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第七十话 殊途同归（下）
刀起，刀落。 刀锋悬在段名义的额门前。 常认为，当人类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主观上将会进入一种“极限状态”，感官能力会变得异常敏锐，产生一种仿佛时间停止的错觉，但同时也知道时间并没有变慢，只是自己的大脑激发了思考能力，感觉其他事物变慢了。这只是在文学作品中流行的传言，是真是假不好说，但如果当事人不是生命脆弱的人类，而是异于常人的召唤师，那么这种“极限状态”其实挺常见了。 然而段名义可以肯定，他现在能看清金色之暗的刀刃，不是因为什么极限状态，而是因为—— 小暗的斩击被拦住了。 一位白衣的青年守在前方，手提一柄白底红纹的长矛，最前端的矛头抵住了小暗的手腕，完美消去了她的斩击力度。他对长矛的把控能力极好，尖锐的矛头仅仅只是抵住了小暗的手腕，吹弹可破的少女肌肤没有受到一点损伤，甚至一点擦痕。 青年抽回长矛，叼着一根烟头，打趣地说： “Darkness，请不要把悬赏任务改成剿灭作战，今天我没带足够多的手雷，斩杀敌人的效率比不过你呢。” 这男的……是谁？ 段名义不认识白衣青年，从他身上找不到帝皇的霸气，或者残虐者的煞气，可是他竟能完美拦截她的斩击，必然也是至少SS级的强者，而且是比同为SS级的时崎狂三或黑岩射手还要强大许多的强者。 小暗最喜欢的杀人行动被阻止了，微笑的嘴角终于向下弯成了不爽的表情，满面嫌恶地说： “又来了一个无聊的男人。” 青年礼貌地回道： “请遵守‘约定’，不能伤害事先说好的‘白名单’上的四个人，那样会破坏‘约定’的规则，这游戏就算是失败了。还有，我们两个组团的目标是为了完成英雄王给我们的委托，然后让他支付提前说好的报酬，要是破坏了约定，说不定以后就不会再来委托我们办事了，就算这次送我百分之百的收成也不值得。所以，请好好遵守规则，Darkness。” 唰唰唰唰！ 小暗面露不满，二话不说又动起了刀子。 白衣青年出手阻止她，也动起了手上的长矛。 不过段名义的视觉能力根本察觉不到这件事，只见原地留下了刀光剑影，金色与白色的交错，好似末世乌云的闪电交织。刹那间，一条直线将视野划成了两半，然后是两条线，三条线，形如流星雨的无数条直线在视野中流烁而过，哪怕是激光切割也不见得能有这么锋利。 更别说小暗还没有火力全开，她正在使用的武器只是非惯用手的一根手指而已，却能轻易发挥出强于段名义无数倍的战斗能力。 呼！ 当刀影静置下来，段名义身边的草木碎成了灰渣，而身在刀舞风暴中的他和奇儿居然都安然无恙。 小暗的脸色变得灰暗，终于不再笑嘻嘻地说： “这么多天，什么都不准碰，这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真~无~聊~……等雨轩亲眼见到我们的时候，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想想看就好有意思呀~你觉得会是什么样子，斗神？” 小暗的心情本来很差，但是说着说着，又渐渐地陶醉了，陷入了“逾越规则”的自我妄想中，脸上的表情快要变成全年龄作品里不能出现的样子。与其说她是喜爱杀戮的Assassin（刺客），不如说是丧失理智的Berserker（狂战士），根本听不进人话，作为队友而言真是活生生的灾难。 ……慢着，她说“雨轩”？ 听见这个字眼，段名义绕开了名叫斗神的青年，再次吼道： “你们几个找雨轩有什么目的！觉得我没有价值了，所以你又把目标转到白林那小子的头上吗！你带来了其他七人众成员，是又想要在他眼前演一遍当初你们毁掉冬木市的那场戏吗！” 也许段名义没有注意到，他的头脑又变得莫名发热了。而不远处的吉尔伽美什慢悠悠地行走，在散步似的，他还没有走远，但是也故意不理睬段名义的怒吼，没有停留半分。 反而是方才阻止小暗的白衣青年好心解释： “我们的任务只是回收一个召唤师，不会对其他人动手的，这是我们和其他人说好的约定。至少我能保证不会违约。” “废话不用你说！让开！” 段名义粗暴地甩手，试着把青年推开，然后赶紧追上前方远去的白林，可是——青年的身体纹丝不动，段名义的腕力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对了，这个人是谁？小暗称他为“斗神”，段名义不记得七人众当中或七人众身边有这号人物，难不成是最近才投靠七人众的召唤师或动漫英雄吗？胆敢拦截小暗的刀刃，还敢对小暗讲道理，这就说明了他的实力与胆量极强，必不可能是个无名小卒。 表面看起来和蔼可亲，不代表他的内心同样亲切，笑面虎类型的角色早就是动漫作品的常客，绝对不能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给予信任，就算对方舍命与七人众对抗，也不能给予百分之百的信任。重点是，对方与七人众还是一伙的，那么他就是焚烧冬木市的元凶共犯。 （话说……金色之暗会来到这个偏僻地方，是因为吉尔伽美什支付报仇给她委托？七人众应该等同于七大护法，谁强谁能担任，是象征“规则”的绝对公平与绝对实力，难道他们的关系不应该是平等的吗？） “你这……” 就在段名义要问到他的名字时，奇儿附在段名义的耳边悄悄说： “名义，我们可以走了吗？我知道他们都是很难对付的敌人，既然没有对我们动手，我们就快走吧，跟着捷威的那些人都去追白林了。” 听到这个，段名义一拍脑袋，惊觉： “该死的，忘记了这茬！” 段名义会站在这个地方，是因为他准备从高坡上跳下去，与奔波的异形们展开决斗，然而吉尔伽美什忽然出现，让段名义转移了注意力。 现在再去看，草地上只剩狼藉的足迹，披着人皮的异形们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那令人厌恶的异常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再也没有他们的声响。如同过于洁净的空气，充斥着消毒酒精的臭味，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连象征死亡的病菌都死透了。凭空蒸发似的，他们一定还在某个地方，匍匐着蠕动着。 该死的，估计现在追过去也来不及了，白林那个蠢小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多么荒唐的大灾难，要是他见到了那些已经变成外星异形的召唤师们，肯定不会动刀子……不，先前白林狠下心斩杀了捷威，说不定他已经有斩杀伙伴的觉悟了。就算白林不忍心拔刀，还有韩泠在保护他，白林那小子不会出事的。 想到韩泠的战斗力，段名义稍微安心了些，可是危机的预感没有消失，必须亲自见到他们才能彻底放心。 段名义懒得管七人众如何如何，自己最好的兄弟有危险，不能不管。 “该走了，兔子，没有老子保护他们，那帮蠢货根本活不下去。” 段名义不再自顾自地前进，抓着奇儿的手腕，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将她带离了那些危险家伙占领的地盘。 也许错过这次机会，段名义就再也无法得知，为什么阿尔泰尔要复活白林又要杀死白林，作为纳萨利克成员的利威尔兵长为什么要阻止阿尔泰尔。段名义已经想通了，这一切谜团的前因后果，不知道就不知道，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段名义从捷威剑下捡回一命，不能再作死了。只有继续活下去，才能完成更多想做与该做的事，才能将杀孽的罪债一点点偿还，总有一天可以为遭受欺压的大家讨回公道，甚至是依靠段名义自己的手段令大家复活。 是啊，只要还活着，就有重头来过的机会，再也不会向七人众屈服了。 这么想着，他的坏心情稍稍恢复了些许，脚步不再只是单纯的迅速，而是变得轻快。 而奇儿的手腕几乎没有重量，段名义挽着奇儿的纤纤细指，竟似抓着一缕寸风，不仅没有拖累段名义的步伐，反而能够助他前行。 大概……这才是牵手时应有的感觉，段名义一直忘不掉战争，想要从惨无人道的战乱中保护奇儿，特别是曾经失去了一次，不要再失去第二次，每时每刻心中都积淀着这么一块沉甸甸的执念。可是现在，段名义完全感受不到那份重量，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终于面对了现实。 奇儿不再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了。段名义曾经时时刻刻想着要保护她，那只是想要从她身上寻找认同感与存在感，以此证明自己还有继续活下去的价值。可事实上，奇儿愿意留在段名义身边，仅仅是出于爱意的依赖，论实力的话……奇儿早就不需要他了，她可以联合白林他们击败狂化黑岩射手，段名义在那次战斗中的作用仅仅只是鼓励她去战斗。 共同成长才是恋情的精髓，并非单方面的宠溺和优待，那种关系和养狗倒是没什么两样。 奇儿成功学会了自立，而不是畏畏缩缩地享受保护伞，她不再需要段名义的牵引，只需自己的双脚就能走动。 不再是个“负担”。 嘴角不知觉地微微翘起，段名义有点漫不经心地说： “兔子。” “咦？怎么了？” “那个本子你还带着？” “本子是指……名义你怎么会知道的？！” 双方已经维持了好几个月的情侣关系，说到这件事情，奇儿的表情乍变得通红了。 段名义没有说明是什么本子，这个话题的出场也非常突兀，正常的脑回路没那么容易转弯，难以理解段名义的话中含义，可是看奇儿这样的反应，就知道她与段名义所想的是同一回事。 段名义接着说下去： “甭管那点鸡毛蒜皮，因为老子无所不知。兔子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本子里的内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录的？” “应该是……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加入次元战争之前我应该就……” “那没问题了，别在意，不是什么大事。” “名义，前面有魔力的反应了！” “哈？还没走几步，这么快就追上他们了？那些家伙的速度也太慢了……” “不，这个魔力反应是！” 轰隆——！ 还没来得及说出魔力来源的名字，已经听见了凶恶的咆哮。 黑色的巨影碾压了四面八方的树木，成百上千的虫足踏破了山岩。在暗无天日的夜幕下，看不清是什么怪物正在肆无忌惮地搞破坏，那糙暗表面浮现的红色诡光到底是甲壳荧光还是邪神之眼。云雨间时不时传来的空糊声响，是雷暴的震鸣，又或是那条庞影的嘶喊。 当眼睛看清那串影子为何物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是无限接近于漆黑色的——喰种的赫子。 而且不是普通喰种的赫子，那远胜战车军团的行进规模，那类比异星生物的外形，只有进化到喰种的顶点、成为赫者之后，才能拥有这种程度的赫子。 是恶人格的雨轩，她来了！ 段名义和奇儿惹怒了她，逃过了她的战斗与阴谋，雨轩不会再允许第三次的失败，所以她亲自了！ ——嗖！ 还好段名义的反应够快，在超巨型的赫子将他撞飞之前，灵敏的身手已经使他离开地面，踏着脆弱的树枝纵上天空。 可是蜘网状的赫子没有放过段名义，立刻做出了折返的趋势，又扫平了它刚蹂躏过的土地，断裂的木桩成了木屑。段名义在空中无法回避，只能主动伸腿，与赫子发生接触的那一瞬间就用力一踩，将赫子表面当作踏板使自己做出了拐弯移动，衣服擦烂了不少，但幸好还是躲开了。可惜代价不是免费的，鞋底与赫子接触的那一瞬间，赫子的巨大力量几乎震碎了他的脚踝。 在起跳之前，段名义本想先抱住奇儿，再做出这些复杂的动作。只恨赫子的速度太快了，他没有机会，只能直接把奇儿拽起来，与他一起躲避赫子的袭击。而现在他的脚踝失去知觉，待会可能无法控制落地动作。 这回必须保护好奇儿，不能再给她带来危险了，要给她腾出可以发挥实力的空间，一起对付强大的敌人。 “喂，兔子，我要放手了，你管好自己，别给老子添麻烦。” “……” “兔子？” 回过头，段名义懵了。 他抓住了奇儿的手腕，一直没有松开。 但也仅仅只剩那条手腕。 断rou，白骨，血管，以及“弗兰肯斯坦”英雄力量的电缆线与金属部件，从体内掉落出来，全都暴露得一览无余。 …… 原来，早在奇儿发现了恶雨轩的魔力反应时，她来不及说出雨轩的名字，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赫子攻击。 赫子的猛攻只是吸引注意力的佯攻，恶雨轩早就绕到了段名义的后方。 斩断了奇儿的手臂与躯体。 心脏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