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横跨六百八十五年
城隍三阴司内，最出名的有阴阳公、纠察公和速报公。三公之下有六将军，除了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还有枷锁二将军。 这九“人”是城隍的主要辅佐官，他们和城隍一起肩负起了管理一切本地阴司妖邪之事的职责。 对于生活在宁远的妖物们来说，阴阳公的身份绝对不低，而且还正是“现管”——所以大家一般都会躲着走。 妖物们在城市里的生活并不容易，而这份“不容易”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来自于他们的“现管”。城隍也好，三司也罢，他们对于妖物的态度都差不多。 你只要不为非作歹，那我就不管你。 但是城隍和三阴司的各路大神们基本也就到此为止——他们很少甚至几乎不会去管妖族在城市里生活的如何，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毕竟城隍乃一城人气所化，人类本身就是一种挺自私的动物。 你不来惹我，我就不管你。 但这种模式对于大部分妖族来说其实不能算是好事。身为妖物，他们碰到鬼物和其他妖物的机会可比普通人要高出不少。很多刚刚开启灵智的妖族想要在城市里生存，少不得要从其他久居城市的妖族手里或抢或骗——如是方能得到最基本的物资和“身份”。 而城隍不愿管他们，那就意味着妖族必须得自己小心处理威胁。而且还得小心不能把普通人给牵扯进来。 如果牵扯了普通人，说不定就要惹来城隍出手，把他们抓起来关上几年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妖物们会更倾向于隐藏自己的行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常人一样——这样就不会被其他妖物发现自己的身份，也就不容易被其他妖族惦记上了。 想到这里，吴克昂就对自己面前这个老太太的来由产生了一些猜测。钟灵鴖暴露自己鴖鸟身份的事情她肯定知道，难道是准备来找补一下？可自己也已经是阴阳公了，在妖族之事上虽算不得彻头彻尾的“现管”，但至少也算是相关之人。找自己找补有什么意义？ 吴克昂的猜测正在胡思乱想方向发展，他面前这位鹤发童颜，怎么看怎么有精神的老太太又说话了。 “文化巷土地的事情，还要多谢阴阳公出手相助。” “路见不平而已。”吴克昂点了点头，对这件事情倒是没怎么太放在心上。对他而言，文化巷土地懒腰抱起钟灵鴖究竟是出于好心还是心怀不轨都不重要，反正那个老头玩忽职守肯定跑不掉，甚至有可能直接和文化巷四十七号内的幕后黑手有关。 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得想方设法从土地身上打开突破口。 “这次我来，除了想当面道谢以外，还有一件事情想直接对阴阳公说。”老太太面露严肃之色低声道，“这两个多月，居于附近的妖族中有十几位都不见踪影，恐怕是遭了暗害……这事情阴阳公您知道么？” “有一些初步线索。”吴克昂点了点头。 “我要说的事情就和这个可能有关。”老太太眼中精光一闪道，“大约是半年前，曾经有人上我们家里来拜访过。” 老太太把“人”这个字念的很重，听上去似乎别有所指。 “来拜访的人倒是没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对城隍只管束妖族却从不出手相助多有不满。”钟灵鴖的奶奶严肃道，“对方见我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于是提出了一个‘设想’。” 吴克昂微微皱眉，这个“设想”大概就是老太太今天要亲自来见见他的原因了。 “前来拜访的人是这么说的。”老太太压低声音道，“既然人道城隍压根就不会帮我们……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城隍呢？” · · · 结束了一天宣教的黄奶奶并没有走原路返回到奥迪100上。她站在城隍龙王庙门口，请庙祝叫来了一脸懵的段秘书 “今儿多带个人回去。”黄奶奶面露喜色，她站在地面上，拍了拍自己身后那双满是灰尘脏土的解放胶鞋说道，“咱们车坐得下吧？” 段秘书看了看比自己高至少三个头的熊池觅，以及他扛着的四个巨大的麻袋包，有些犯愁。 “应该没问题。”段秘书想了又想，从后备箱里扯出一根长塑料绳来，“大不了我把包裹绑在车顶上。” 在一辆奥迪100的车顶上绑四个大号麻袋，这已经是段秘书能妥协的极限了。要是东西再多，那他就只能打电话给汽车队，让他们调一辆海狮过来专门负责装东西。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提议居然被黄奶奶拒绝了。 “那哪儿行！”黄鼠狼老太太把手从上往下挥了两次，用以表示自己坚决拒绝的态度，“这里面的东西一碰就坏，可千万不敢绑车顶上！” 段秘书看了一眼麻袋上明显的土痕，嘴角抽动了两下。 半小时后，后轮悬挂几乎塌掉的奥迪100艰难的出发了。 副驾驶的座位被调整到了最后，熊池觅勉强坐了上去。后座上塞着两个大号麻袋，后备箱压根就关不上，塑料绳在这里发挥了用场——通过绳子捆绑，后备箱的门多少算是合上了一部分。 路上奥迪100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段秘书却完全没有发现有人正在盯着自己的车看。 他的注意力有八成放在了路面上，剩下的两成则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黄奶奶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体型优势，她在段秘书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乍一看像是一条质量特别好的黄色皮毛围脖。 最让人无奈的是，这条夏天缠上来的围脖一路上就没闲着，她一直在和退到后座上的副驾驶聊着天。 人上了年纪就愿意回忆过往，黄鼠狼也不例外。 黄奶奶和熊池觅是老相识了，老到了元至大二年的时候，两“人”就已经认识了。虽然那个时候，黄奶奶只是一条在辽阳行省的深山老林里抓飞龙吃的初开灵智的黄鼠狼，而熊池觅则是一头天天被狐狸群欺负的小棕熊。 辽阳行省的狐狸群是有些名气的，从北山兀者到纳里哥、从大宁路到东宁府，整个辽阳行省就没有老胡家不能去的地方。偶尔碰到蒙古人或者色目人骑马猎狐，开了灵智的老胡家子孙们也敢一拥而上，把那些只会骑马开弓射箭的鞑子连人带马都吃进肚子里去。 大元时北方人口凋敝，蒙古人也不怎么信汉人的城隍或者阴司。因此那段时间，甚至连县城里都能看见老胡家子孙后代的身影。 而等到万历三十七年的时候，胡家势力再一次蔓延。朝廷的礼部吏部尚书之职空悬，在白山黑水里打混多年的老胡家决定做点事情。两条已经修出五条尾巴的老狐狸精潜入京城，准备玩一招“狐狸换尚书”，在朝廷里为自己家谋取一个万世太平的地位。 然后……这两条老狐狸就死在了当时的京城城隍手下。 当时的京城有两位城隍，除了大名鼎鼎的文天祥以外，杨继盛也是城隍。两位城隍倒是分属两庙，但碰见妖族如此胆大妄为之举少不得要大兴刀兵。在两位城隍的组织下，自北向南，四十六州州府城隍完成了有史以来第一次“荡妖”。 白山黑水里早就成了气候的胡家死伤惨重，连带着白柳灰四家也几乎被红了眼的城隍们灭了满门。唯独黄家因为不喜扎堆聚群独来独往逃过一劫。 等到了咸丰十年，黄奶奶终于修成了人身。她开始在德都北边的乌云和伦图吉山脚下开了间小小的医馆，用她和熊池觅在山里搜集到的草药，以及自己的一身本事给人抓药看病。 老太太心肠好，对前来问医求药的人不取分文。对她来说，治病救人属于个人爱好，而治好了人之后得到的真气反馈才是真正的进项来源。她在小医馆里治病救人，熊池觅就在附近垦荒养蜂，顺便还能打打山货。一熊一鼬倒是过得有几分逍遥之意。 结果到了光绪十八年，黄奶奶突然遭了雷击。那天的天雷密集如雨，小医馆顷刻间化为灰烬。在远处收蜂蜜的熊池觅援救不及，反而被一阵密集的雷电劈飞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现了原形，并且身处深山老林中，压根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了。 而被雷劫打去人身的黄奶奶的遭遇也差不多，她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躺在了一片陌生的林子里。一身法力几乎全都消失不说，身上所有的毛发都被彻底劈成了焦炭。 她靠着自己的本能勉强维持着生存，但却在捉松鼠的过程中不幸被套子给套了起来。反复挣扎之后，套子不仅没松，甚至勒进了rou里——又冷又饿还失血不少的黄奶奶就这么晕了过去，最后被吴克昂的曾祖父救了下来。 后来，熊池觅终于走出了深山老林。等他费劲千辛万苦找到小医馆的时候，那里已经重新建起了房屋。也没有人记得这里还曾经有过一位看病不收钱的黄大夫。就在熊池觅试图继续寻找的时候，两架飞机从天上飞过，扔下了两颗装着跳蚤蟑螂的金属疙瘩。 被跳蚤咬了的熊池觅生了一场大病，他凭借着自己的体格，强撑了几十年下来才算好的七七八八。最后，他还是听一位如今生活在外兴安岭的同乡传话才知道，黄小妹如今还活着——而且住在宁远。 得到准信的老熊当机立断，把自己多少年来攒下的所有家当装进了四个大麻袋里，一路浩浩荡荡直奔华东。 然后，他在宁远就碰见了多少年没个音信的四尾胡进流。还没好好报答一下从至大二年开始被老胡家欺负的仇……他就被纠察司的巡查小姑娘给电晕了过去。 现在想想，熊池觅仍然觉得有些胆寒。那黑棒子的力气可一点都不比当初的天雷弱！要不是这么百十年来老熊吃得多睡得多，只怕这一下就能给他电出原型来！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熊池觅面带微笑，发出了一阵舒心的哼哼。 黄小妹还活着，而且还活的很不错。 老熊这就放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