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兄弟
程瞎子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向来认为做远比说要重要得多。 当年他遇到李南山的时候，他便是这个样子。通常都话很少，但偏偏这样的人，反而比巧舌如簧的人要可靠得多。 程瞎子一口酒接着一口酒的灌着自己，什么话都没说，但偶尔看向李南山的目光中，又仿佛什么话都说了。 李南山也面带笑容的陪着酒，这种和蔼和温和，以前只有阿囡能够见到过。 酒是不会醉人的，特别是对于他们这些修行者来说。在武侠故事里，高手都能通过内力将酒给逼出来，更不用说他们这群修行者了。 但有一种情况，他们也会醉。 那，就是他们想醉的时候。风儿轻，两人月下饮酒，远处的山，天上的云，摇曳的树影作陪，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 李南山也醉了，他觉得有些头晕，双眼迷蒙。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程瞎子。 当年的程瞎子还不叫程瞎子，只是一个喜欢抿着嘴，双眸直勾勾看着人，不说话的破小孩。 第一次遇到的时候，是在大街上。那时候四方大营混战，造成了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 李南山出山了，因为他听说这个世界出现一种叫做“科技”的东西，人们能利用它制作飞机大炮，威力惊人。所以，他如同一个孤魂野鬼般游荡在战火之中。但可惜的是，他失望了，所谓的炮火奈何不了他丝毫。哪怕他躺在了地上，让所谓的坦克撵过身体，身体依旧完好无损。 与那些想在乱世之中求活的百姓相比，李南山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当时还不叫程瞎子的小破孩。 眼看着这个眼中充满了求生欲的孩子即将倒在枪火之下，李南山出现了，他挡在了这个孩子面前。枪声四起，烟尘弥漫，等到烟尘消失之后，他们二人便不见了踪影。 随后，李南山带着陈瞎子躲开了战事，去往了江南水乡的小镇里。那时候北方正是战乱时，而江南水乡则是温柔乡，一片莺歌燕舞。 李南山看着程瞎子，还记得在烟雨迷蒙的江南水乡中，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两人蹲在了墙角，如同乞丐。 那一天，是还没成为程瞎子的小破孩说话最多的一天。 李南山与还没成为程瞎子的小破孩同时开了口。 “你为什么想死？” “你为什么想活？” 两人听得这话，都错愕的看向了对方。 最终，还是李南山率先开了口。 “因为我活着很痛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朋友、敌人一点点的被时间所侵蚀。你听，周围的声音，有雨声、有弹曲儿的声音、有流水的声音，这些很美妙吧？但在我的耳中，我只觉得吵闹。这个世界，和漫长的生命一般无聊。” “男女、父子、君臣、兄弟之间，他们能够用命来表达对彼此的爱。都说什么过命的交情，但我没有。我想为人拼命，却没有这个资格。我，只能孤独的行走在世间，看花开花落，潮涨潮落，周而复始，无聊至极。” 李南山说罢，这屋檐下顿时沉默了，只有如同雨丝一般的雨水落下来。 两人就这么呆着，看看天地，看看远方，直到雨停。 “我快要死了，但我想活。”程瞎子终于开口了。 “我眼睛快要瞎了，还得了肺痨，但我想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为爱我的人报仇。而且……”那时候的陈瞎子顿了顿，接着说道：“他们，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希望我活下来！这狗屁老天爷，当真是讽刺，想活的活不了，想死的死不掉。” 说罢，程瞎子便躺在了墙角，闭上了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那时候的他想，或许他是幸运的，至少他是死在江南水乡中，耳旁还有若隐若现的曲子声传来，不是死在炮火下。 “小子，你是读书人？”李南山问道。 “算是，家里面出过秀才，念过两年书。但在这乱世，满嘴的仁义道德，不如手中的枪炮。” “什么是秀才？”李南山有些不解，随后他又自语道：“应该就是读书人。” “既然如此，可否想逆天而行？”李南山看着对老天爷不服输的程瞎子突然问道。 “想，但那又能如何？” “我能救你，不过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李南山皱着眉头问道。 “你能看到，一个人活下去的信念有多重要！我爹常说，人的生命有限，但只要活得有意义，便能有无限精彩！” 就因为这句话，李南山带走了程瞎子。 半年后，程瞎子成为了修士，他的肺痨好了，眼睛好了，甚至那一双眸子比鹰隼还要锐利上几分。在这段时间，程瞎子也认识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是被李南山救下来的。 而李南山，也准备游览一圈，随后回到山里继续隐居。 而与此同时，程瞎子也凭借一柄菜刀，为家人报了仇。在李南山离开之即，李南山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已经报了仇，后半生的意义是什么？” “是李大哥你！从此之后，我的命就是李大哥的了，你要是一年不回来，我等你一年，一辈子不回来，我等你一辈子。” 李南山听到这个答案，笑了笑，留下了几卷功法，转身离去。 清风徐来，程瞎子趴在了桌子上，李南山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看着醉倒的程瞎子，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这小家伙盖上。 “李大哥，快三百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醉了的程瞎子呢喃道，李南山叹了一口气，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一个执念啊！ 而他的执念，又在哪儿？ 李南山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便走了，他知道程瞎子肯定会帮自己保护好阿囡的，有问题他也会及时通知自己的，对于程瞎子，他十分放心。 李南山才离开这屠宰场不远，还没离开城郊，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此人穿着西装，拿下了墨镜，从怀里拿出了几支烟，点上之后插在了地上。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瓶酒，洒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兄弟几个，我一定会查明你们的死因，帮你们报仇。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成为了这次查探的负责人。” 说罢，自己灌了一口酒，随后眼眶通红，深吸了一口气，将酒瓶丢在了地上。 可这人一抬眼，便看到满头白发的李南山，急忙拿起了墨镜，遮住了自己微红的眼眶。 “行了，我都看到了。”李南山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这人的肩头，正是张耀。今日的培训结束之后，他便立马远离城市，来到了城郊祭拜他们组牺牲的兄弟，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听得李南山这么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墨镜收了起来。 “说实话，此行危险重重，再加上你们董事长的弟弟，还有登天阁的大小姐，这个活不好干啊！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们想利用我，你要是不想卷进来，可以随时和我说。” 李南山说罢，便懒得管他，转身离去。 张耀深吸了一口气，“噗通”一声，在李南山身后跪了下来。 “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但你要想清楚，此行一去或许就回不来了，值得吗？”李南山顿了顿，轻声说道。 等到李南山的身影消失了，张耀这才对着自己轻声呢喃道：“值得，因为他们是我生死与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