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对饮

    这家烧烤摊原来多年前也并没改变多少，简陋归简陋，也还算是整洁干净，室内六张桌子加上门口三张零散摆着，桌椅上的桐油漆水成色也没变化，白色水泥石灰的墙面比十年后要新了几分，也要白一些，没有脱落的那般严重。

    记得十年后，有次就坐在现在这个位置，和钱鸿刚他们日常小聚，那会儿闫敬之和小北刚结婚不久，新婚燕尔，正在备孕期间，闫敬之偶尔溜出来喝酒也是提心胆颤，深怕老婆查岗又要费劲心机去讨好卖乖，为了培育基因优良的下一代，更是自发戒除烟酒，在那段时间里他们聚在一起的频率也是骤减了不止一星半点，所以得空出来，闫敬之也是分外活跃，对他来说人生难得几个知己，在压力颇大的工作之余能够小小的放肆一把已经非常知足，人逢喜事精神爽，话里行间不免透着已婚男人的幸福感，旁敲侧击的催促身边的钱鸿刚赶紧跟随自己的脚步投入婚姻的“坟墓”，也好和他一起做个伴。

    钱鸿刚不以为然，像这样的话他已经从闫敬之的嘴里听了无数遍，回答的口径也是出奇的一致，坦言自己是要迎娶爱情的五好青年，男人就应该以事业为重，儿女私情只会乱他那颗一心扑在工作加班上的处子之心，何况向来对于另一半的颜值有着极高审美要求的钱鸿刚，一般的庸脂俗粉实在难以下嘴，平日里现实理性的他在面对感情的时候却有着大男孩一般的偏执硬抗，和他的外形也是相当匹配，都快三十岁了还是一副青春无敌的少年模样。

    那次恰好邻桌有三个水灵白菜在嬉笑喝酒，皆是娇艳欲滴的轻熟少|妇模样，其中一个从刚走进店门就被杨帆敏锐观察到，他对于姿色在70分以上的成年雌性总是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洞察力，虽不至于被下半身占据思想主导地位，相反在某些时候有一定程度社交恐惧的杨帆只怪当时酒到酣醉，雾里看花中各种欲望都尤为强烈，寻常姿色在他眼里也会变得不那么惹人厌恶，看到姿色尚佳的水灵白菜更是有了一往无前的求偶魄力。正巧钱鸿刚自嘲社交圈子狭窄，并非不想结婚，只是苦于没有天赐良机认识新鲜rou体，一副自怨自艾的悲苦表情。杨帆便以身作则，想给好友以后的社交道路上做个优秀的领路人，在邻桌美女喝到醉眼惺忪之时，抓准机会上前表达倾慕之情，希望可以达成多个朋友多条路的美好愿景。无可奈何花落去，好白菜都早早的被猪给拱了，那个被杨帆看上的轻熟少|妇委婉解释自己已经结婚，瞬间让这个直奔万花丛中去的孤胆英雄原本居高不下的交友成功率又略微下降寸许，在这种情况下，杨帆自然也不会借着酒劲死缠烂打，他的酒品一向不错，喝多就找地睡觉，一个人的那种，况且也没有破坏人家幸福家庭的小人思想，就算那个水灵白菜只是随便找个借口，为了婉拒这种可能有略微轻浮的搭讪举动，杨帆也不想深究，成年人的来往互动讲究点到即止，互留体面，回到自己桌上后也大方承认他这次不幸折戟沉沙，自嘲饮了一个满杯。

    当杨帆沉浸在往事中自嘲偷笑的时候，对面的狐媚少女正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轻轻干咳两声后笑道：“我说杨大侠，就蹭了几串烧烤至于让你这么乐不思蜀吗？”

    本来按照程丞的想法，是想借这次机会请杨帆去一个上的了台面的馆子好好的搓上一顿，也是为了顺便报答上次爬山时候让杨帆背了一个多小时的情谊，现在想来她还是觉得过意不去，至于请客的馆子不用太过奢侈高端，起码也要是可以拍照打卡的网红西餐厅，或者是几个别具匠心的私房菜馆，她在平时花销上一向大方，何况和眼前这个男生一起出来吃饭，情况需要的时候，她也愿意出点血，土豪一回，反正是自己那个混账父亲的钱，自己不花难道要留给他之后找的那个二房阿姨当遗产吗？程丞没有这么慈悲的菩萨心肠，也不想便宜了那个女人。所以当杨帆提议要吃烧烤的时候，而且到了之后见到这里的环境和她预想的有着天壤之别后，她并没有生出多少嫌弃厌恶的恶感，相反杨帆的经济情况她是大概知道的，有人请客也只是选择这种苍蝇馆子，让程丞的心里对杨帆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一个人最难的就是不忘本，不奢望去硬够那些和自己能力不匹配的娱乐享受，她看过太多的男人在事业上有所小成之后，就开始奉行享乐主义，男人有钱就变坏基本适用于绝大多数男人。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侥幸，希望眼前这个男生以后也能一直存有这份初心，不枉费自己一直以来的青眼相加，特殊对待。

    “主要还是能有大美女请客作陪，这得让多少十三中的雄性牲口羡慕嫉妒死。”杨帆从回忆中抽出空档，把视线放回眼前的娇媚女人脸上，嬉皮笑脸说道。

    今天也算是做了件好人好事，又能白蹭一顿晚饭，杨帆的心情相当不错。

    他在小学的时候，每当看到老师抽出几个小崽子的周记开始朗读的时候，就会开始强ren着不笑出声来，才几岁的毛孩子哪里有什么文学修养，一周一篇的文章显然已经让那帮孩子绞尽脑汁，后来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活宝开始尝试日行一shan的诡异文风，今天扶老奶奶过马路，明天给老爷爷让座，后天给哑巴煎饼果子摊主照顾生意，后来那个身为班主任的语文老师实在ren无可ren，摔下周记本呵斥那几个宝贝学生，怎么天天都有那么老弱病残等着他们去帮忙？是活菩萨转世，来人世间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吗？看来自己今天倒是可以写上一篇英雄救美的周记，不知道那个一直视杨帆为得意门生的语文老师在看到他的行shan文后会有何种感想。

    被杨帆这猝不及防的恭维整一时语塞的程丞，此时精致鹅蛋脸上唰的红了一片，赶紧夹起一片凉拌黄瓜来掩饰自己此时的尴尬，咀嚼动作小心翼翼。

    “你怎么知道有很多人会羡慕你？”沉默许久的程丞缓缓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十三中好多男生都暗恋你，这三年光看你收情书，我都撞见好几回了。”杨帆脸上表情极为丰富，为揭发对方的丰富情史而暗暗得意，对面这个女生竟然对自己强悍的吸引力一无所知，就是不知道是真的生性木讷还是欲盖弥彰。

    “我都拒绝了。”程丞神情落寞，手指头在盘里的竹签上来回拨弄就是不下手，男生的话似乎让她有一丝不悦，回答的相当简略，没有更多的言语。

    她因为家庭的原因，本能的就对那些没来由的好感敬而远之，那些男生大多只是觊觎她的脸蛋，并不是真的就想去了解她内心真实的想法，这一点她从小就非常清楚，也见了太多，她甚至有时候会厌恶自己长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面孔，平白多了繁多的sao扰，就像上次邀请她去酒吧庆生的那个男孩，放话要让她坐在他那辆数百万跑车的副驾，带她去沿海公路欣赏临平的夜景，领略商业街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那语气好像全是他家承包的鱼塘一般，说的比唱的要好听上数个级别，大饼蓝图也是一样不落，画的生动形象，让人艳慕，不过这个原本信誓旦旦要给她幸福的男生最终也在程丞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的短信中不了了之，之后只剩下偶尔的礼节性节日祝福。

    “为啥？都太丑了？”杨帆开玩笑说道。

    那些过来给程丞送情书送礼物的青年才俊长，就没几个是能用长相寒颤来形容的，相反都是那种放在哪里都不会掉分的雄性花瓶角色，没有几分样貌怎么敢找上门来接近这朵娇艳欲滴的冰山雪莲，那无异于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时候菜开始陆续的端了上来，杨帆侧身接过盘子，以一种他自己觉得相对舒适的方式摆放在木桌子上，程丞想要伸手帮忙，无意间和杨帆的手指有了一刹那的接触，她迅速抽手端坐，不再画蛇添足，杨帆也只是一愣便马上恢复常态，她见杨帆摆弄完毕，便给自己和杨帆面前的一次性杯子里倒满了酒，浅笑说道：“干杯。”

    “这酒有后劲的，你喝慢点。”还没等杨帆说完，程丞已经仰头往自己嘴里疯狂灌酒，似乎是一下没适应啤酒的味道，鼓着腮帮子久久没有咽下去，表情有些滑稽好笑。

    杨帆无奈摇头，喝完自己杯子里的啤酒，搞笑女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个女人是身体力行的去证明自己，一点没枉费杨帆给她取的这个名号，看这喝酒的架势怎么有点像是在借酒浇愁，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女人的心思真的难懂。

    “不为什么，没感觉。”程丞终于将满嘴的啤酒咽了下去，不以为然说道，嘴角还挂着没来得及吞进嘴里的淡黄色液体。

    看的出来这妮子平时并不常喝酒，动作生涩笨拙，让杨帆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邻居大哥哥诱骗偷喝白酒的场景，当时也是像程丞这样苦不堪言的表情，小时候每天的消遣就是跟着一帮比自己大的哥哥jiejie到处捣蛋，看到桌子底下一个雪碧瓶子里装着透明液体，瓶底还能隐约有几个气泡冒上来，于是在身边几个年龄稍长的毛孩子期待的眼神注视下，杨帆牛饮了一大口还直接咽了下去，嗓子眼直接被辣到冒烟，在地上疯狂打滚，捂着肚子骂娘，这也直接导致在后来的很多年间，杨帆见到白酒就打怵，坚定认为这就是他恐惧的根源，直到工作很多年之后，由于一些场合的需要，才开始慢慢的放下这种戒备心态，甚至还从其中品出一些酒桌上的门道，觉得酱香型比浓香型更加适合自己的刁钻品位。

    “那么多都没一个有感觉的吗？”杨帆笑道，显然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有着极大的敷衍成分，他的好奇心也在此时涌现出来，八卦不仅仅是女生特有的专利。

    感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抽象概念，无非就是大脑分泌过量多巴胺导致，而惊吓、紧张、惶恐一样会产生类似的迷幻效果，并不是只是恋爱的专属反应。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暧昧期的男男女女会选择去蹦极鬼屋之类的娱乐项目约会，原因显而易见，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就是可以制造一些肢体上的亲密互动，和情感情绪上的跌宕起伏，然后便可以名正言顺搂着水灵白菜一通柔声细语的嘘寒问暖，关系自然进展神速。杨帆这几年没在正事上呕心沥血，这些旁门左道的社交技巧倒是研究的真切实在，力求以最优惠的价格获得最大的投资回报率，投入产出比并不只适用在经济领域，穷人孩子早当家，每一个细节都要斟酌再三，所以空手套白狼的完美约会也会时常发生。

    “也许有一个。”程丞拿起一串rou串，小口啄了下，表情含蓄委婉，精致脸蛋底下看不清眼里的波动。

    “哦？谁啊？我认识吗？”杨帆瞬间有了兴趣，抓起一串rou串，大嘴一横就将四块肥腻猪rou悉数扯入口中，大脑里在飞速筛选自己有过交集的男生。

    程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随后看着杨帆缓缓说道：“认识。”

    “你别这么喝啊，喝酒得吃菜的，不然很容易醉，不然等下又要我背你，我可不干。”杨帆抱怨道，哪有女生这么喝酒的，男的还没说要灌她，自己倒是一点不客气，满杯的干，一滴不剩。

    程丞并没有理会这带有玩笑性质的抱怨，只是呆呆的看着对面这个男生，秋水眸子里暗波流转，眼中似有一整片广袤星辰。

    此时外面开始杂乱喧嚣起来，稀稀拉拉作响，是水滴撞击在小店门口铁皮帐篷上的声音，夏夜的雨总是这样来势汹涌，让人猝不及防。

    这世间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这陈旧玻璃推门里阒静安详，暗流氤氲，目光灼灼。

    夏夜的雨晰晰作响，晚风缓慢无章。

    都终究抵不过女孩秋水眉目间的熠熠星辰，以及其间那最为闪烁的一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