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后五年 第一章
宋冯平已经没有大的理想,就图个安静日子。 但对很多人来说,安静也是一种奢望。 年底的时候,单位在外例行开会,休息时他无意间发现大便有道细小血痕,想起几年前曾有过痔疮,也没有在意,以为这几天工作忙,喝水少上火了。等忙完工作想起来的时候,大便又正常了,形态如旧,也没有血了。 一个月后,又出现了血便,他仔细观察了下,是鲜血,应该不是上消化道的问题,估计还是痔疮。此时他已有所觉察,决定去医院看一看。 宋冯平觉得不是大毛病,又是预约又要排队的,没必要去最好的医院了,一般的三甲医院应该都可以。周末,他就近去了家附近的某大型国企的附属总医院。已经好几年没去过医院了,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想到那么多人,挂号大厅拥挤不堪,排队、挂号、缴费全是长龙,人们统统行色匆匆,面色阴郁漠然,与外面灿烂阳光和繁忙世界形成了强烈反差,这倒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外科的肛肠门诊病人不多,坐诊的大夫五十多岁,两眼无光,脸色憔悴,仿佛宿醉未醒。简单问了问情况,让宋冯平侧躺在床上,先做了直肠指诊,然后说没问题,确定的说是痔疮。又给宋冯平开了化验单,让他去化验下。接着问门诊到报销线了吗,宋冯平愣了下,多少年没看过病了,他真的不知道报销线是多少,就说了句近几年没看过病。那大夫他嘴角动了下,似乎想笑,然后说我就多给你开点药吧,先攒着。 宋冯平心想,医院都这样了吗,公开说多开药先攒着,可能这家国企三甲医院经营困难。他没有说什么,拿了一堆药就回家了。过了不久,大便又开始有血,似乎比以前严重了些。有时大便前往往先是噗的一下,喷出血来,后面的倒也正常,但这也符合痔疮的特点。宋冯平又查了各种资料,咨询了熟人大夫,都说肯定不是上消化道的问题,既然大夫指诊了,也化验了,直肠应该问题也不大。加上工作开始忙起来,这一拖,就到了来年的四、五月份。 他之所以有等等看的心理,首先是相信自己的身体素质,多年以来,他一直身材有型,精力充沛,步履轻快,很少会觉得累,不相信会有大的毛病,再者单位马上就要体检了,体检也是在三甲医院,项目包括检查肿瘤标志物等,到时在详细咨询下专家。体检的时候,宋冯平特意做了以前不选的指诊,专门咨询了体检大夫,大夫说直肠没问题。体检结果出来后,血液分析和肿瘤标志物各项指标正常极了。 这就是他一直大意的原因,两次指诊都没问题,化验也没问题,血象各项指标非常正常,主观上觉得排除了恶性病变的可能。事后在病友群里,个别病友也说过类似情况,也都曾不以为意。所以,有些病是不论年龄的,也不问身体状况,一旦有身体有不明症状,一定要到专科或权威医院去看,千万不可自以为是,更不能一味拖着。住院的时候,宋冯平遇到了更多相同的病例,结直肠病变前期大多没有症状,大部分是由小的息rou发展而来,这个过程需要很多年。助理大夫说人到了40岁之后一定要做一次肠镜,有息rou的坚决切除,5年做一次就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个可预防的疾病。 宋冯平工作中执行力很强,轮到自己看病,却是一拖一拖,心中硬是没太当回事。便血时好时坏,有几天还很严重,他听从同事的建议,决定到医院做个肠镜。大医院都要排队预约,说不定就两周后了。因为离单位不算远,同事建议他去肛肠医院检查下。虽然不是三甲,也是历史悠久的特色医院。医院环境很好,果然人也不多。他挂了个普通号,几乎没等就轮到了。医生说先不用预约肠镜,先去做个相对简单的肛肠镜看看情况,如果有问题再预约肠镜。他觉得医生建议靠谱,简单洗肠后,就去做检查了,做肛肠镜的大夫三十多岁,态度生硬,动作粗蛮,弄的他有点疼,想来他天天和各种屁股肛门打交道,也没什么好心情。 一会就出结果了,报告显示距肛门五厘米处有肿物,已经环绕直肠三分之二。宋冯平当时脑子有点懵,仿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冷静地想了想,思考会是个什么东西,其实有点医学常识的都知道不会是好事,可惜他真是一个小白,估计还是侥幸的心理多。接待处的护士上了年纪,面带职业微笑,待人友善,面对围在身边急不可耐的病友很有耐心,宋冯平请她给看看报告结果,她瞄了一眼,说你先等会,我正忙,你还是先给大夫去看看。 宋冯平感到有点不祥,给他开单子的女大夫四十多岁,门诊量不大,她拿着单子反复看了几遍,然后看一眼宋冯平,看一眼报告,沉吟几秒后轻叹道:“才四十多点啊。” 似乎怕宋冯平听不到,她顿了一下,又轻轻叹到:“才四十多岁啊。” “有什么问题您直接说好了。”宋冯平很平静。 她没再说下去,又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说再做个肠镜看看吧。 宋冯平拿着检查单,心里没有任何惊慌,一是不相信会恶性病变,二是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所谓无知者无畏也。后来认识的病友多了,发现年轻的病友大多身体不错,也都有类似的心态,刚查出来的时候抱着不相信的心情,即使医院确诊了,也有点无所谓,病房相互鼓励甚至大声谈笑的不在少数。但随着治疗的深入,铁打的硬汉都得蔫下去,没诊断之前都生龙活虎,治疗之后全都萎靡不振。 他预约了日子最近的肠镜。检查的前一天,按照医嘱,早晨四点就起来喝复方电解质。他用了一个大盆,倒满了水,把两包电解质倒进去,这东西太难喝了,勉强喝了1500毫升,就难以下咽了。后来他发现,每个医院对电解质的喝法都不一样,但一般四包都要求在两个小时内喝完。其实,喝多少要看每个人的体质情况,医院当然希望你按要求喝,他觉得真没必要喝完,后来做手术时对肠道要求更高,他喝了三盒就喝不下去了,但肠道一样冲洗的很干净,这就看个人情况了。 做肠镜的医生比较负责,待人和蔼,比做肛肠镜的态度好多了,看来大夫态度与身体部位没关系,有关系的是个人休养。医院仪器很先进,他特意选了无麻肠镜,要看一看肠子里到底是怎样的东西。他侧躺床上,内窥镜检查是先进入到肠子尽头,然后从盲肠、结肠一点点退出,他肠子内壁粉红光滑,没有息rou。问题出在直肠,显示直肠五到九厘米处有不规则的隆起,更确切的说,有个凸起像钟乳石一样悬在肠壁上,一个大的,还有两个小的,没有感觉有什么特别。由于进镜顺利,医生就指导一个实习生cao作,结果在取活检时一下给弄出血来了,医生略带惊慌地喊护士快来,让有经验的护士果断采样。有人说七八月份尽量不到医院看病做检查,因为医院都是医生带医生,暑期实习生多,容易出错,看来有道理。
医生取了样本,用内窥镜喷洒了消炎药,让他在外面等结果。 等待做肠镜的人不少,大家安静地坐着,有的病友在友好地交流看病经验。身边一对河北夫妇,女的肠胃不好,总是拉肚子,肠子痛,每年都来做肠镜,但什么也检查不出来。前面是一对较年轻的情侣,女的做的无痛肠镜,有十多个息rou,全部内镜切除了,说是易生息rou体质,必须每年来做。男的胳膊大腿纹满了大朵的牡丹和飞龙,忙着跑前跑后,嘘寒问暖,两人很是亲切。还有个小朋友,才十多岁,居然也来做肠镜。 不一会结果出来了,做肠镜的医生说你的太大了,我做不了,到三楼去找陈医生。一般的小息rou检查医生征求病人意见后,可以当场切除。宋冯平听这样说,心情似乎放松了不少。到三楼后,陈医生看了一眼单子,说必须马上住院,也不解释什么。宋冯平说病理分析还没出来呢,陈大夫说边住院边检查,不耽误时间,随手就给宋冯平开了住院证。宋冯平感到很突然,也很随便,现在医院都是这样的cao作吗?这就算确诊了吗?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没和家里人商量,工作也没交代,就这样被留在医院了。陈医生决然道,我不知道你做什么工作,但必须马上住院准备手术。 宋冯平心下觉得不妥,不能听这个医生的,说要商量下。医生看宋冯平一眼,说也好,住院证上有电话,想好了马上来。从三楼走下的时候,宋冯平脑子有点空白,听医生的意思,直肠恶变是肯定无疑的了,但又没告诉他什么。宋冯平镇静了下,步行到地下立体停车场,楼道一层比一层幽暗,感到呼吸紧迫。他赶紧取了车,一脚油门就上来了。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马路上人来人往,和往常没任何区别。天天如此的生活,重复的日子,仿佛永远不会改变,但某天进了医院,出了医院,命运瞬间就改变了。回单位的路很顺畅,从四环到北辰东路,车辆不多,微风轻抚,阳光正好,路边月季盛开,花朵娇艳欲滴,这样美好热烈的世界,他不禁有点恍惚,仿佛刚才被医生确诊的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