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记忆（上）

    西元纪年2092年12月17日这一天对于全世界来说都是一件大事，东亚共和国跟南亚联合体正式签订停战协议的时间，双方在边境线部署的军队开始后撤，由南亚军方优先开始。

    至此长达两年的东亚跟南亚的边境冲突引起的战火总算得以熄灭，双方的这次协议形成了法理上的文件，一时间这样的消息在全球引起轰动，无论是北欧军事同盟以及太平洋联邦想要歪曲事实做选择性报导，这都已没有意义，因为这已是既成事实。

    两国人民都在庆祝和平的到来，尽管这是媒体如此报道，但到底两边的民意舆论上是如何并没有定论，至少双方的领导层都没有被民意所左右和绑架，否则那样的停战协议也就不至于正式签署了。

    也许普通人依然对战争没有什么太多感觉，可是对于直接接触战争的军人们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对这和平协议的签订而高兴和珍惜。

    然而在这两年战争中因此死去的人、战斗中失踪的人再也回不来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留下生理跟心理上的创伤，有的身体残疾到需要机械义肢，有的人心理创伤以至于再也无法看到血等等。

    「砰砰砰！」

    连续又有节奏的枪响声，一列持枪士兵将枪口朝天依次打出空包弹，他们的神情无一例外都是庄重又严肃的。

    「敬礼！」

    青年看着眼前的两座低矮的墓碑，上面刻印着两个人的名字，尽管他并不都认识，可依然有些印象，尤其是其中一个叫沈云涛的五十岁老兵死在自己眼前。

    那位老兵艰难的张开眼睛，将右手举起去抚摸他干净的脸颊，嘴中小声呢喃着，而科城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那段话。

    （…你叫什么？）

    “科城，隶属于海军航空兵机动装甲部队，很抱歉我来晚了。”

    老兵的瞳孔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有些抽搐，就连抚摸着青年的皮肤有些粗糙的右手都坚持不住的放了下去。

    （活下去。）

    这是沈云涛最后说的一句话，没有交代其他任何事，并不会跟传统电影里的情节，在死前会交代后辈去做自己未能完成的心愿之类的嘱托。

    仅仅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祖国的战友同伴活下去，丝毫没有顾及自己，也许他还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要说，可是已经没有了机会。

    直到现在科城也才知道那天死在自己眼前的老兵是叫沈云涛，他的遗体已经草草的被火花，因为他没有任何的亲人，活了五十年都是独自一人，另外一个墓碑上刻印着的人名字是左痕，科城从其他人那里得知左痕就是“天狼星”机动装甲小队的副队长，跟沈云涛一样死在一周前的战争。

    「科城，你在发什么呆？」

    “啊，没事。”

    科城被人拍了拍后背，他才从回忆中脱离到现实，稍微侧过身才发现是季透。

    「已经结束了，天下着雪，你还要继续在这里看？」

    “嗯，想到了一些事，之后我会回去的。”

    他尽可能的展现出自己没有什么问题的表情，季透也没观察到什么异样，于是就跟着安雫离开了。

    最后留在这两做墓碑前的只剩下科城一个人，他走到两做墓碑前蹲下身体将放在地上的白色花束摆放整齐，站起来后退一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谢谢你们。”

    科城轻声开口说完就转过身打算离开，结果出现眼前不过数米外的是站着的一个身穿防寒服的女孩，她戴着厚重的棉帽，还有遮挡风雪的护目镜，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走吧，回去收拾私人物品，我们要下午回家了。」

    “嗯。”

    他应了一声轻快的跑过去到她的身边。

    「科城。」

    “…怎么了？”

    青年本能的回话，可语音中透露着些许不安，他已经习惯性的听到拓祈奈尹这样的话就认为她会要捉弄自己，所以回答是有些警戒的语气。

    「…伤好的怎么样了？」

    “拓祈奈尹你今天是变了个人？”

    他一副“你是说不出这种话”的样子，让拓祈奈尹有些生气的想立刻去给他的腰来一记肘击，可是突然想起一周前科城离开「先驱者M1」驾驶舱下来时直接呕吐并晕倒在地的场景，她又停住了。

    「…我这是对后辈的关照。」

    “等等，你才是后辈吧？”

    科城被她拉住了手腕扯着往前走去，尽管有些无奈的反驳，但身体还是老实的跟上她有些急促的脚步。

    「…沈云涛同志的死跟你无关，不要带上沉重的思想包袱。」

    “我知道。”

    他是亲眼目睹那位老同志死去的，后续也没有人对他过多询问和调查，可是科城依然时不时回想起那个场面，可比去靶场看爆头要让人难受和揪心的多，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施救。

    “老沈和左教官的仇，如果不是停战，那么我一定会让南亚人付出成百上千倍的代价。”

    「你以前没有那么无情凶残的。」

    拓祈奈尹放慢了脚步稍微扭过头看向科城的脸色，他的目光十分坚定和认真，早就不是三个多月前那个青涩又迷茫的青年了。

    “人太善良的话是保护不了任何重要的东西。”

    “我有觉悟，即使为此失去人性变为恶鬼或妖魔。”

    拓祈奈尹一副“你在说些什么让人不太懂的话啊”的样子边轻笑出声，像只笨拙的瘦企鹅一样左右摇摆纤细的身躯，晃动的脑袋又像只焦躁的小鸟。

    “总之最近，我觉得说不定不是所想的那样，或者说我记忆中至今的人生经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但是我改变了，也许是因为拓祈奈尹你，也多亏了你才变成现在这样。我觉得那一定是本质原因。”

    听到这样的回答，拓祈奈尹控制不住的轻声笑出来并松开了抓住科城手腕的手，她双手放在后背面对着他开口。

    「你的父母要是能见到现在的科城，一定会很满意的吧。」

    “这算哪门子的夸奖。”

    他耸了耸肩跟上脚步轻盈，似乎心情相当好的拓祈奈尹走上剩下的一辆越野步兵车，他们要开车返回基地，然后在下午返回深海市。

    在基地的地下机库中，科城和拓祈奈尹的私人用品早就被搬上了运输飞机，距离起飞只剩下时间而已。

    “总之就这样吧，再会。”

    科城转身要走，这时季透叫住了他。

    “怎么？”

    「没什么，就是刚才提到的女朋友啊——」

    季透就站在他身边，用身体轻轻撞向他侧身边说，科城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如果说是被段见峰那样的老前辈开玩笑，他只会十分疑惑不解，但对于跟自己年龄差不了多少的季透，他的羞耻心一下就涌现出来。

    “我…我跟拓祈奈尹真的只是……”

    「嗯嗯我知道，所以我是让你好好珍惜那样的女孩，别把她放跑了。」

    男人之间的对话往往是直接坦率的，但科城跟季透的对话却夹杂着别的味道，也许是会错意，科城继续的解释道。

    “我并不是对她有什么幻想，就她那样的身材和脾气简直难以恭维，就算长相是挺好…”

    然后，科城的后背被沉重的踢了一下，直接控制不住的瘫倒在地，他不用猜也知道这一定是谁干的。

    （你个色鬼！）

    拓祈奈尹难得这么声色俱厉的震怒斥骂，季透早就看到拓祈奈尹走过来了，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确实是挺暴力的啊…」

    这次季透突然觉得拓祈奈尹跟安雫在这一方面也挺像的，那个女人也是会对自己突然施加暴力行为，还有冷暴力。

    “不，我不是说你身体贫瘠！”

    他翻过身举起手投降立刻说恭维的话，可却说错话让拓祈奈尹的脸色更加难看。

    「再见了。」

    季透则是嗤笑了一下挥着手以示告别走开了。

    告别这里，向边境的战争做出短暂的告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战争已经彻底结束。

    可是对于眼界更广的人来说并非如此，如今的和平安定是付出了大量的代价换来的，也是东亚用暴露一部分家底的展现跟南亚代差碾压般的实力换来的。

    然而人们也清楚，一旦这个以科技优势换来的局势平衡被打破，战火和苦痛又会卷土重来，没有人能够阻止。

    所以对于不少人来说，眼下也许是短暂的安稳和平是多么的难得可贵，拓祈奈尹和科城在返回深海市时都是这么认为。

    「科城，做好去面对属于你过去记忆的准备了吗」

    回到深海市后的不过一周，他的心态甚至都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就被拓祈奈尹自话自说的带到了这里——一栋曾经出现在自己睡梦中的老宅邸。

    虽然梦中的房屋有些模糊，但那基本布局跟眼前的又何等的相似。

    站在身前不过三米背对着自己的亚麻色长发女孩背对着手，没有回过头轻声开口询问。

    “拓祈奈尹……你这是什么意思”

    海风将她的长发吹荡漂起，蓝白色的长裙也随之摇摆，少女头上戴着的蓝色旅游帽被她取下，然后换换转过身，一副勉强出来的微笑，但从眼神中看出是犹豫不安。

    「从和你重逢的第一天起，我就和你约定过一件事。」

    她迟疑了一下，继续开口，刻意强调了“重逢”二字。

    「…你忘记了吗」

    十九岁的青年瞳孔微微收缩，一下就会想到了四个月之前，刚刚和拓祈奈尹见面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从灰黑色的钢铁机器下来，以十分严肃又果断的语气对自己说。

    （……让你找回记忆的人。）

    他回忆了一下后，注意到眼前的盯着自己的漂亮少女，急忙点头想要回答，他哪里敢忘记啊，也许会让拓祈奈尹失望，但很困难自己也会被痛骂甚至被揍一顿。

    “记得。”

    科城肯定的开口，看着得到答复后走向这栋似曾相识的房屋大门处。

    即使不一定能够回想起来，曾经的自己也没有十分对过去的记忆感到兴趣，可是他现在不一样，他想要去知道关于自己、家庭，还有这个引领诱导着自己成长的女孩的故事。

    于是，他迈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