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给我点颜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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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晨君端起花茶,吹凉它,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说说吧,都告了哪些状? 是刁难她在牌桌上跑腿买蛋糕,还是不收她的丝巾礼物啊?” 陆悍骁皱了皱眉。 他把徐晨君的话代入联想,所有细节就跟电线接通了开关一样,“噌噌噌”地亮堂起来。 陆悍骁的所有怨气和愤怒,瞬间化成一汪死水。 他不再多发脾气,甚至一个字也吝啬出口,就这么转身离开。 反而是徐晨君慌了,“悍骁,陆悍骁。” 背影坚决又漠然。 徐晨君起身,绕过桌子追上前,“儿子!” 陆悍骁却一脚踹向她的办公室大门,吼道:“别再跟着我!” 重响张牙舞爪地散播开来,外头的员工一个个闭声埋头,不敢有动作。 周乔上午考试完之后,就向李教授请了半天假,说身体不适。 李教授昨晚被陆悍骁的电话轰炸了一宿,不明细节,但也知道两口子闹了大矛盾,于是麻溜地批了她的假。 周乔回自己的出租房,洗了个澡就蒙头大睡,这一觉跟海上飘似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周乔扒开手机一看,已经快九点了,还有几条微信,都是齐果他们发的。 列表里,陆悍骁那个带刀侍卫的微信头像安安静静地排在第一位。 是他抢了她的手机设置的置顶。 周乔分了神,左右甩了甩头,然后起床换衣服准备下楼吃个小炒。 从昨天下午起,她就没正儿八经地吃过一顿饭。 她睡眼惺忪,脑子还昏沉,拉开门,被一团庞然大物给惊得往后一退,“哎!” 低头看清了,竟然是坐在地上的陆悍骁。 周乔没想到他会来,一时沉默。 陆悍骁撑着膝盖借力站起身,看样子是坐在地上很久了。 他头发软软地垂着,不似以前意气风发的发型,身上的衣服还是早上那一套,经过白天的蹂躏,此刻更加皱巴。 周乔已经得出结论,他这一天都没有回过家休息。 陆悍骁已经适应了手脚的麻木感,此刻背脊挺直,站得端端正正。 两个人面对面,一高一低,周乔垂眸,“你……” 身体却突然一紧,人被重重拉进了他的怀里。 陆悍骁长臂圈着她,死死地扣住,脸埋在她脖颈间,嘴唇张动的时候,脖上的皮肤微痒。 周乔放弃了挣扎,因为听清了,他说的是:“对不起。” 陆悍骁跟失了语的机器一样,一遍遍重复这三个字。 周乔咽了咽发涩的喉咙,艰难地开口:“陆哥,我们……” 话还没说完,陆悍骁就用手心捂住了她的嘴,用比她更抖的声音,配合着早就通红的眼眶,说:“我们一定不能分手。” 周乔被他抱着,浑身的重量交在他身上。 陆悍骁闷声道:“我都知道了。 我妈妈对你不好。” 周乔没吭声。 “她做得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陆悍骁一下一下抚摸她的背,身体也急于向她压近,似是想得到一点回应。 但周乔温温淡淡,不挣扎,也不给予热情,这让陆悍骁全然没底。 “你是想出门吗? 想去哪里? 我陪你一起去。” 陆悍骁生怕冷场,不遗余力地找话题。 周乔终于忍不住地把手挪到他肩膀上,指甲抠进去。 陆悍骁被她的举动弄得欣喜,结果周乔却说:“你先放开我,我……我顺不过气了。” “……” 陆悍骁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松手,周乔推着他,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 她说:“我要下去吃点儿东西,一起吗?” “一起,一起。” 陆悍骁连忙点头,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讨好般地献殷勤,“你想吃什么? 烤生蚝好不好? 就上次咱们去过的那家,你说好吃的餐厅。” “很晚了,不用了。” 周乔兴致不高,“就在楼下随便吃点儿吧。” 这边离学校近,所以周围小吃店挺多,周乔挑了家干净点儿的,叫了盘蛋炒饭和一杯奶茶。 她问陆悍骁:“你吃什么?” “我就吃你的。” 他语气执意,意图也明显,但可惜周乔并不上勾,只点了点头,还真又叫了一份一模一样的。 陆悍骁陡然泄气,蛋炒饭摆在面前了,他反而一动不动了。 周乔埋头吃得很香,也不顾他把勺子搁桌上故意弄出的声响。 陆悍骁食之无味,偏过头,又把头正回来,终于忍不住地说:“周乔。” “嗯?” 她抬起头,一勺饭往嘴里送。 陆悍骁抿紧唇,有点委屈,“你在冷我。” 周乔嚼着饭粒,眼神不躲不闪和他对视,半晌,她说:“我没有。” “当我看不出来吗?” 陆悍骁身体前倾,倒豆子似的列举她的不对劲儿,“你只顾吃你的,你不跟我说话,你……” “我有给你点餐啊,你问的问题,我也都有回答呀。” 周乔打断他,声音平而淡,她想了想,用比方才更冷静的声音陈述,“可总是哄一个人,也会很累啊。” 陆悍骁的心彻底跟上了霜的秋天一样。 他的手越过桌面,下意识地想去握周乔的手,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周乔捧起奶茶往椅背一靠,自然躲过。 大事不妙的感觉在陆悍骁心里大刀阔斧一般地乱劈。 他恐慌地哀叹,你不愿意了吗? 这股恐慌却自动演变成怒气腾腾,他硬邦邦地脱口而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周乔抿着吸管,奶茶是冰的,凉意一点点在口腔蔓延。 她本能地回答:“从不后悔。” 陆悍骁目光收回,不断点头,“好,好。” 然后也不再多言,起身拿起车钥匙就走,“就冲你这句话,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周乔放下奶茶,快步追上去,“你要去干吗?” “累了,回家睡觉。” 他步子大,追得有点儿费劲儿,“陆悍骁!” 还真把人给叫停了。 陆悍骁侧过头,看着她笑了笑:“在一起这么久,每一次只有当你非常生气的时候,才会喊我的全名。 小骗子,你明明就……” 你明明就后悔了。 这句话,陆悍骁都不忍心说完整。 周乔放缓语气:“这么晚了,你先冷静一点儿行不行?” “没什么不冷静的,我只是回去睡个觉。” 陆悍骁拂开她的手,然后头也不回,“老板,买单!” 周乔看着他上车开车,车身一转,就消失在了街角。 陆悍骁虽然冲动直接,看起来不着调,但察言观色的功力一等一,但凡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他总能敏感捕捉。 周乔在想,自己真的后悔了吗? 他那高高在上不好相处的母亲大人,从政从商优秀的家世底细。 光是第一点,周乔就已经尝到了厉害滋味儿。 她慢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灯束束光影里,虫身乱飞,像极了飞蛾扑火。 城市另一边,陆家。 难得的徐晨君也在,一家子人吃过晚饭,闲聊唠叨后正准备休息。 陆悍骁动静颇大地开门而入,“嘭”的一声,木门弹在墙壁上。 声音引得众人侧目,陆老爷子一看,不满皱眉,“还以为鬼子进村了,你就不能学着清静点儿?” 陆悍骁阴沉着脸,不发一语地走到客厅。 徐晨君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陆老太太起身,“悍骁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过来就别走了,今晚睡老宅吧,齐阿姨,给悍骁煮点儿吃的。” “不用了。” 陆悍骁打断,走近到徐晨君面前站定。 母子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陆悍骁目光笔直地垂在她身上,沉了沉气,开口道:“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徐晨君仰起下巴,对视了一会儿,语气干脆,“好啊,谈工作还是谈生活? 或者聊聊天气,哦对了,我给你爷爷奶奶定了个旅游团,下个月去哈尔滨怎么样?” 陆悍骁说:“谈周乔。” 徐晨君勾了勾嘴角,“不谈。” 气氛瞬间僵硬。 陆悍骁抬起右手,把手上的车钥匙往旁边的桌子上敲,声音跟重锤一样,一个字比一个字大,“我说,谈周乔!” 徐晨君手拍向沙发扶手,凌厉起身,“我不会接受这个女孩子!” “好,那我也把话撂这儿了。” 陆悍骁把钥匙一丢,毫不示弱地和母亲对视,“这个女人,我娶定了!” 徐晨君冷声一笑:“看看你现在的态度。” “我一直尊重您,但现在,您对周乔是什么态度,我就是什么态度。” “陆悍骁!” 声如洪钟,是陆老爷子愤怒的呵斥。 “哎哟,哎哟,”陆奶奶焦急地起身,这边推搡着老伴,那边又去拦陆悍骁,“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徐晨君道:“看看金小玉和周正安,离个婚可以说是惊天动地年度大事件啊。 爸、妈,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女儿。 看看他现在——” 徐晨君指着陆悍骁,“如果不是受唆使,怎么会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陆老爷子重咳两声,踱步到陆悍骁面前,面色沉重地斥责:“你以前虽然顽劣,但还算知轻重懂分寸,就事论事,不谈外人,你如此无礼的态度,是该用来对长辈的吗?” 陆悍骁被这些事搅得苦不堪言,怒极攻心之下,翻起脸来照样不认人。 他点点头,克制着自己,尽量用平静谦卑的语气向爷爷表立场:“爷爷,虽然你们不明说,但我知道,您也是和我妈一样的看法。” 陆老爷子眉头深锁。 陆悍骁目光坚定,“但是——我对周乔的态度,永远不会改变。” “她妈妈是我们认的干女儿,换个说法,周乔也算是你半个妹妹。” 陆老爷子旁敲侧击地游说,却惹得陆悍骁嗤声一笑:“屁个妹妹!” “会不会说话!” 陆老爷被孙子的态度激怒。 横眉怒目动了真格。 陆奶奶急得左右不是,拖着陆悍骁的手,“孩子不要再说了,你爷爷他身体不好啊。” “妹妹是吗?” 陆悍骁轻轻拂开奶奶的手,然后冷淡地瞥向所有人,“又要用这个理由大做文章了是吗? 好,好。” 他背脊挺直而立,往后退了两步,负手环胸,吊儿郎当地笑着,然后双臂摊开,字字清晰:“那我就从陆家搬出去,身家干干净净可以吗?” 徐晨君大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 陆奶奶也差点厥过去,“孩子,你糊涂了啊!” “混账东西!” 陆老爷子挥起手,巴掌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陆悍骁没躲,硬生生地挨了这记皮肉打。 “啪”的一声,脸颊先青后红,指印明显。 他舌尖抵了抵槽牙,隐隐尝到了血腥味。 这一巴掌打得他心甘情愿。 陆悍骁倔强地撑着,索性把话挑明:“今儿个我就是无赖浑蛋了。 你们的理由尽管拿出来阻拦,你——” 他看向徐晨君,“别给我扯什么遗传基因,比浑蛋,我输过谁啊? 妈您要是再拿这个说事儿,信不信我下个月就要你当奶奶!” “还有哥哥妹妹那一套说辞。” 陆悍骁缓了缓声音,对陆老爷子微低头,“对不起爷爷,那我只有见招拆招了。” 都是聪明的老江湖,“断绝关系”四个字他虽未挑明,但这番言论已经是把底儿都掏了出来。 不要周乔,那你们也就没了陆悍骁。 言尽于此,陆悍骁转身就走。 任凭奶奶在后头苦心喊劝,他都没有再回头。 夜已深。 陆悍骁上车后,扒下反光镜,摸着自己的右脸照了照,“靠,老爷子还真下得了手。 幸亏我每天坚持喝杯奶,下盘力量扎实。” 陆悍骁烦心事一堆,左手撑着自己的帅脸,右手有下没下地敲方向盘。 他沿着大路一直开,虽然漫无目的,但开到一半,还是鬼使神差地往熟悉的地方去。 都快十二点了,周乔肯定睡了。 陆悍骁接近她的小区,看着熟悉的街景,还是没忍住开了进去。 停在她住的单元楼楼下,陆悍骁看到七楼果然没亮灯。 虽然证实了猜测,但心里还是怪难受的。 陆悍骁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然后狠狠踹了一脚前轮,“臭周乔,坏周乔,这么为我着想干什么? 受委屈了告诉我啊!冲我发脾气,虐待我,鞭打我,来日我啊!” 陆悍骁一脚接一脚,踹完前轮踹后轮,踹完左边踹右边。 “臭周乔臭臭臭!” 他踢得那叫一个投入,以至于发现一米远的前方站着一个人时,自己的脚还踩在轮胎皮上。 星月当头,周乔手上提着一个购物袋,影子投在地上,悠悠地拉伸到了陆悍骁车边。 她微微蹙眉,眼神不解,看着他,问:“你骂我干什么?” 陆悍骁呆愣半天,喉结上下滚了个波,眨巴眨巴眼睛道:“没,没有。” 周乔一步步朝他走近,“你说我臭,还说我坏,又说我特别好,还要我虐待你。” 陆悍骁:“……” 妈的,好羞耻。 走近了,周乔目光一沉,她看到了陆悍骁右脸上的印痕。 “嗷。” 陆悍骁瞬间反应,一声痛苦哀号,然后蹲在地上抱住头,凄凄惨惨戚戚,“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在路上被外星人劫持了,他要抢我的钱包,我宁死不屈,因为钱夹里有你的照片,外星人问我要照片还是要脸。 我说,当然不要脸!” 周乔把购物袋从左手换到右手,偏着头,好整以暇地等他继续。 陆悍骁蹲着,两只手掌捧着帅脸,像一朵花。 “美女,你不过来浇点儿水吗? 浇点儿水,我就能发芽了。” 周乔慢慢弯了嘴角。 陆悍骁再接再厉,咧牙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下陆悍骁得老公。” 周乔没搭理,转过身的一瞬,眉眼上扬,浅浅而笑。 陆悍骁:? 就这么走了? 他忍不住大喊:“周老板,种不种我啊? !” 周乔走了几步,停住,声音飘远入耳—— “花盆在家里,自己带点儿土……上来吧。” 这一刻陆悍骁总算知道喜极而泣是什么感觉了。 陆悍骁跟着周乔上楼。 看得出他是真的如释重负,面色虽有疲倦,但掩不住好心情。 “你还饿不饿啊? 刚才一盘蛋炒饭不够的吧? “吃不吃水果,我去给你买水果行吗? “你愿意带我上来,一定是看中我是潜力种子吧? 这年头能结出老公的种子已经不多了。” 周乔笑笑,都是一两个字的简短回答。 不过陆悍骁已经很知足了。 周乔拿钥匙开了门,侧过身子,“进来吧。” 刚踏进玄关,门还没掩严实,陆悍骁就从背后将人抱住,一路抱着往前走,一个接一个的吻迫不及待地落在周乔的脖颈和脸颊。 他压着周乔,在耳朵边粗声问:“今天晚上我不走了行吗?” 没等她回答,他自己做决定,“我不走了。” “我们这算和好了吗?” 陆悍骁问。 “嗯?” 周乔低头,目光垂向他的头发。 “我不管,我们就是和好了。” 周乔扯了扯嘴角,捻起他的一撮头发,在指间细细腻腻地搓着。 “陆哥。” “嗯?” “我想跟你说件事。” 周乔平静道,“学校每年暑假定期有项目可供实习,主要是去企业参与具体的工作,今年的还不错,侧重精算,是我的弱项。” 她每说一个字,陆悍骁浑身就紧绷一分。 “今年在美国,七月和八月两个月时间,我报了名。” 而当最后这句话说出,陆悍骁觉得自己被周乔毫不留情地丢进了一个大冰窟窿,咕噜咕噜地往里头灌冰水砸冰块。 周乔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陆悍骁意识到这一点,起先是愤怒感汹汹而来,但很快,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要争吵,于是和着血吞落牙,硬生生地让自己闭了嘴。 “咝!” 周乔一声痛叫。 陆悍骁借着姿势方便,不留情地咬了她。 他站起身,不着一语地擦身体,穿衣服,然后赤着身走出浴室找裤子。 周乔披着浴巾跟了出来,陆悍骁背对着她。 “好啊,你想去就去,我没意见。” 他声音不急不缓,压着一股气。 陆悍骁把长裤提上,转过身,边系皮带边看她,“反正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公司还有点儿事,我先走了。” 擦身而过的时候,陆悍骁说:“晚上锁好门,早点儿睡。” 周乔说:“这么晚了,你开车不安全,要不别……” 陆悍骁说:“你还是让我走吧,我留下来,不安全的就是你。” 他的手机号码已经拨了出去,那头接了。 陆悍骁没什么耐心地撂话:“老地方。” 周乔忍不住,“你昨晚就没睡过觉,还要上哪儿去?” 回答她的只有关门声。 一小时后,周乔收到一条微信,陈清禾发来的。 内容是三张照片,陆悍骁裸着上身,满身大汗地在打拳击。 哪怕只是静态照片,凌厉劲儿也仿佛扑面而来。 “我天,你男人疯了。” 周乔把头埋在枕头里,手机拽在掌心都发了热。 她用理智把事情前前后后串了个遍,陆悍骁的执着和他家庭的反对,是两个对立面,周乔畏惧他母亲的刁难,也不舍这个男人的真心。 她在短时间内立身夹缝之间,却做不出最干脆的决定。 这种矛盾情绪使然,周乔觉得自己快要被拉成两截。 再后来,她灵光一现,想到即将到来的暑假机会。 或者,只要她暂时抽身,整个局面会变得冷静而重塑;或者,给大家多一点儿时间,陆妈妈也能想明白,至少不会这样激烈;或者,时间真的是万能的。 周乔意识到这一点儿,就像是抱住了一块救命浮木。 她瞬间清醒,拿起手机给陆悍骁发了一条长而真挚的短信。 把她的想法摊了牌,并且用词斟酌小心翼翼。 小论文发过去后,她盯着聊天框屏息期待。 周乔看到对方的状态,好几次都是“正在输入”,但过了几秒,又变成一潭死水。 反复周折,周乔盯着盯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屏幕上躺着一条很简短的信息。 陆悍骁:“你打了那么多字,我只看懂了一个意思,你不想和我共同面对。” 周乔把这条短信来回看了三遍,每看一遍,就跟匕首往胸口推深了几分似的,刺得她血气上涌,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她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按了陆悍骁的电话,刚准备按下拨通键,有电话抢先打了过来。 周乔没刹住,秒速接听。 迟疑几秒,“……陆奶奶?” 市一院。 高层的干部病房不同于一般,每一层间数要少一半,环境十分清静。 周乔推门进去的时候,陆奶奶正闭眼安眠。 听见动静,老人家很快醒来,眯缝着双眼道:“乔乔来了啊。” “陆奶奶。” 周乔轻步走到病床前,蹲下来,看着她还在打吊针的手,“您好点儿了吗?” “我都是半只脚要踏进棺材的人了,好不好没什么实质意义喽。” 陆奶奶用没打针的那只手对她招了招,“来,再近点儿。” 周乔听话,感受到干燥的掌心在他脸颊上悠悠抚着。 陆老太“唉”的一声叹气:“也是个苦命孩子,小玉不是个好妈妈,不是个好妈妈啊。” 周乔眼睛发酸,低下了头。 “但你真的特别懂事儿,不受影响不放弃,依旧把自己培养得这么优秀。” 陆老太喟叹,“我们悍骁啊,打小儿就顽皮,大了,有本事了,心事也兜不住了,发起脾气来也不再分身份了。” “乔乔。” 陆老太的右手从她的脸颊,移向了她的手背,用比方才更低的声音无奈道,“昨晚上,悍骁跟他妈妈大吵一架,连净身出户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周乔怔住。 陆老太勉强笑了一下,指着上头的吊瓶儿,“年轻的时候,浑身倍儿力气,觉得干什么都能撑过去,后来啊,有儿有女有老伴,才发现人这一生,到头来不就图个团团圆圆嘛,那些过不去的坎,几年之后回头看看,也不过如此。” 陆老太勉强的笑脸已经被忧愁替代,“悍骁张狂,管不住了。 但是乔乔,你还年轻,还在上学,未来那么长,有的是好人生。” 周乔喉咙发苦,耳膜嗡嗡作响。 陆奶奶这一波三折的讲话方式,轻声暖调,没有半点儿戾气,却比任何人的话都叫她心惊胆战。 周乔哽着声音:“嗯。” 陆老太混浊的眼球有了湿意,“家和才能万事兴啊,不容易的,都不容易。” 周乔一句话都说不出,待了一会儿,就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在路上,学校打来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周乔强打精神。 “Hi,你是周乔吧? 我是齐果的朋友,她有几张表格在我这儿。” 是道男声。 周乔早前提交了暑期实习的申请,应该是过了初选,齐果昨天微信上提到了此事,让她今天过来填些资料,周乔是知道的。 但今天李教授带齐果临时外出,所以拜托了他人。 那位师兄在教学楼等她,表格资料填写还挺费事,周乔第一次弄,很多地方不懂,好在师兄是个阳光耐心的男生,在他的帮助下,周乔顺利填完了所有。 她长吁一口气,数了数页数,“师兄,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不客气,你是齐果的小师妹,她交代的,不敢怠慢。” 师兄递上一个文件夹,“来,用这个装好。” 过了一会儿,他欲言又止,不太好意思地问:“那个,齐果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 周乔很快明白过来,笑着说:“导师挺看重她,这段时间是帮着一家公司做账目分析的材料。” 林荫道上,偶有车辆穿梭,这位师兄也是个机灵人,直截了当地打听齐果的事情。 “我和她高中在一所学校,她在高中就挺有名的。” 周乔问:“是因为学习厉害吗?” 师兄说:“不仅学习第一,她还打架呢。” 后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师兄在聊天儿,周乔安静地听着,偶尔配合地笑一笑。 这条路窄,双向都有车过的时候,两个人难免会挨近一些。 周乔脚下不稳,踉跄了一下,“哎!” 师兄礼貌地扶住她手臂,“小心。” 周乔道谢,借着力气直起身,抬头的一瞬,却愣住。 几米开外的路虎车边,陆悍骁站在前面,一脸阴沉地死死盯住两人还未松开的手。 师兄不明所以,但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陆悍骁朝前走过来,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友善。 鉴于上次在租房时他打过人的不好回忆,周乔下意识地把师兄拦在了身后。 这个动作看在陆悍骁眼里,将他好不容易压制下的火气瞬间重燃起来。 他联想起前前后后,两晚上没闭眼的疲倦无疑是火上浇油的催化剂,让理智瞬间崩盘。 陆悍骁冷声一笑,点着头说:“挺好啊,郎才女貌小年轻,走在路上就是个风景。 不过啊……”他对师兄抬了抬下巴,“泡妞之前是不是也得打听打听她男人是谁。” 听到他越说越离谱,周乔头疼地赶紧打断,但又顾忌这是学校,闹起来不好看。 于是,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耐心哄劝:“师兄只是帮我填表,不是你想的那样。 有话我们换个地方说。” 一听填表,陆悍骁就想到她暑假要离开的决定,顿时火冒三丈,不顾一切地喷薄怒声:“你知道,我都知道,你嫌我麻烦,嫌我家屁事多,不愿意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呵,满校园的学弟师兄,你找哪个都比和我陆悍骁在一起快活是不是?” 周乔拦不住人,陆悍骁撸起衣袖,伸手拽住了师兄的衣领。 师兄措手不及,被勒得脸有痛色。 陆悍骁下了猛劲儿,压根掰不开手。 侧目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周乔骇然,“陆悍骁,你有完没完啊!” “我有完没完?” 陆悍骁松开了手,双手搁在腰上,好笑地看着她,“对啊,我就没完了,你不是嫌我冲动吗,我今天就冲动给你看,怎么,想甩手就走? 周乔我把话也撂这儿了,你上了我的床,就是我的女人了,想走——没门!” 周乔脸色苍白,耳朵边像是惊雷爆炸。 她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留了个沉默的背影。 这种冷反应,倒让陆悍骁虚了心。 后知后觉的悔意丝丝上冲,盛怒之下才不管自己说的什么混账话。 他来不及思前想后,直觉地要去追周乔。 “周乔!” 但她已经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没有了半分留恋。 出租车在前面走,陆悍骁就在后面跟,他彻底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死。 他看着周乔回了出租屋,上电梯。 陆悍骁蹲守在她家门口,半小时后,终于按捺不住地敲门。 十几下之后,就在他不知所措地觉得没戏的时候—— “咔嗒”清响,门开了。 周乔一脸平静,敞开的门缝像是一道明目张胆的伤痕。 陆悍骁心松了半颗,咽了咽喉咙,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 周乔一直望着他,目光如水。 听到这三个字后,她点了点头。 就在陆悍骁另外半颗心即将落地的时候—— 周乔轻声说:“陆哥,算了吧……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周乔的这句话像根木桩,从陆悍骁的天灵盖直插脚板心。 呆愣好一会儿之后,他明白过来,这是分手。 陆悍骁下意识地去抓她的手,语气惊慌懵懂:“乔乔。” 周乔手往身侧收,让他扑了个空。 “这条路,我很难再坚持了,太难了。” 周乔将心里的委屈一吐为快,不断重复,“真的太难了。” 陆悍骁呼吸急了,眼神急了,“我保证,以后不会让我家里人再来打扰你。 我也不回那儿住了,你喜欢哪里,我就在那里买房子,就只有咱们两个,行吗?” 他怕极了周乔这种冷静自持的模样,他宁愿她歇斯底里地大吵一架,而不是像现在,剩他一个巴掌,拍都拍不响了。 “你不喜欢我家里人,我们以后不回去,你不用跟他们往来打交道,一切都交给我,周乔,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情急之下,陆悍骁什么山盟海誓都丢了出来,“我以后不再乱说话,我会学着稳重,学着给你安全感,我不再乱吃醋,我跟你师兄赔礼道歉,我……我……” 陆悍骁找不到说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角淡淡的微红起了个头,便再也收敛不住了。 “……乔乔,我错了,你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好不好?” 他不死心,又拉起她的手,把她箍得紧紧。 “我们不分手,行吗?” 陆悍骁每句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求证,他把自己剖心挖肺地展现出来,就等着周乔软化感动。 周乔认认真真地听完,表情没有一丝起伏。 等陆悍骁收了嘴,她才缓缓开口:“和你家人决裂,是吗?” 陆悍骁说:“这些你不用管,让我去解决。” 周乔摇了摇头,“再让你奶奶进一次医院吗?” 陆悍骁怔然,“你怎么知道?” 很快明白过来,他切齿怒声:“他们又找你了?” 周乔抬起头,对视上他的眼睛。 陆悍骁瞬间闭了声,忐忑地等待她的判决。 周乔说:“这不是重点,陆哥,是我不想再继续了,我软弱了,我不想面对你家里人,我不讨他们喜欢,我心力交瘁了,我不想再这么为难了。” 她把所有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也分不清哪句真心哪句假话,心里就一个念头,反正到这一步了,就当是她不够勇敢吧。 陆悍骁听了之后,烦躁地左看右看,目光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他摇头,“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周乔开始陷入一种奇怪的情绪,她开始反省这段感情,到最后,她觉得一味地推卸责任,还不如批判自己来得安心。 “你帮助我考研,在我父母把我往外推的时候收留我,你的好我都记着……” “那你还跟我分手!” 陆悍骁一拳砸向门板,指节清晰地泛起红肿。 周乔干脆说:“对,是我十恶不赦,是我不知好歹,陆哥,你以后别再找我这样的女孩儿了。” 陆悍骁却拽住她的手腕使劲往前拽,周乔被迫贴近他的怀里,然后吼她:“是不是出了这扇门,我们就是陌生人了,是吗? !” 周乔沉默了一会儿,竟然点了头。 陆悍骁方才的戾气全部僵住,看着她坚定的脸庞,这才发现,哪怕他再严词犟调,周乔都不会回头了。 “好,好。” 陆悍骁松开怀抱,往后退了一小步,“我一辈子没在谁身上栽过跟头,周乔,你厉害,你真厉害。” 他的声音晦涩难咽,不死心地再次求证:“你给我一个星期时间去处理,如果结果不满意,你再做决定行不行?” 周乔被他一再追问,觉得再来个两次,她又要没出息地动摇了。 于是她狠心地退到屋里,手放在门板上,这个要关门的动作,让陆悍骁瞬间崩溃,他冲过去抵住门板,红透的双眼像一把沾血的匕首,恨不得将周乔的心挖出来。 陆悍骁的嗓音像要划开一样,恨恨地吼她:“是你先不要我的,记住是你先不要我的!” 周乔没吭声,甚至没再看他,就这么关上了门。 陆悍骁跌跌撞撞地进了电梯,出小区上了自己的车,手哆嗦了半天都塞不进车钥匙,最后他打电话给了陈清禾。 陈清禾还在大队上训练小兵崽子,赶来的时候,陆悍骁脸色失真,头枕着椅背半天也不说话。 后来又发了疯一样要去“老地方”。 “大爷,求您歇会儿成吗?” 陈清禾气喘吁吁地挨了他几个轮回,陆悍骁连保护器具都没穿戴,衣服一脱,赤脚空拳地就干上了。 “哎哟哎哟,说了别打脸!” 陈清禾被他逼退到墙角,弄急了,他一脚踹过去,“有事说事,发什么疯!” 本以为陆悍骁这么生猛,肯定会躲开,但这人跟中了邪似的,硬生生地挨住。 陈清禾这一脚的力气不小,踢得还是他的膝盖。 陆悍骁当即跪在地上,就剩右脚屈膝苦苦撑着。 “你丫不知道躲啊!” 陈清禾心里一跳,赶紧向前,“千万别乱动,这伤了韧带了。” 陆悍骁跟木偶似的,不吭一声也不喊疼,垂着脑袋,把陈清禾弄得心惊胆战。 “糟糕,莫不是膝盖连接大脑,被我踹成智障了?” 陈清禾试图扶起他,“哥们儿,能不能动啊? 你再不说话,我就给你做人工呼吸了啊。” 陆悍骁蹲在那儿,屹立不倒,陈清禾扶他的力气越大,他就越不肯起身。 “骁儿,骁儿?” 陈清禾渐觉不对劲儿,脑回路一闪,迟疑问,“你是不是,和小乔妹妹吵架了?” 感受到他肌肉突然绷紧,陈清禾如释重负,果然,他当起了不着调的说客,“女人嘛,让着点儿哄着点儿就好了,哦不对,你应该才是经常被哄的那一个。 哥们儿你听我的,我……” 话没说完,陆悍骁借着他肩膀的力气,整个人力气抽空。 陈清禾一愣。 陆悍骁哭了。 男人低沉的啜泣就像丢掉了他无坚不摧的铠甲,这一刻将脆弱完全暴露。 陆悍骁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了半天。 陈清禾终于听清了。 他说的是:“周乔不要我了。” 过了几天浑浑噩噩的日子,陆悍骁在公司强打精神,让自己变得异常忙碌试图分心。 但开会时常走神,朵姐早上拿进来的一沓待签文件,下班过来拿时,还是空白一片。 陆悍骁坐在皮椅上,唯一满了的,就是桌上的烟灰缸。 他虽吃喝玩乐样样能来,但这几年,酒桌应酬已经很难请得动他,陆悍骁注意养生,偶尔才会叼根雪茄。 朵姐擅长打小报告,把老板的异常行为告诉了陈清禾。 于是,陈清禾当天下午就和贺燃一起杀到了他公司,连捆带绑地将人弄去了一家中医按摩馆。 两个大老爷们一合计,觉得这儿环境安静,药香四溢,泡泡脚,按按摩,听听古筝二胡,应该能达到宁心安神的效果。 肩颈按摩的时候,技师称赞陆悍骁,“陆先生,您的肩颈保养得不错,通则不痛,穴位按下去,您都没有异样感,您左背有几道红肿的痕印,待会儿做肩敷的时候,我帮您避开这里。” 一旁的陈清禾和贺燃面面相觑,贺燃是过来人,他一看就知道,那是女人指甲抓的。 果然,哑口一天的陆悍骁,硬邦邦地突然开口:“我要拔火罐。” 技师刚想劝说,被陈清禾一记眼神给挡住,陈清禾吩咐:“去吧。” 后来,陆悍骁带着一背的火罐印记离开了中医馆。 他当然知道,背上的指甲印是和周乔最后一次欢爱时她留下的。 他怕再看到和周乔有关的任何事情,他怕看到了会克制不住。 可能也是老天恶作剧,陆悍骁拔完火罐的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也不知是郁火难散,还是被火罐给拔出了毛病,陆悍骁觉得整片背跟烧伤似的,烧得他心口疼。 陆悍骁高烧反复了一个星期,背后的火罐印也莫名其妙地发了炎。 他住院治疗,天天打吊瓶嗑药。 公司那边告了病假,其间,朵姐组织了员工前来探望。 带的慰问品依旧专一,买一送三的老年钙片,几大桶不二家的棒棒糖,可以说是老总标配了。 看到这几个熟悉面孔,陆悍骁刹那恍然。 财务部的老赵、年薪三十万的秘书朵姐,还有公关部的那个年轻员工。 这和上次他吃朝天椒住院时一模一样。 唯一不一样的是,周乔不在了。 再然后,陆悍骁的病好了出院,入了夏的天气一天一个温度,这才六月刚至,地表温度起码破了三十。 陆悍骁出院后回了一趟公寓,他这套公寓买了很久,因为离公司近,成了他日常的落脚点,也是他捡到爱情的地方。 时隔半月没回来,一开门,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也是奇怪,才这么点时间没住人,里头就跟抽了生气似的。 陆悍骁把一袋换洗的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听到闷闷转动的机器声,他站在偌大的房间里,竟然片刻失神。 他走去周乔住过的那间卧室,站在门口半天没敢进去。 周乔用过的书桌,坐过的椅子,睡过的床。 陆悍骁一样样地扫视,他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些周乔没带走的书。 书有挺多本,内容也不尽相同。 陆悍骁翻了翻,心也跟着纸页一起翻动了般。 陆悍骁压抑许久的克制,又破土出一颗希望的小种子。 他把这些书都整理码放到一个纸箱里,齐齐整整地封好。 然后蠢蠢欲动地,找到了一个打电话过去的理由。 陆悍骁抖着手按了拨打,连接等待的短暂空隙,他那颗心万丈高楼平地起。 但下一秒,机械的系统声音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 陆悍骁又打开微信,把联系人列表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终于确定,周乔不在他微信里,她把他删掉了。 所以,电话也是拉进了黑名单吧。 至此,陆悍骁终于彻底明白,他姑娘是真的在跟他决裂。 他的高楼,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