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三日
盐巴将范众带往第20层,医护科的临时总营就在这里,虽时值午夜,但没人休息,大家都在为明天的药浴进行相关准备。 “士兵,你不能随便把人带来,如果他有蝇蛆症,你知道会给我们添多大麻烦吗?”一个穿着隔绝服的,职位貌似是护士的女人道。 “不,女士,他是我们自己人,之前去下面执行任务的。您看他身上这层泥,能保护他不被寄生。”盐巴解释道。 “那泥不是百分之百有效,之前那个裹泥的取证人,身上就有两处寄生,他自己都没发觉。”护士有些生气道:“还有,你一个钢兵居然会顶嘴,这倒挺是新鲜。” “不好意思,交给我处理吧,他是我熟人。”旁边另一个穿隔绝服的人说道。听声音,她正是艾思思。 “你跟我来。”她道。 范众被艾思思带到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帐篷中。 “把衣服脱下来吧。”艾思思道。 范众一愣,不好意思道:“抱歉,你送的衣服被我毁成了这样。”这身衣服是艾思思在42层医护区送给他的。 “别这么rou麻,一件衣服有什么了不起。快些行动,我不想看到你身上钻出虫子!” 范众被顶了一句,不敢再说,便将外衣外裤脱下。艾思思没有使用酒精,而是用一种特制的溶液,为范众擦身。据说这东西比酒精更管用。 她没剥掉范众身上的泥,而是先用溶液完全擦了一遍,这才提了一桶水来,道:“把你身上的泥洗净,然后再全部擦一遍。亏得我是医护人员,不然你可用不上这么充足的药剂。” “多谢,要不是你,明天我恐怕要排队下池子了。”范众道。 “你是我的卫士,我怎能让你受这等屈辱。好了,我去外面给你找件新衣服来,你在里面自己处理。” 艾思思离开后,范众依言擦身,艾思思在屋外将新衣递进来,范众将其穿好。 “今天还有工作吗?”范众隔着屋帘问道。 “没有,但接下来的三天非常重要。三天内大主任要彻底解决狂蝇虫灾,这段时间二十层上下会完全隔绝。”艾思思道。 “为什么是三天?”范众问。 “因为我们的药品只够撑三天,大家孤注一掷了。” “嗯……那别出什么乱子才好。”范众喃喃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怎么觉得你有什么话要说?”门外的艾思思道。 “你可以进来吗?” 艾思思掀帘而入,将隔绝服的兜帽一翻,露出真容,道:“是什么事情?” 范众犹豫了一会儿,尴尬道:“你……是不是认识卢真这个人?” “我从来没听说过。” “真的?” “有必要骗你吗?”艾思思眉头微蹙。 范众想了想,点头道:“这样的话,你难道和最下层的某些人有什么交情?我不是质问你,只是心中好奇。”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我可以肯定告诉你,我认识的,只有我日常接触的这些人。医院的,还有你、俞凡、周小舟,就这些了。”艾思思很坦然,却也有些许恼怒道。 “抱歉。”范众见状道歉:“其实我该感谢你,因为你的赠言,我在关键时刻选择向下跑,因此才没有受重伤。” “我明白了,就因为我的预言很准,所以你以为我事先知道这场虫灾?”艾思思发出一串笑声,她忽然严肃道:“人类就是这么自以为是,掌握了一些知识,就以为这是世界的全部,我们的宇宙难道不是超出想象的吗?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测算出来的,信不信由你!” 艾思思旋又带起帽子,转身出屋,留范众一个人在屋中。艾思思好像生气了,但又好像没有生气,范众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 此刻,他除了这里没其他地方可去,索性就待在原地休息。正在这时,外面发出一声枪响。 范众心中抱有歉意,同时担心艾思思的安危。他立即离开帐篷,循声而去。在营地中央位置,他看到一个男人俯身躺倒在地,鲜血流了一地。 看着这人的背影,范众觉得很眼熟。他猛然惊觉,这人乃是10层的钢兵队长。 远处,与范众有一面之缘的大主任站在那里。他面露悲怆,把小圆眼睛从脸上取下,擦拭一番,又重新戴好。 范众注意到那个倒下的队长手中拿着枪,看样子是对最高指挥官进行汇报后,突然开枪自杀的。 此时,人们纷纷汇聚而来,营地里许多人就是钢兵。只见他们纷纷褪下隔离兜帽,低头向队长默哀。 看样子,他们把队长当作了钢兵的典范。遇灾时挺身而出,事后毫不辩解,自我了断。他是钢兵中的钢兵。 但在众多致哀的人中间,有一个人没有这么做,他转身就走,远远离开人群。 范众认出了那人的身影,追了上去。 “别犯傻。”范众拍了拍那人肩膀。 盐巴回过头来。此前他曾向队长保证,事后与队长一同承担罪责,现在队长已自杀,他怎能独自偷生? 盐巴确实处于激烈地思想斗争中,他一只手摸着腰间的手枪,一直不挪开。 范众观察着他,准备着再一次夺枪。 “我不犯傻……”盐巴终于道:“我……不会自杀,至少现在还不会,我脑子很乱,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如果现在就开个洞,就再也没法思考了……” 盐巴虚弱地笑笑,把手从枪柄上放开。 范众看了看盐巴,确定他状态稳定,这才转身离开。然而只走了两步,盐巴忽然大叫起来。 “范众,你看错我了,我不自杀不是因为要思考,是因为我怕死,我是一个怕死的小人!”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范众却笑道:“那样的话,我与你一样,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其实,当时在营地中心,盐巴没有立即跃出人群,拔枪自裁,而是选择转身离去。这已然说明他没有死志。一个燃烧着生的欲望的人,经历何种磨难,总不会以自杀解决问题。 范众暗暗放下心来。不过,究竟是范众影响了盐巴,还是盐巴本性存在这一特质?范众拿不准答案。 他独自走回那间隔绝帐篷,打开门帘,发现艾思思又出现在里面。 “都怪你刚刚打岔,其实我也有话要说。”艾思思埋怨道。 范众有些不好意思,进而洗耳恭听。
“我问你,这个伤是怎么来的?”艾思思指指范众的手背。刚刚为范众擦身时,她便已注意到这一点。 范众沉默片刻,道:“是母虫咬的,有什么问题吗?” “用溶液擦过没有?” “当然。” 艾思思凑过来,吹气如兰:“你信任我,我很感激。但千万别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如果传到大主任耳朵里,他非拿你做人体实验不可。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要防着他。” 范众悚然一惊,默然点头。 艾思思拿出一块大号的创口贴,贴在范众手背上,以掩盖牙印。 这之后,她再次告别,回房休息。明天必定是繁忙的一天。 第二天,由于米糕和盐巴的力荐,范众被选为行动队的一员,理由是他有丰富地抗击狂蝇经验。他穿好全身隔离服,与钢兵一同来到第14层,监管居民浸泡药浴。 大瓷池赫然而立,它是方形的,长宽皆为6米,建在楼层中央,有如一座小泳池。此刻,楼层中已鲜有狂蝇飞舞,偶尔飞出一两只,也是居民肌肤中刚诞生不久的。钢兵会立刻喷洒药剂,将其杀死。 实际上,狂蝇虫灾最难以对付的就是这一点。除非所有人都用药杀死幼虫,否则很难根治。感染蝇蛆病的人自身会慢慢严重,同时也会感染身边的人。 药池中,药液呈现紫色,靠近嗅闻起来相当刺鼻。但它比酒精更好制取,也比酒精更有效。 首先来泡药液的是10层以下的居民。狂蝇终究飞到了那里,但数量极少,他们的疾病也最轻。无论男女,他们皆褪下衣衫,排成一列,依次入池。在池中必须让水没过头顶,保持3秒以上。 从池子中出来,他们每人会得到一条干净的白布,可用以裹身。他们此前的衣服暂时不能归还,因为其中很可能隐藏着活着的狂蝇,必须彻底消毒,或者直接焚烧。 池子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污浊,从人体肌肤钻出的死虫堆积在池子四周,无人去打捞。药液每泡五百人,医护人员便往其中增添药粉,以保持浓度。 10层以下的居民泡完,池子已然很脏,但当第11层的居民下水,范众这才明白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11层居民只泡完头100人,药池就变成了虫池,溶液面覆盖着满满一层死蛆虫,工作人员不得不紧急往里填药。可见11层以上的民众受伤有多重。 排在后面的民众对此多少有些厌恶,但正如盐巴昨天说的,为了根治虫灾,就算逼也要把人逼下去。 但钢兵们做的更有智慧,不愿入池的就排在别人后面,反正池子的情况是越来越糟的,晚入反而不如早入。 民众也渐渐变得麻木,终于豁出去,浸入池中 此伎俩对付十一、十二层还能奏效,到了第十三层只能人为逼迫,甚至有人在池子中直接吐出来。 最惨的当属第十四层,明明池子就建在这里,他们却是最后入池的。对他们而言,这已不是药池,而是虫尸之池。但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办法。 大主任做到这个地步,让范众也不禁眼皮直跳,但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能节省出足够的药剂,去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