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集

    南屿镇的大集每月有三次，分别是初五、十五和廿五。

    今天是旧历七月的第一个大集日，也是中元节前唯一一个大集，所以格外热闹，几条街巷之外就能听到集市上熙熙攘攘的声音。

    大小摊位都是比平常更早地就占好了位置，五颜六色的棚布之下，东边叫卖着自己家散养的鸡鸭天然有营养，西边则挂出刚宰杀的牛羊扇背骨新鲜又实惠，这边卖小孩衣帽玩具的刚刚弄响各式的电子乐声，那边卖盒带录唱机的就在秀着拉风的喇叭音响；

    来逛集市的人把摊位之间本就不宽敞的通道围个水泄不通，有顽皮的小孩子烦躁地甩起胳膊，于是提着大包小袋的阿姆则只好赶紧在旁边的糖果摊买上一朵五彩的棉花糖，或是从炸货摊的油锅里提出一大支焦黄的鸡rou排，塞到宝宝的嘴里避免哭闹。

    “阿婆，这里好热闹啊！平时也有这么多人吗？”

    “这不，马上快要到了普渡祭，所以人啊就多些。”

    “阿婆，普渡祭是什么啊？”

    “普渡祭啊，就是普渡亡灵的祭典。每逢七月十五，所有在阴间受苦难的鬼魂都能得到特赦，回到阳间来探望生前的家人和后世子孙，所以家家户户都要在这一天杀猪宰羊，好酒好菜款待回家的前世亲人。”

    小逸听懂了一个“七月十五”，捏着下巴恍然地说：“噢，就是我们那边说的鬼节啊。”

    她好奇地看着那些高高挂起的灯笼，还有摊位上摆出的一个个小屋子似的物件，甚是可爱，于是又问：“阿婆，这些是做什么用的啊？好有趣。”

    阿婆挽着小逸的手，指着那些在风中招摇的纸灯：“那高的是灯篙，在上面挂上灯笼，普渡当天点燃，指引游历到阳间的鬼魂。若是想邀请水里的鬼魂喏，就得放水灯，”阿婆又指着那些“小屋子”，“喏，这个就是水灯，中元节那天在里面点上烛火，放在香蕉叶上顺水飘走。水中的亡灵喏，就会知道家人还没有忘记他们，还爱他们。”

    说完，小逸看到阿婆和摊主攀谈了起来。即便她听不懂那是阿婆在和摊主讨价还价，她却能看懂阿婆最后买了两盏最简朴的水灯。

    “哎，查婆啊，今个大集，你怎么没出摊啊？”陈阿公骑着自行车路过，见一向孑身一人的阿婆身边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孩，不禁停下来招呼几句。

    “啊，是没出摊，给我孙女买些上学用的东西。”阿婆一说起小逸来就格外高兴，“小逸，这是陈阿公，他家卖的面点好吃的很。”

    “陈阿公。”小逸微笑着挥手，甜美的声音一下子就把陈阿公给逗笑了。

    “噢！原来这就是小逸啊，都长这么大啦啊？哎呦呦，查婆你好福气喔！”

    “哈哈哈，是啊，是啊……开学就上高中啦，嘿嘿嘿……”

    陈阿公摘下眼镜，佯装严肃地低头看向小逸，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诙谐：“小逸啊，你这个阿婆可是真能干，很不容易的。她平日里念叨最多的就是你这个孙女，你将来可一定要孝顺她喔！”

    陈阿公见小逸乖巧地点了点头，心中甚是喜欢这个孩子，他爽朗地哈哈一笑，“查婆啊，快给你的宝贝孙女买东西去吧，有空带小逸到家里来作客喔！”

    “哈哈，好的啊。”

    送别了陈阿公，阿婆就一直在抿着嘴笑，把小逸也逗得笑弯了眼帘，问她，则只说她的孙女就是招人喜欢。

    这么说倒是也符合事实，因为不论是当阿婆领着小逸挑选床单被褥脸盆澡巾，还是往小逸身上比划着外套内衣衬裤拖鞋，认不认识阿婆的店家都会夸赞她的这个孙女可人疼爱。

    这可着实说到了阿婆的心坎里，于是，不管已然抱着一大堆东西的小逸如何劝阻，阿婆固执地希望为孙女准备得多些，再多些。直到小逸怀里抱着的东西堆成了小山，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落，阿婆才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这是阿婆这么多年最为“挥霍”的一次大采购。

    “噢对了，小逸，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定要带的，你在这里等一下阿婆，不要乱跑啊。”

    小逸知道阿婆一定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担心自己一个人在这陌生的集市里，才会加紧脚下那早已不很灵便的步子。

    看着阿婆的背影淹没在过往的人潮之中，小逸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楚，大概是理解了初二时学过的某篇课文。

    沉浸在沉重思绪之中的小逸，转身的瞬间突然被过往的路人撞了一下，怀里的几件东西滑落地上。善良的小逸第一反应是自己挡了别人的去路，当她回眸看到了那个中年男人，她的注意力立刻就集中在了他奇怪的装束上：

    炎日当头，男人却用鸭舌帽和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看不真切容貌；中等身材的他虽算不上魁梧，但半袖衬衫遮不住的那两段黝黑小臂却也展露了他结实的体魄。

    “对不起……”

    还是小逸首先打破了这种对视的尴尬。如果男人抱怨几句或是撒撒脾气，小逸觉得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她却万没有想到------男人竟俯身帮她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拾起来，轻轻放回了她的怀中。

    “谢谢您，我刚刚真的没看见……”

    男人不但不怪罪，反倒如此温柔款款，这让小逸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但无论她如何道歉、作何解释，男人都仿佛置若罔闻、默不作声，最多也只是在他帽沿之下那双憔悴的眼中，溢出了些许大海般的深情。

    小逸看得茫然。

    “小逸啊，这些药你一定要带上。”

    看见阿婆回来，男人压低了帽沿，没说一句便匆忙转身走了。

    “哎，你……”

    小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种冲动，想要伸手留住他。也许是因为她心中那一幕的动容，也许是因为他眼角那一刻的晶莹，再也许，根本就是她想多了……

    “小逸啊，那是谁啊？”阿婆只看到了男人混进人群前的最后一个背影，她关心的不过只是小逸为何望着远方。

    “我也不知道……奇怪……”

    阿婆转过头来，把手中的一袋瓶瓶罐罐举到小逸的面前，嘱咐道：“小逸啊，到了学校，不管是吃得不舒服还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一定记得乖乖吃药！不许硬扛着，听到了没？”

    见小逸听话地点了点头，阿婆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