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米饭
“一杯茶就收了你这个盖世英雄的心啊？我公公赚到了。”听完老雷的故事我笑了笑。 “我不是盖世英雄，我是乡人眼里的混世魔王。作为一个骄傲的男人，我可以穷困潦倒，我可以落魄，但我的头还是要高高昂起。我痛恨看轻我的人。我要的是尊重。”老雷喝了一口茶。 茶桌上的男人除了老雷，还有潘学武、王健、伟云。我看了看他们，男人这种截然不同与女人的生物，他要的是什么？他们的心怎么也和女人一样容易受伤害，那么脆弱敏感呢？ “我那时候很穷，但是架子还是摆的十足。我什么时候都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佬。咱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站起来是个1字，倒下去还是个1字。说一不二。人倒威不倒。记得我第一次跟着同伴们贩树到丽水城里，他们是老出门，都各有各的去处，应该是去找相好的去了。我也不好硬跟着，我就一个人落了单，踯躅在街头。” “相好！”我的心跳了一下，拼命把跳到喉咙口的这两个字眼给按了回去。 我们镇上的人把正常夫妻以外的男女关系叫做“相好”。这字眼看起来不错，有辛弃疾“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的意境。但实际上是骂人的话，和“狗男女”的意思差不多。 如果一个女人或者男人被八卦成谁谁谁的“相好”，那他的名声也就算坏了。这辈子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可是眼前这个老雷说起这两个字眼却如此稀松平常，他边上的这个女人就是大家眼里的“相好”，此刻坐在他身边却是如此的光明正大。 真是大人的世界我不懂！这个世界的主流不是一直都教育我们要阳光、要爱、要积极、要正义吗？可是为什么太阳底下又有这么多的物欲横流，男欢女爱！ “落了单的我一个人饥肠辘辘在街上逛着，看什么都稀奇。大晚上了，搁我们小镇上也只有几盏如豆的灯光。可是丽水城里还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我们那个时候出门都是自己带点干菜、咸菜。米也自己带着，在溪滩里找上三块大石头临时搭个灶窝，捡点被水冲在沙滩上的大水柴做顿饭。” “那灶台柴火有了，锅也自己带吗？”一听在溪滩上烧饭吃，我又兴奋了，这不就是学校里组织的野炊吗？多开心惬意的事情！ “我以前跟永康人走街串巷补铜壶的时候，本事没啥学到，两年下来师傅给了我一个铜壶作工钱。有盖子，轻巧好带着出门，加点水米在火上一搁很快就能烧一锅饭。我们平常就用那个烧。” “这次到丽水城里，我本来想去大众饭店吃碗光面算了。可是看看光面要5毛钱一碗又有些舍不得。我背的布袋里还有牙杯装着的干菜豆子，在哪里能找点米饭下肚，这一餐就算落胃了。米饭可比光面便宜，只要一毛钱一碗。” “那时候还没有完全放开，街上的饭店面馆可不像现在一样抬脚就有。大众饭店里只有面条粉干，没有炒菜米饭。我就又向前走去。前面的街上最正中灯火通明的地方有几个大字，丽水地区招待所。我透过玻璃橱窗看到有几桌客人在吃饭喝酒，原本咕咕叫的肚子被饭菜的香味给勾的一阵阵生疼。这里有米饭，那我就进这家吃了。” “这个丽水地区招待所那时候应该算是城里最高档的饭店了，和现在的五星级差不多吧。不但有玻璃橱窗，门口还站了两个小囡妮给你拉门。” “那两个小囡妮脸上都描眉画眼，嘴唇涂的跟个鸡屁股似的。我也是想看个稀奇，好回去与一起放树排的伙伴吹吹牛，你们有相好有啥了不起，我看到的地区招待所的囡妮很漂亮！” “这样想着，我的双脚就带着我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地区招待所大门口，那两小妞一看我走过来，脸上笑得像朵花。欢迎光临。声音悦耳的像百灵鸟，我的心都被叫酥了。我挺了挺后背，大踏步往前走。我可不想让他们看出我是一个五毛钱的光面都吃不起的穷光蛋。” “一进大厅，一股暖气就扑面而来。难怪要关着门，原来这大厅里有一种叫空调的好东西，大冬天的进来也可以打赤膊。你们不知道，我第一次去丽水地区招待所的时候还差点崴了脚。天哪！人家那个地上还铺了毛毯，踩上去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这城里人就是不爱惜东西，我的睡床上垫的还是稻草，他们给饭店的地上还铺上地毯！真败家！这些人吃饭的汤汤水水滴上去可怎么办哦，心疼死我了。”老雷说到兴奋处，像小孩子一样往外吐了吐舌头。 “哈哈哈”我们几个人也都被老雷给逗笑了，忘记了彼此之间的生疏与敌意。 老雷喝口茶继续开讲： 我走到大厅中间，在一张桌子旁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问我，“先生你点菜吗？几个人？” 我第一次被人叫成先生，心里有些激动。是啊，为什么从小父母就教育我们要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呢？人生在世，要的就是这份尊重这份认可。你看我走到这个大饭店，就算我是个放排的，他们也叫我先生。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布包往桌上一放，“给我来两碗米饭！我一个人。我不点菜！” 那个服务员张着嘴巴看我“两碗米饭？” “是啊，两碗米饭！菜我自己带了。”我坚定的看着她说道。一边从布袋里掏出我的搪瓷牙杯。 一打开盖子，乌黑的霉干菜和金黄的炒豆子还挺给我长脸，挺香的。 “哦，好的，你稍等。”那服务员愣了愣，强忍住笑走了。 想想也是，她在饭店里几年应该也碰不上一个像我这样自己带了霉干菜来豪华酒店叫个米饭的客人吧？ 我这是让她开眼了！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没一会儿，服务员果真给我端上来两碗米饭，我镇定自若的在地区招待所吃完那两碗饭，结了账出门。娘的，他那里的米饭要两毛钱一碗，两碗米饭比一碗光面就省了一毛钱！ 老雷回忆起那个事情，自己呵呵的笑了起来。我们大家也跟着笑。 我在心里想，这个老雷还真是内心强大，哪里都敢闯。不像我们女人，去哪里都要先琢磨一下自己是否衣着得体，妆容精致。丽水地区招待所被你这样一搞，恐怕要在门口挂快牌子“衣冠不整者谢绝入内”了吧！ 不过这老雷也算给我上了一课，要学会坚强，做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就算只能吃的起米饭也要拿出可以点满汉全席的气魄来。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又有谁能框定一个人的一生呢？有梦想咸鱼都会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