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番外:月光雪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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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番外:月光雪山(2) 这次栏目组策划的军旅专题,是电视台的年终重点项目,跟拍时间长达一个月。 霍歆在时间过半的时候,成功拿下陈清禾,在第三个星期,迎来了一个人。 陆悍骁从南方过来,飞机火车轮了个遍,赶着陈清禾半年一次的探亲假,过来看兄弟了。 当兵苦,基层更甚,没有周末一说,半年一次假,三五天不等,很多家里远的,来回时间都不够,索性就不回去了。 陈清禾带上了霍歆,特地去镇上给哥们儿接风洗尘。 陆悍骁一看他带了女人,心里就明白,这是他盖了戳,认定了的。 “霍歆,我对象。” 陈清禾介绍得直白简单,一扭头,顿时换了副凶面孔,“这都第三盘儿了,吃多了胃疼,不许再吃了!” 筷尖上挑了粒花生米,正欲往嘴里送的霍歆,“叭”地一下闭紧了嘴。 在外人面前,可给他面子了。 男人们酒喝过了瘾,霍歆还在桌上“呼哧呼哧”奋斗呢。 陈清禾摸了摸她的脑袋,“乖,慢点儿,我去外头抽根烟。” 霍歆点头,“好呀。” 俩男人一走,她就摊开右掌心,把先前藏好的一捧花生米,一口塞进了嘴里。 北国的夜,一地的雪,天边的月,光影皎皎。 陆悍骁给他点燃烟,然后自己点上,头两口默默无言。 第三口时。 “过年回吗?” 陆悍骁问。 “不回,站岗。” 陈清禾想也没想。 “啧,这可是第二年了啊。” “回去碍人眼,我不在,老爷子命都能活长点儿,清静。” 话虽这么说,默了几秒,陈清禾还是没忍住,“我爷爷身体可还行?” “来前我去看了他老人家,挺好。” 陆悍骁不太适应这天寒的地儿,冷得有点儿哆嗦牙齿,他又用力吸了口烟,看了眼陈清禾,“还怪他呢?” 当年,陈清禾走得烈,陈自俨那也是犟了几十年的老祖宗,能容这一孙子拿捏? 他打了招呼,一句话的事儿。 这也是陈清禾,为什么表现出众,却始终不得提拔,两年还是个小班长的原因。 磨着他呢。 陈清禾也硬气,哪里苦就往哪里钻,愣是不服软。 得了,就这样耗着呗。 陆悍骁拍了拍他肩膀,转了话题,问:“那姑娘就是上回你让我帮忙的人吧,定了?” 陈清禾“嗯”了声:“招我喜欢。” “行啊哥们儿,雪山之恋够时髦啊。” 陆悍骁又问,“她哪儿人? 多大了? 父母是干什么的?” 也不赖他多问,陈清禾这种出身和家庭,敏感着。 哪知陈清禾来了个一问三不知,“不清楚。 重要吗?” 他咬着烟,天儿冷,烟气薄薄一层从鼻间散出,跟一帧慢镜头似的,然后轻描淡写地“呵”了一声:“我喜欢就行。” 休息的这两天,陈清禾带着陆悍骁去他平日训练的地方转悠,“瞧见那四米高台没? 我单臂支撑,单脚挂板,五秒钟能上到顶头。” 又带他去看广阔农田,“我在里头堆过草垛,挖过水渠。” 中午饿了,前后没地儿吃饭。 陈清禾得心应手地从裤腿侧袋里掏出匕首,两下在地上挖了个坑,然后从袄子口袋里变出俩土豆红薯,“这东西,是你在花花世界吃不到的。” 时间过得快,陆悍骁第三天就撤了。 又过了一星期,栏目组的录制进度也完成了。 部队有始有终,来时开了个欢迎会,别时,欢送会也没落下。 在这儿待了一个月,工作人员都有了感情,感谢词说得真情实意,陈清禾坐在靠门的板凳上,看到霍歆低着脑袋。 他的小蔷薇,蔫了。 会议室人多空间小,陈清禾什么时候溜的大伙儿没注意。 他走的时候,给霍歆远远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陈清禾带她翻墙,到了一处隐秘的洼地。 谁都无言,气氛到了,男女之事就跟一把火一样,轰声燃烧。 月光雪山下。 是她的爱人啊。 最后的时刻,霍歆开始号啕大哭:“我不想走。” “乖。” 陈清禾摸着她的背,声音也哑了,“我放假就来看你。” “你半年才放一次假。” 霍歆呜咽,指甲抠着他硬实的肌理,“半年好久好久。” 陈清禾轻轻颤笑:“不会的,我答应你。” “那你能每天给我打电话吗?” “有纪律规定,只能周末外联。” “那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会有转接的。” 陈清禾顿了下,“不过,也不能太频繁。” “那我一二三给你打,周末你打给我,行吗?” 霍歆泪水糊了满脸,望着他的时候,月光住进了她眼睛。 别离意味着异地。 陈清禾和霍歆就这么开始了异地恋。 霍歆家在沈阳,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就靠着中国电信谈情说爱。 “陈清禾你有没有想我? “今天台长表扬我了呢,说我拍的新闻照片特别好看。 “你们的纪录片后期已经做完啦,马上就能在电视里看到你了。” 陈清禾也是个能侃的,总能顺着她的话题,旁支出一些抖机灵的笑话,让霍歆乐得呼吸直颤。 农历春节前,霍歆在电话里一如既往地活泼,叽喳了半天,她声音敛了敛。 “陈清禾。” “嗯?” 听到她叫的时候,陈清禾还沉浸在刚才她说的趣事儿里,嘴角弯着,“怎么了?” 那头顿了顿,霍歆才鼓起勇气,“你愿意来见我父母吗?” 陈清禾弯着的嘴角,凝滞住。 哎嘿!见家长了。 “你答不答应呀?” 他久不吭声,霍歆急了,“说话嘛,陈清禾。” “说什么嘛?” 陈清禾坏着呢,学她的调儿。 “你来不来嘛!” “来哪儿?” “我家?” “你家在哪儿?” “陈清禾!” 陈清禾笑得够欠揍,霍歆暴风雨将至,他风平浪静,稳当当地应了声:“上门提亲,我当然要来的。” 霍歆“嗯”了一声,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她的喜极而泣。 其实上次探亲假,他只休了两天,攒了三天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天时地利,两人把见家长的日子,定在小年。 日期越来越近,陈清禾却发现了不对劲儿。 电话里,霍歆连着几次,兴致不高,也不再主动提这件事儿,换作以前,那可是三句不离“我爸妈人特好”诸如种种。 陈清禾从小在大院长大,识人猜心的本事儿厉害得很。 “小蔷薇,是不是你爸妈不同意?” 霍歆父母,都是沈阳战区第16集团军的要职领导,她还有个哥哥,军校刚毕业,也到直属机关谋了个好差事,前景一片光明。 这丫头,名副其实的红二代。 霍歆父母听说女儿谈了个军人,本来还挺高兴,但暗里一查,竟只是个野战队的小班长。 瞬间就不乐意了。 霍歆和他们闹,一己之力斗得特别疲乏,但还是不让陈清禾知道。 怕他多想,怕他伤心。 电话里,霍歆先是哽咽,然后呜咽,最后号啕大哭,还不忘打着嗝做保证:“陈清禾,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陈清禾什么都没说,十分平静地应了一声:“嗯。” 第二天,他向上头打报告,申请了三天假期。 当天下午,陈清禾坐上了去沈阳的火车。 凌晨两点的沈阳北站,他是风雪夜归人。 陈清禾住在建民旅馆,第二天才给霍歆打电话。 霍歆不敢相信,直嚷他骗人。 陈清禾就站在旅馆窗户边,身后是沈阳北站,他打开手机,把自个儿和车站放入取景框里。 “咔嚓”,人生的第一张美颜自拍。 霍歆乐疯了,电话里传来“嘭咚”闷响。 陈清禾问:“屋里有人?” “没!是我从床上滚下来了!” 霍歆四十分钟后赶了过来,见面就是一个深吻,陈清禾被她撞得直往后退,“哎!门!门没关!” 两个月不见,这一炮打得轰轰烈烈特持久。 两人弄完事儿又洗了个澡,都接近午饭点了。 霍歆兴奋地带着陈清禾去逛大沈阳。 “上车呀!” 陈清禾看着门口这辆BenzG500,愣了下。 溜大街,吃美食,霍歆扒拉着他的手,全程不肯松。 下午四点,霍歆带他回了自己家。 陈清禾准备了些特产,一身黑色常服,把他衬得玉树临风。 尤以军人的气质加持,更是人群里的频频回眸焦点。 霍歆家住大院,几道哨岗。 “这都是要登记车牌的,如果是外来的,还要……” “还要填写出入证,电话当事人,抵押身份证明。” 陈清禾接了话,流利地说了出来。 霍歆“咦”了一声,侧头看他。 陈清禾笑得淡:“书上看的。” 北方军区大院和他们那边没太多差别,格局大致相同,恍然间,陈清禾觉得自己归了家。 霍歆停好车。 陈清禾对她说:“你先进去,跟你父母打个招呼,实在不行的话——” 霍歆看着他,目光笔直。 陈清禾拢了拢她耳朵边的碎发,笑:“我就破门而入。” 霍歆莞尔雀跃,“好嘞!等我会儿。” 看她背影消失在楼梯间,陈清禾闲适地靠着车门,低头想点烟。 烟没点着,就听到一道响亮的男声。 “哟呵,瞧瞧这是谁啊!” 陈清禾皱眉,这语气不友善,且莫名熟悉,深远的记忆勾搭着扑过来,和某个点串连成线,陈清禾循声而望。 几米之远,一身量高大的同龄男性,对他阴恻恻地笑。 两年多不见,讨厌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 晏飞。 是当年在军校,被陈清禾两度开瓢,也是直接导致他离家参军的老仇人,晏飞。 “哦!” 晏飞一阵阴阳怪调的尾音,不屑地将他上下打量,“原来,让我妹和家里闹得死去活来的人,是你啊。” 陈清禾表情尚算平静,就指尖的烟身,被他不动声色地捏凹了。 他也笑,看起来客气,实则寒森,“霍歆是你哪位表妹啊?” 晏飞听了大笑话,“哈哈”两声,然后玩味,故意,“她是我亲妹妹。” 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就是这么天意巧合。 晏飞是个不入流的二浪子,记仇小气且多疑,这么多年,对被陈清禾开了两次脑袋的事儿恨之入骨。 他向前几步,挑衅道:“当初在学校你风头很盛啊,怎么,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班长? 需不需要我帮你打声招呼?” 陈清禾冷笑一声:“省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脑袋吧,怎么,伤口都好了?” 晏飞当场变脸,骂了一声,抓起地上的板砖就干了过来。 陈清禾是练家子,体格招式远在他之上,起先,晏飞还能扛几招,随着动静越来越大,出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他便悄悄收了力气,肚皮一挺,把自己送给了陈清禾的拳头。 晏飞倒地,尘土飞扬地滚了两圈。 “哎哟!哎哟!” 他被揍的这一幕,恰好被刚下楼的霍歆看见。 她身后,还有她的父母。 他们严厉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霜降的寒冷。 陈清禾的拳头举在半空,瞬间颓了。 他知道,这戏,完了。 不顾霍歆的泣声挽留,陈清禾走得头也不回。 本来这事儿,警务兵是要逮捕他的,但霍歆厉声威胁她父母:“谁敢!” 于是,没人敢动弹,任凭陈清禾走出了大院儿。 出了这扇门。 也就别想再进来了。 霍歆开始疯狂地给陈清禾打电话,去建民旅馆堵人,但陈清禾反侦察能力强,早就换了地儿。 沈阳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再熟悉不过,但此刻,宛若陌生迷宫,她找不到陈清禾了。 霍歆开始声泪俱下地给他发短信,十几条一起振。 “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你别走行吗? “你跟我哥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打架呢? “打就打吧,你能别不理我吗? “陈清禾,你不要我了吗。” 后来呢? 后来啊,据旅馆老板回忆,那晚十一点的时候,302的陈姓客人,满脸期待,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两个小时后,他竟然满身伤地回来了。 凌晨四点。 辗侧难眠的霍歆,收到了一条短信。 陈清禾发的。 “不管你骗我,是有心还是无意,我都没法过去这道坎。 小蔷薇,咱俩算了吧。” 他字里行间,都是货真价实的伤心。 霍歆知道,这男人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陈清禾第二天就返回部队,手机上交,恰好上级命令,野战队提前开启猎人集训。 地点是大兴安岭,真正的与世隔绝。 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霍歆又去原来的驻地找过他一回,自然扑了个空。 当时她碰上的,是驻守大门的执勤警卫兵,这小兵是新来的,对陈清禾的情况并不是很了解。 他答非所问,被有心的霍歆一听,就觉得是被陈清禾指使,不想见她的借口而已。 霍歆伤了心,也就稀里糊涂地回了沈阳。 当初陈清禾给她发的分手短信——“我没法过去这道坎”。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也不是故意隐瞒她哥哥叫晏飞,她也从不知道两人间的过节,这怎么就成了,不可饶恕的坎儿了呢? 郁闷转为怨念,怨念久了,又都成了恨。 猎人集训残酷至极。 步坦协同,交替掩护,武装十公里,战斗负荷每天都是四十斤以上,野外求生项目里,陈清禾在执行一项丛林搜索任务时,滚下了五米高的陡峭山坡,大冬天的,直接落到下边的深潭里,差点就挂了。 死去又活来不知多少次,陈清禾以全队第一的成绩,完成集训。 两个月后再回驻地,他终于忍不住去问了,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没有。 记录上,一次都没有。 陈清禾想着,不就是个插曲吗,谁还过不去了。 日子如水流。 这两年,陈清禾从哈尔滨战区调至792步兵师,又因出色表现,提拔至陆航直升机团。 绕了中国大半地方,守卫了中俄、中缅国境地区。 2014年元旦,陈清禾光荣退伍,赶在农历春节回到上海。 走前的最后一晚,陈清禾拿回手机,安了几个时下软件,在登录微信时,他手一抖,鬼使神差地点了“添加朋友”,然后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搜索结果弹出: 头像是朵水彩的粉色蔷薇花。 地区:辽宁沈阳。 相册是对陌生人可见十条动态。 陈清禾点进去。 最新的一条是2012年1月,两行文字信息—— “今天台里新年聚餐,挽香的服务还是那么好。 小赵说这家店的汤最好喝,鲜而不油腻。 可我尝不出,你不在,什么都是没味道的。” 此后,再无更新。 陈清禾关了手机,闭上了眼睛,好像闻到了记忆沸腾的味道。 像是滚开的水,咕噜冒着泡,一个个热烈汹涌地往上窜,气泡升上了天,又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爆炸。 那溅开的水汽,在空气里蒙出一个景象—— 白皑皑的月光雪山。 有蔷薇,在开。 陈清禾是在2014年重回故里。 一身笔挺军装,两个二等功,三个三等功,对得起衣锦还乡这个词。 大院和他走的那年差别不大,就大门翻新了几处,站岗的人儿也换了,让陈清禾微微恍然。 到家的时候,闻风而动的陈家亲友都赶了来。 一是接风洗尘,二是缓合他和老爷子的关系。 二婶问道军营生活时,陈清禾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那么大的洪水,我拿根绳儿就扎进去了,人? 人当然救回来了! “野外生存时,猜猜看我碰到了啥? 没错,真狼,眼睛冒绿光。” 陈清禾随便挑了几件事,把众人听得倒吸气。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伯。” 陈自俨自楼梯下来,他一出现,小辈们自觉闭了嘴。 陈清禾回头瞄了眼,又轻飘飘地移开,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丰功伟业。 “还有去年的中缅边境,我们那队可是……” 陈自俨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屑道:“小儿科。” 陈清禾也“呵”了声儿,牙齿利着,“行啊,挑你队伍里随便谁,跟我干一架,看究竟谁是小儿科。”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还和从前一样。 二婶拉了拉陈清禾的胳膊,“哎,忍忍啊。” 陈自俨这回倒没生气,故意走到陈清禾面前,闲适地往藤椅上一坐,哎嘿,悠哉地喝起了碧螺春。 陈清禾眉一挑,把剩下的惊险事给说完,把这帮小崽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听起来爽利,但那些受过的苦,挨过的伤,出生入死多少回,全都是他真枪实弹经历过的。 一旁的陈自俨,事不关心地品着茶,其实呢,耳朵竖得比谁都高。 当听到陈清禾在大兴安岭,从雪坡上滚落寒潭时,老司令这枯褶的手,差点把杯耳给捏碎喽。 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捣蛋鬼,黑了,结实了,也比以前更狂了。 陈自俨目光落到他后脑勺上,黝黑短发间若隐若现的疤痕,还是那么明显。 这孩子,虽然讨厌,但将门之风,胜于蓝啊。 接风宴上,陈清禾那酒量叫一个敞亮,气氛热烈得很。 同辈们正热闹,主位上的陈自俨,突然把自个儿刚盛的汤,默默推到了陈清禾面前。 然后不着一词,起身,走了。 鱼汤浓白,热气还新鲜。 亲友们自觉安静,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陈清禾。 陈清禾默了几秒,突然端起碗,仰头一口喝完,瓷碗倒扣,对着爷爷的背影大声—— “好喝!” 也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接二连三,声响掀天。 大伙儿明白,这爷孙俩,有戏了。 陈清禾回来后,大院里的发小都给他攒局接风,可能年龄长了,对这热闹不热衷了,把时间一调和,弄了个大一点儿的饭局,所有人聚聚就算完事儿。 “陈哥,咱们这群人里头,你是最硬气的一个,不带半点儿泥水。” 一发小喝多,开始吐真言,“你是真大爷。” 陈清禾笑笑:“谢您嘞。” 聊完往昔,就聊如今。 陈清禾问:“汇报一下你们的近况吧。” “老五出国进修了,号子干后勤去了,燕儿最牛逼,从那什么生物工程毕业后,你猜怎么着? 嘿!当模特儿去了,还演了两部电视剧呢。” 陈清禾问:“厉坤和迎晨呢?” “厉哥满世界跑,据说,上个月去了阿富汗执行任务。” 这哥们儿拇指竖起,对厉坤也是打心眼地服气,他又叹了一口气。 “晨丫头在杭州,是他们总部的一个分公司,上那儿当高管去了。 这两人,唉。” 山南水北,也是俩角色啊。 话不用说满,这群孩子里,个个都有故事。 陈清禾没再问。 他闷头喝了一口酒,自己不过走了四年,怎么就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了呢。 休息了一天,陈清禾就去工作岗位报到了。 警卫部不是个闲散部门,尤其碰上各种会议,一天立在外面,水都没空喝一口。 陈清禾完全可以借着家里的关系,去更轻松的地方,但他克己有度,真正的社会主义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一搬,就是三年。 三年时间能修复很多事情。 和爷爷的关系虽然还不够软和,但到底不是仇人了。 陈清禾是个适应力极强的人,艰苦野外死不了,回到花花世界,也能玩得high。 和陆悍骁他们每周聚几次,打牌吃朝天椒,输了的喝农夫山泉,都是抖机灵的人,玩得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正经起来,站岗执勤,军装上身,又是一条硬汉。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陈清禾翻看以前当兵时的照片。 规整的床铺,小战士纯真炽热的笑容,还有北国的雪山和月亮。 陈清禾一闭眼。 月光雪山下,就开出了一朵蔷薇花。 花开的时候,他就神一般地失眠,一失眠,就鬼使神差地去冰箱找水果吃。 还非水蜜桃不吃了。 蜜桃在他嘴里汁水四溅的时候,陈清禾又会神游四海—— 她已经是别人的小蔷薇了吧。 如果再见面。 “擦,瞎想什么呢!” 陈清禾摇了摇脑袋,甩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又不是八点档言情电视剧,哪有那么多如果。 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如果”还真的结了果。 他哥们儿陆悍骁和他媳妇,经过不少波折之后,终于将要修成正果。 明天去领证,所以今晚上弄了个单身派对,也就是随便宰的意思。 吃完饭又去唱歌,陈清禾和他在窗户边抽烟过着风,也不知怎的,就聊起了男人心事,最后落在了感情问题上。 和小蔷薇的故事,陆悍骁是清楚的,他问:“如果你再碰上她,你会怎么做?” 陈清禾嘴硬着,气也没消,说:“我要把她的心给挖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 这当然是气话,气话的最大特点就是不够狠。 陈清禾狠不起来,沉默了。 其实最想做的,还是掏心挖肺地问问她,为什么当年要合计着晏飞一块骗他? 那么多美好回忆,真的只是为报复做铺垫吗? 陈清禾不想相信,但那一晚的所见太真实,倒不是因为他被晏飞往死里打,而是,他忘不掉晏飞当场给霍歆打的那个电话。 突然,陆悍骁一声“我天”,把陈清禾从回忆里给拉了回来。 他皱眉,“鬼叫什么呢?” 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这一看,他头皮都炸了。 陆悍骁还特地揉了揉眼睛,“那……那不是小蔷薇吗!” 话未说完,陈清禾热血直冲天灵盖,条件反射一般,手撑着窗台,双脚跳跃,跨过一米高的台子,直接跳了下去。 “天!这是二楼!” 陆悍骁吓得一身冷汗。 而陈清禾的背影,早就如霹雳闪电,往不远处的报刊亭狂奔了。 “怡宝多少钱?” “两块。” “这个百岁山的呢?” “三块。” 问完了,霍歆拿了一瓶农夫山泉,“给你钱。” 零钱还没到老板手上,就被一股大力给扯住,霍歆“哎呀”一声,水和钱都掉到了地上。 水瓶滚了两三圈,在一双黑色皮鞋前,停住了。 霍歆起先是难以置信,然后皱眉,眼神就这么风起,又归于平静。 陈清禾有点儿喘,抓着她的手,那力量,发自内心。 霍歆挣了挣,倔强地和他对视。 四目相接,有火花在闪。 她好像长高了,哦不,是穿着一双高跟鞋。 白净的脸上眼圆鼻挺,比以前更精致了。 陈清禾巡视的目光,看得霍歆很不爽。 她扬起下巴,第一句话就是—— “你谁啊!” 这无所谓又嫌弃的语气,在陈清禾心头烧了一把无名火。 他又烦躁又暴怒,某一处地方溃不成军,这把火,烧出了他的委屈。 他不说话,只把她抓得更紧。 霍歆是真的疼,越发用力挣扎,挣到后头,索性对陈清禾来了个拳打脚踢。 行人不断侧目,开始议论纷纷。 陈清禾觉得面子过不去,低声呵斥她:“霍歆!” 霍歆扯着嗓子,委屈害怕,梨花带雨地开始哭诉:“救命啊,我不认识他,他要拐我上车呢!” 三言两语就挑拨起人民群众的正义心。 好家伙,陈清禾被群起攻之,被“好心人”摁倒在地,也不知谁吼道:“已经报警了,这里有个人贩子!” 陈清禾大骂:“操!” “受害人”霍歆,悄无声息地往后退,脚底抹油,溜烟地跑喽。 跑前那狡黠挑衅的目光,和当年一模一样。 陈清禾愤怒虽在,但也不知怎的,看到她熟悉的眼神,竟莫名软了心。 这一番幺蛾子闹得他陈大爷深夜进局子。 证实是场乌龙后,还是陆悍骁帮忙办的手续,把人给弄了出来。 呵。 小蔷薇教你学做人。 牛! 陈清禾一大老爷们儿,三番五次栽在同一朵花身上,简直委屈。 到家已是凌晨,他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上蹿下跳精神抖擞,一会儿摆弄杠铃,一会儿玩着臂力器,不过瘾,干脆往地上一趴,做起了单手俯卧撑。 连着做了一百个,越做越来神,起身开始了凌空跳高。 陈清禾把自己的反常行为,归结于生气。 但弄了一身汗出来后,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浮现的全是霍歆那张越来越好看的脸。 自此,陈清禾终于明白。 是因为高兴。 这一晚什么时候睡的不知道,反正第二天醒得特别早。 去部里上班,今天不用外派,稍清闲。 下班前,一同事喊住他:“清禾,下班别走啊。” “干吗?” “哎你这人,记性呢?” 同事提醒道,“忘啦? 上回让你作陪的。” 陈清禾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这哥们儿要去相亲,让他作陪,壮壮胆。 得嘞,今天就拿回好人卡吧。 居香小筑,一个小清新风格的饭馆。 大男人的还挺细心,按着女孩儿的喜好选,陈清禾侃他:“临检时,抽到副处长儿子的车,你公事公办的狠劲儿,哪儿去了?” “是是是,紧张,紧张。” 同事嘿嘿笑道,目光越过他肩膀,顿时收敛,“来了来了。” 陈清禾回头一看。 一身花色连衣裙,戴副眼镜显文静,不错啊。 随着相亲对象走近,绕过观景盆栽时,她身后的人也露了脸。 陈清禾愣住,看了几眼确认后,暗骂了一声:“我日啊。” 露肩短裙,超细高跟,身条儿标正,可不就是霍歆吗。 霍歆看到他,惊讶的表情不比他少。 巧了。 两人都是各自作陪来了。 这相亲宴,各怀心事,尴尬着呢。 吃到一半儿,霍歆笑着说去洗手间。 人走没十秒钟,陈清禾也起身去了。 霍歆走得慢,故意在等谁似的。 陈清禾摆出一副面瘫脸,“麻烦让一下。” 霍歆不甘示弱,“我拦你了吗?” 陈清禾说:“你挡路中间了。” 霍歆说:“那边也能过。”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霍歆下巴扬着,气势可不比一米八五的陈清禾弱。 对视了一番,陈清禾冷哼一声,不屑极了。 霍歆被他这态度弄得不乐意,“你哼什么呀,只有猪才会哼来哼去。” 陈清禾突然伸腿,勾住她的脚踝,同时手擒住她的肩膀,稍微一用力,霍歆就被他弄得往后倒。 当然,地没倒成,而是倒在了他双臂上。 陈清禾声音降了温,落在她耳朵边:“你再牙尖嘴利,我就……” “就干吗?” 霍歆侧头,看他,那眼神毫不认输,她弯起嘴角,放松力气,故意往他怀里靠。 那细腰,只在他手臂上轻轻蹭着,陈清禾就快发了疯。 霍歆动了动肩,带动整个身子磨蹭了他的胸怀。 感觉到男人的僵硬,霍歆得意的眼神儿就跟小狐狸一模一样。 “陈清禾,你逊毙了。” 陈清禾眯缝了双眼,然后换了个招式,钳住霍歆的双手掐在掌心里,她一不老实,他就掐她的筋儿,又麻又疼,霍歆只得就范跟着他进了电梯,到了停车场。 陈清禾的车是一辆G500,宽敞,狂野。 他把霍歆推到后座,叉腰看着她,愤言:“信不信我把你卖了!” 霍歆怒目圆瞪,脱了高跟鞋拿在手上,扑过去朝着他身上打。 “陈清禾你王八蛋!你渣男!你臭不要脸!你莫名其妙!你!” 霍歆不说了,脸儿都气红了,她整个人几乎黏在了陈清禾身上,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而来,霍歆双腿缠住他的腰,嘴唇凑了上去。 陈清禾把她压回车座,“嘭”的一声,关紧车门,上了锁。 两个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厮杀,缠绕。 陈清禾埋在她脸边,颤着声音,喊她:“小蔷薇,哥把命给你,成吗?” 从哈尔滨到上海,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还在电视台干着吗? 这么漂亮的你,有对象了吗? 为什么会来这儿,是来玩的吗? 当年的月光雪山,你还记得吗? 还有,你为什么要帮着你哥骗我? 算了,不重要了。 陈清禾闭上眼睛,心头糊成一片。 他最想问的是: 小蔷薇,你还爱我吗? 过了五分钟,霍歆费劲地坐直了穿衣服。 但当她拎起自己的裙子时—— 陈清禾声音淡:“别穿了,我给你买新的。” 霍歆垂眸,负着气,“哼,野蛮。” 陈清禾乐了,挑眉,学她刚才在走廊上的话,一字不差地奉还:“你哼什么呀,只有猪才会哼来哼去。” “……” 霍歆怒得一脚踢上他的腹肌。 陈清禾心动了动,放开她,又无声地将自己的T恤套她头上。 他T恤大,可以当裙子穿,霍歆小小一只,惹人怜爱得不得了。 车子驶出停车场,上了大道直奔商场。 霍歆在车里等,来回半小时,陈清禾提了满手的纸袋,返回车上。 “给。” 他把东西塞给她。 霍歆随便瞄了眼,从里到外,一应俱全。 霍歆微红了脸。 陈清禾问了她住哪儿,然后发车,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盘。 广电附近的文君竹,是电视台的协议酒店。 到了,车停了好久,霍歆不动,陈清禾也不催。 时间的走速仿若静止。 忘,忘而犹记;离,离而不去。 这种矛盾感让陈清禾十分难受。 终于,他忍不住地说:“霍歆,你说,咱俩还有可能吗?” 听到这句话,霍歆徘徊在临界点的眼泪,就这么淌了下来。 她委屈抬头,问:“当年,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只是因为我没告诉你我哥哥就是晏飞吗? 可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的矛盾啊。” “只是因为?” 陈清禾重复这四个字,语气难免落了两分重量,“当年你发了那个短信给我,说你……说你……” 他不忍再提,咬着牙带过去,“然后我高高兴兴地去找你,结果你只是帮着你哥,把我骗出来而已。 我挨的打再多,再严重,都……” “等等。” 霍歆几乎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短信? 我没有给你发过短信啊。” 陈清禾手一顿,转过头,撞上了霍歆懵懂无助的眼神。 当年。 陈清禾和晏飞这对冤家狭路相逢时,干了一架狠的。 晏飞这人坏水多,先把声势闹大,等围观的人一聚起来,他就装弱势,故意送上去让陈清禾打。 霍歆父母对陈清禾的印象本就岌岌可危,这一下,是直接判了死刑。 没戏了。 陈清禾是个烈性子,他可以为霍歆受委屈,但这份儿委屈也只能是霍歆给的。 别的人,想都别想。 陈清禾血气方刚,是个有脾气的爷们儿,躁劲儿上头,那也是需要冷静降温的人。 他回了建民旅馆,退了房,到隔壁街上重新开了一间,然后闷头睡大觉。 睡不着,可烦。 闭上眼,一会儿是小蔷薇的脸,一会儿又是晏飞嚣张的模样。 睁开眼,又都成了一片茫然。 陈清禾想到没多久前,何正那小战士跟自己闲聊。 在队里,他俩关系最好,何正来自远地方,家里穷,一亩三分地留给子子孙孙,他算是走出来的,虽然到的这地儿也不比家里好。 陈清禾拿他当弟弟,没什么太多隐瞒,何正知道他和霍歆的事。 “哥,你喜欢霍歆姐什么?” “真。” “那她喜欢你啥?” “爷们儿。” “哈哈。” 何正可乐了,“霍歆姐是沈阳人,离你那儿远吗?” “南边北边,当然远。” 何正一听,瞪大眼,“哥,你要当上门女婿了啊!” “去你的。” 陈清禾笑着说,“我娶得起她。” “霍歆姐真好。” 何正挠挠头,指头上都是冻出来的冻疮。 他说:“我们在这里不知道要待多久,她还愿意等你,挺好的。” 野战队不比一般,临时受命那是经常的事,指不定哪天就被差遣去荒无人烟的大森林里搞野外生存。 少则十天半月不见人,多则两个月没通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何正憧憬了一下,“以后我也要找个霍歆姐这样的老婆。” 陈清禾踹了他一脚,“行啊,改天我问问她,看家里还有没有堂妹表妹。” 何正淳朴,陈清禾语气稍一正经,他就紧张地退缩了,“哥,你闹我呢!” 陈清禾敞怀大笑,伸手就是一招擒拿,“你小子,还脸红了。” 虽然是番闲谈,但何正有些意思还是在理。 一个沈阳,一个上海,远着呢。 一个随时待命出生入死,一个活在多姿多彩的世界里,未知多着呢。 现在又出现霍歆她哥哥这档子事,所有过往的担忧和障碍,悉数冒了出来,跟荆棘刺似的,扎得人浑身疼。 而手机里,霍歆这姑娘,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陈清禾接了一个,通后,谁都没说话,最后是霍歆小声地啜泣,问他:“你干吗打我哥啊?” 说真的,这话也是无意识、不知情下,条件反射一样的反应。 但在陈清禾听来,就觉得霍歆是站在她哥那一边的。 可不是嘛,亲兄妹,他算个老几啊。 于是,好不容易缓和点儿的心,又一下子躁起来了。 后面的交谈不太愉快,霍歆说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也凶了陈清禾几句狠话。 不欢而散。 到了晚上十一点,陈清禾收到一条霍歆“主动”求和的短信。 短信内容也确实让人无法不原谅。 “陈清禾你个浑蛋,你是不是相当不负责任的男人?” 这句倒是很霍歆。 情侣间哪有不吵架的,这事儿确实突然,陈清禾也没法一时接受。 他刚准备回复,霍歆的短信又来了。 “大的你不要,小的你也不要了吗?” 陈清禾当场头皮一炸,把这条信息来回看了五六遍。 小的? 是他想的那个小的吗? 像是踩准了他的心理节奏,手机一振。 “你出来好不好嘛,我已经跟我爸妈坦白了,你来跟我一起面对呀。” 陈清禾就觉得,不能让小蔷薇受这份委屈,于是披上衣服,跑了出去。 沈阳冰冷的夜啊,他拔足狂奔,拦了辆出租车。 “去细河八北街!” 那头刚发完短信的手机微烫。 晏飞将信息全部删除,悄无声息地放回了桌上继续充电。 然后走出霍歆的房间,打了个电话。 “人都到齐了吗?” 陈清禾赶过去,迎接他的是一顿棍棒。 这可是晏飞的地盘儿,真正的仗势欺人。 数年前军校的一幕仿佛重新演绎,只不过这一次,陈清禾没那么容易好过了。 “我让你狂!在学校不是很威风吗? 啊? “当了几年兵还是个破班长,丢不丢人啊你! “就你,喜欢我妹? 想得美!你爷爷是司令员怎么了? 我就不告诉我爸妈!” 陈清禾抱头,忍着如雨下的拳打脚踢,鼻腔里有了血腥味。 他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晏飞,说了两个字:“垃圾。” “草!” 晏飞抓着他的衣领往墙上推,呵声笑道,“你还挺好上钩儿啊!” 陈清禾冷了眼,“你什么意思?” “我妹勾勾手,你就乖乖来了,怎么? 你是狗吗?” 晏飞欣赏着陈清禾的表情,更来劲儿了,“不信? 我让你心服口服!” 他一抬下巴,边上的人就过来按住陈清禾。 晏飞退了两步,摸出手机,慢条斯理地拨号码。 长嘟声,每一声都像是凌迟。 “喂?” 那头接了。 小蔷薇。 “歆儿,谢了啊。” “没事。 哥,人到了吗?” “到了,好着呢。” “嗯,那就好。” 霍歆声音听起来懒散无力,在陈清禾听来,就是一早便知晓的淡定和无所谓。 不用长篇大论,几个字的对话,就能揣摩出前因后果了。 陈清禾闭上了眼睛,后来挨打的时候,连手都懒得还。 凌晨两点,他佝着背,一身伤地游荡回了旅馆。 再后来,他和霍歆分手。 而在霍歆看来,陈清禾是莫名其妙单方面分的手。 两个人都恨着对方呢,这么多年了,一想起,就是一条跨不过的鸿沟。 一根烟燃尽。 陈清禾捻熄烟头,关上车窗,回过头,“我说完了。” 霍歆蒙着的神情,半天儿都没缓过来。 陈清禾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心底也焦躁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刚准备再抽一根烟,后座的霍歆,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陈清禾摸烟的动作停顿,“霍歆?” “那些信息不是我发的。 我哥让我帮他去接两个同学,他说他在加班开会走不开。 我想着没多远,就开车去了,从我们家附近送回学校,来回也就二十分钟。” 陈清禾脑子白了片刻,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而后座的霍歆,哭声渐小,扒着椅背,踩着垫子,竟直接跨到了他身上。 她两条腿张开,T恤往上堆起,雪白的大腿上还有刚才欢爱留下的痕印。 霍歆搂住陈清禾的脖颈,和他脑门抵脑门。 一颗余泪顺着眼角往下,凝在了鼻尖上。 一抖,泪落,在陈清禾的嘴唇上晕开。 陈清禾下意识地抿了抿。 是苦的。 霍歆神色哀戚地望着他,嘴一瘪,又哭了出来。 呜咽断续,一时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陈清禾环着她的腰,手心一下一下安抚她,低喃:“乖啊,小蔷薇。” “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霍歆抱紧了他,“陈清禾,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陈清禾没说话,但那掌心像是要烧出火来。 霍歆是个性格直爽的女人,从她对陈清禾的一命之恩念念不忘起,这一切就像是注定一般。 眼眶的泪水沸腾,霍歆小声问:“你还要我吗?” 陈清禾薄唇紧抿。 “你还要我吗?” 她的勇气永远这么明艳,第一遍要不到结果,那就第二遍,第三遍,千千万万遍。 这一次的等待没有太久。 陈清禾把她一推,狂风暴雨一般,掠夺着她的吻。 那年分手后,霍歆在电视台工作了两年,姑娘大了,家里就开始为姻缘操心了。 父母职位显眼,家庭条件摆在那儿,介绍的对象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男士。 霍歆这人教养好,明艳艳跟朵花儿似的,别人说话,她礼貌地听,那认真劲儿,看着就像个小太阳,招人喜爱。 有很多男士对她表示过好感,开着超跑满沈阳城地追她,父母也开始明着催促。 但霍歆,就是不为所动。 相亲,行,去。 结果,没有。 霍母拿她没了辙,“歆歆,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爸妈照着找,成吗?” 霍歆窝在沙发上,盘腿磕着瓜子,笑嘻嘻地指着电视,“就他那样的!” 电视里正在放一部港片电影,男主正是吴彦祖呢。 霍母哭笑不得,数落她几句,都被她的笑脸给推了回来。 再后来,她回到自己卧室,门一关,人就颓了。 霍歆拉开抽屉,拿出最底层的一本中号相册,打开,一页页,贴的全是那年在哈尔滨的军旅照片。 陈清禾光着膀子在冰河里冬泳。 陈清禾浑身滚着光,在雪地里做引体向上。 陈清禾在门口执勤站岗,背脊挺直的模样。 最后一张,是夜色里的延绵雪山,天上的月亮和它做着伴。 …… 花了十来分钟,霍歆把她这几年的生活交代完毕。 她躺在陈清禾怀里,指尖玩着他的胸口肉。 “我说完了,该你了。” 陈清禾“嗯”了声:“我?” “有没有交往女孩子? 有没有和女人睡觉? 有没有……” “没有。” 陈清禾直接打断她,撂话,“单着呢。” “我不信。” 霍歆佯装生气,但眉眼的颜色,是活泼欣喜的。 “呵呵。” 陈清禾摸了摸她的脸,“为什么不信? 我要真有人,刚才的第二次还能打得那么猛?” 陈清禾问:“怎么会来上海?” “我从台里辞职了,全国旅游到处散心呢。” 霍歆欲盖弥彰地补一句,“别多想啊,我可不是为你特意来的。” 陈清禾胸腔微震,笑得。 “你笑什么啊!” 霍歆撑起身子,不满意地说,“陈清禾,你就是一痞子。” “这就痞了?” 陈清禾挑眉,“我飞扬跋扈的时候,你还没见识过呢。” 陈清禾带着霍歆到了地方后,他那帮哥们儿早就来齐了。 包厢里热闹,酒瓶杯子全都满上,歌也点了一长溜,气氛躁得不行。 陈清禾揽着霍歆,大方介绍:“霍歆,我媳妇儿!” “我去,清禾,你什么时候有的媳妇啊?” “就刚刚,大门口捡的。” 陈清禾笑道,把霍歆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 一片嘘声:“嘁!” 还有人说:“我走了,现在就去大门口,也捡一个试试。” 众人哄笑,又怂恿:“清禾,喝酒!今儿你别想竖着回去!” “成啊,反正我有媳妇儿开车。” 陈清禾从不废话磨叽,高兴全都写在脸上,撸起衣袖,端起啤酒,仰头一口干完。 连着喝了三杯,陈清禾大气不喘地把空杯晃了晃,“各位兄弟,以后我姑娘在街上横冲直撞,还望大伙儿多照顾。” 都是爽快人,接二连三,“放心吧!必须的!” 一边化身小白兔的霍歆,拉了拉陈清禾的胳膊,嗔怪道:“你才横冲直撞呢,我又不是螃蟹。” “啊,对,说错了,你不是螃蟹。” 陈清禾低头,气息混着酒气扑进她耳朵,“你是母老虎,张牙舞爪,刚刚还把我背上挠的都是印儿呢。” 霍歆脸红,这也幸亏是闹腾的KTV,真是不害臊。 陈清禾这二话不说,直接带人见兄弟的举动,是打心眼地认定霍歆了。 两人之间误会了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心意。 他不想再拖欠,也不想再错过。 第二天,陈清禾就带着霍歆回了大院。 起先他还瞒着,但当霍歆看到那熟悉的岗哨亭时,心里便已明白了九分。 都是混过大院的孩子王,这点架势,心知肚明。 陈清禾开着他的G500,畅通无阻,特淡定地说:“我爸在东边当书记,我妈是军校教书的,他俩可以忽略不计,都赶不上我爷爷。” 霍歆眼珠子直转悠,审视着他的侧脸,然后狠狠往他右边胳膊臂上一拧。 “哎哟我疼!好好好,我说。” 陈清禾拧着眉头,告诉她,“九月份的阅兵看了没?” 霍歆僵硬地点了下头。 “回去自个儿翻视频,门楼上,从中间往右数第四个。” 陈清禾还吹了声口哨,“老帅的那个就是了。” 霍歆沉默地消化了这个信息,然后不解气地又往他胳膊上一拧—— “陈清禾!” “在呢!媳妇儿!” “……” 陈清禾把霍歆带回家,也算是见家长了。 陈自俨难得地对孙子的做法表示赞同了一回。 霍歆乖巧,在长辈面前不卑不亢,嘴儿又甜,还不乱打听,老人眼睛尖,看得出,这是个苗子正的好丫头。 陈清禾能被这样一个姑娘收留,也算是他积德了。 吃完晚饭,又陪陈母聊了会儿天,到了八点,陈清禾送她回去。 而屋里,几个长辈闲坐沙发,陈自俨突然说了句:“这丫头,是霍奇那小子家的姑娘。” 陈母回忆了一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名字,“爸,这是不是您以前的部下?” 陈自俨哼了声:“也是个石头,又臭又顽固。” 陈母大概知道父亲的意思,她试探地问:“就算在意家庭条件,也无可厚非。 但我们家清禾,配他们家也是绰绰有余的啊。” 陈自俨又哼了一声:“霍奇知道个屁!” 陈清禾在哈尔滨当兵的那几年,可是被上头招呼过的,隐瞒了一切家庭出身,那地方寒苦,到底是基层,没太多机会接触到上面。 陈自俨有意磨练他,压着一切机会,往死里整。 陈清禾这小班长当得还有滋有味,但霍家可不了解真相,加上晏飞在里头搅局,对素未谋面的陈清禾印象不佳,也是理所当然了。 陈母慈眉浅皱,很担心。 刚才晚饭时,陈清禾说了,三天后,去沈阳拜访霍歆的父母。 陈自俨手一挥,起身去书房,边走边说:“甭操心了,电话我来打。” 路上。 陈清禾送霍歆回她单位分配的公寓。 电台悠悠放着萨克斯纯音乐,霍歆看了他好几眼,始终不敢确认,问:“你真的要去见我爸妈啊?” 陈清禾“嗯”了一声,专心开车。 “你,”霍歆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的脸,“不怕吗?” 陈清禾嗤笑出了声儿,红灯前把车停稳,回头看着她,“怕啥? 怕你父母把我撵出来,还是怕你那混账哥哥再把我揍一顿?” 霍歆低着头,小声:“揍不到了,他外派出国了,至少三年不会回来呢。” 陈清禾轻狂扬眉,“那更好,教我儿子学武术,那混账回来,就不劳我亲自动手,让我儿子出手。” 霍歆知道他受的委屈,静静地听着,也不反驳。 陈清禾睨了她一眼,“啧”了一声:“这么乖,还真不太习惯了。” 霍歆没忍住,笑了,嘴角弯着。 陈清禾手伸过来,将她握住。 “小蔷薇。” “嗯?” 霍歆侧过头,和他对视。 陈清禾的眼睛在明暗交替的车里,显得尤为清亮。 他说:“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陈清禾了。 我成熟了,懂事儿了,知道轻重了。” 霍歆痴痴问:“什么轻重啊?” 陈清禾默了两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我都万事以你为重。” 霍歆鼻子一酸,“陈清禾你讨厌,非把人惹哭才开心是吧?” 陈清禾看着她,“我会去面对你的父母,会用行动去感化,我会多一点儿耐心,少一点儿脾气,我知道的,娶老婆很不容易的——小蔷薇,我会对你好的。” 这回,霍歆的眼泪是真真正正地流下来了。 陈清禾咽了咽喉咙,隔着座位中间,伸手抱住了她。 “你是小狐狸精,第一次见面就勾引了我。” “哪有啊。” 霍歆哽着声音,郁闷地抬起头,“第一次是在车里,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给我看了你的屁股,又圆又翘,白得跟雪似的。” 陈清禾带她一块回忆,喃喃道,“我不骗你啊,我当时……就起反应了。” 霍歆捶他,“你变态啊。” 陈清禾捉着她的拳头,放嘴边轻轻地亲,“当时就想,把你压在草垛里,这样舔你的水蜜桃。” “不许说了!” “怎么不让说啊,你老公的心路历程,你得多听听。” “我不听,不好听,你声音巨难听。” “胡说,我这就叫给你听。 啊,嗯,嗯。” “陈清禾!” “叫老公干吗?” “你浑蛋。” “那你就是浑蛋的老婆。” “今晚你别想要了。” “没事儿,我不要,但我能让你求着我要。” “打死你。” “哎哎哎,别动,我开着车呢。 哎? 媳妇儿,不说话了? 生气了?” “哼。” “霍美人儿。” “哼。” “小狐狸。” “哼。” “小蔷薇。” “……干吗?” “我爱你。 特别爱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