僵。 她本是靠着绸缎引枕,刚才抓他的衣袖,身体前倾,外罩的大袖衫敞了开来,露出里面的中衣和胸前一片肌肤,白腻一片,端的晃眼。 郑穆想挪开视线,未免落了痕迹,有心训她两句,却没有由头。 于是冷着脸道:“动什么动,伤还没好,不想要这双手了?” 舒仪连忙缩回手,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冷了脸,她自小就受郑穆管束,打从心眼里有些怕他,轻声辩驳:“是左手,没受伤。” 郑穆不假辞色,“躺好,别乱动。” 舒仪靠回引枕上,衣裳服帖,再没有露出不该露的肌肤。 郑穆这才面色稍霁,见舒仪紧闭双唇,显然刚才被他冷言厉色吓住了,他轻咳一声,声音柔和几分,“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给家里报个信,”舒仪道,“离家去宫中两日未回,怕家姐和八弟担心。” 郑穆道:“宫中已经给舒家报了信,说你深得太后喜欢,留你在宫中多住两日。” “这个借口我家是不会信的。” 郑穆对舒家人多少都有些了解,心想舒老两个儿子是庸才,孙辈却教的着实不错。 他道:“你有什么想交代的,让丫鬟代笔,等会再给舒家送去。” 舒仪看看自己包扎严实的手,“我的手……” “现在才知道担心,动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小心。” 舒仪动手的时候已经尽量避开筋骨,可是她当时药物发作正在迷性上,手上难免有些不知深浅,到底还是伤及筋骨,事后不禁担心恢复。 她唇角翕动,垂着眼不语。 郑穆晲她,心里真正怒的还是刘太后,他久历风云,随心头有怒火窜动,脸上却一丝一毫都不显,淡淡道:“经此事也让你长个教训,门阀再势大,内宫禁苑还是皇家的,以后吃喝行止都要当心。” “是。” 舒仪乖顺道。 一训一答,仿佛又是幼时教书的样子。 舒仪不禁恍惚了一下。 郑穆也有所意动。 “好好休息。” 他没有多坐,起身离开。 舒仪闭上眼,长吁一口气。 在心里唾弃自己,明明已经长大,又已经没有了师徒名分,怎么见到了他,就变得这么拘谨胆怯,还像是被师长训话的小童子。 她还沉浸在小情绪里,没一会儿丫鬟带着笔墨进来,代为执笔写家信。 舒仪收拾心情,指点她写了几句,还留了一句家族中用的暗语。 她把脸靠在松软的枕上,陷入沉思,刚才她说了事情经过,唯独有个最重要的信息却没有透露。 让郑衍登基的诏书,居然是伪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