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曾经 第九十六章 重逢的悸动
贵树记忆中的那个重要的日子，转瞬之间便到来了。 那一天，贵树起得很早。那天虽然是周一，贵树却不用担心去学校的事情。为了观看火箭发射，贵树的父亲已经向学校请了假。其实不光是贵树，学校里很多NASDA的工程师的孩子，都在这一天请了假。 吃过早饭，坐上NASDA的面包车，穿越浓绿的田野以及蔚蓝的大海，种子岛宇宙中心那红色的发射塔架便出现在了贵树的眼前。那预定发射的庞然大物，已经矗立在发射塔架上，蓄势待发了。 同行的孩子们都没有见过如此之巨物，纷纷惊讶地哇哇大叫。而贵树则是心无旁骛地眺望着远方蔚蓝色的大海，心中平静如常。 明明一周前，他还在想象这个火箭将会如何飞上蓝天。但一周后，当他看到真正的火箭时，他的好奇心也随之减退了不少。 大巴车一路疾行，秋风卷起海浪，潮鸣的声音不断在打开的车窗边翻涌。前几日岛上阴云密布，今日天公终于作美，点点阳光在云隙间洒下，海风也不如前日那么猛烈。 忽然，《琉璃色的地球》意外地从广播中响起，贵树的思绪便一下子被拉回到了现实当中。这首很久没有听过的歌，却令贵树莫名地倍感亲切。细细想来，上一次贵树听到这首歌，还是在成贺川的时候，同爱乃回家的路上。那时候，这首歌刚刚发行不久，给贵树的更多是新鲜感。而如今给贵树的，却是一股拂面般的亲切的风…… 贵树无视掉了四周吵闹的孩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轻吟浅唱着这熟悉的乐歌。但不知怎地，原本那些早已淡忘掉的成贺川往事，却又莫名其妙地浮上了贵树的心头…… 不过这一次，贵树却并没有在回忆起大家的笑脸时，情不自禁地落泪…… 大巴车经过一路颠簸，终于将大家送到了目的地——火箭之丘展望所。由于车上的孩子们并没有NASDA的相关证件，所以只能止步于这个被称为游客观景圣地的展望所，不过大家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反倒是有说有笑地站在展望台上。而车上的大人则是继续前往火箭发射的场地，等待最后的发射时刻的到来。 现在是旅行的淡季，所以这个展望台上只有贵树一行人在。虽然今天来的很多人都是贵树的同校的同学，但是大家都是从一出生便住在岛上的，鲜少有半途从岛外来的孩子。而在贵树来到岛上的时候，也并没有同很多的人有过深入的交流。所以，今天的贵树，其实可以说算是半个局外人。 现在距离发射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火箭的助推剂已经加注完毕，就等起飞的时刻了。贵树迈着细碎的步伐，在展望台中踱步。四周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不断地传入贵树的耳中，但贵树却对此充耳不闻。他站在展望台的栏杆前，望着远方的那个火箭，心中思绪万千。 他想：“或许当这枚火箭飞上太空了之后，自己的生活便能够安顿下来了吧。” 虽然他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在心里还是这样由衷地祈祷，星原夏祭的那个夜晚，他所听到的一切，一定不会成真。他好不容易回到了从前的生活，不能再令它偷偷溜走…… 火箭的低温推进剂刚刚加注，正从加注口的位置冒出白色的烟羽。工程师们正在对火箭做最后的检查，以确保火箭能够顺利平安地发射。贵树把整个身体靠在围栏上，双眼凝望着远方的发射塔架下那忙碌的人群，轻轻地叹了口气。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轻轻地溜进了贵树的耳中，那声音很轻，轻到令贵树几乎感觉不到它是否真的存在。然后，一个陌生的触感，便在不经意间接触到了贵树的肩膀。 贵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的一瞬便发现身边多出来了一个女孩子，而那个声音和触感的来源，正是身边的那个孩子。 “你好，樱井贵树！”那个女孩子望着贵树那惊讶的神情，轻轻地笑了笑说道。 “你是？”贵树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 “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那个女孩子笑了，轻轻地拍了拍贵树的肩膀，笑着说道。 贵树摇了摇头，他努力地将记忆中的那些熟悉的脸同这个女孩子一一比对，但是却一无所获。 “贵树君不记得也没关系，毕竟你很早就转学了嘛……”那个女孩子也模仿着贵树的样子靠在栏杆上，笑着说道。“我是内田美鸟，曾经在郡山和你当过同学哦！” “福岛的同学？”贵树恍然大悟。他依稀记得，在郡山的班级里，有很多姓内田的同学，但是内田美鸟的名字却是最特别的那个。不仅仅是因为她那很难用汉字写出的名字，更因为她那热情的性格也令贵树深深地记住了这个人的存在。但是可惜的是，在转学后，二人便断了联系。而那一天贵树重遇长井史密斯的时候，美鸟也并没有在现场。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贵树便渐渐地忘记了她的存在。而如今的机缘巧合，终于令二人再度重逢在这座小小的岛上。 “嗯，是啊！贵树君还记得我吗？”美鸟笑了笑，一边轻轻地卷了卷自己的长发，一边说道。 “嗯，当然记得！”贵树点了点头，轻轻地说道。“你就是那时候的班长？” “嗯！是我！你终于想起来了！”美鸟激动地叫了起来，她突然地凑近贵树，想要热情地拥抱她，但是却被贵树拦了下来。 “美鸟同学，你要做什么啦……”贵树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抗议道。 然后，二人之间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美鸟又悄悄地凑近贵树，小声说道：“贵树君……” 贵树一愣，不知美鸟又要做什么，也将身体稍稍地凑了过去问道：“内田同学，怎么了……” 美鸟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贵树君，那天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我虽然是班长，但看着那两个孩子欺负你，还是没有勇气去阻止他们，还要拜托长井同学……” 美鸟越说，她脸上的表情便变得愈发内疚。虽然她知道那件事和她并无关系，她也及时找到老师，化解了这场冲突。但是翌日，当老师走进班里，为同学们上了一堂特别的班会课的时候，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间成为了老师口中的那个“旁观者”。虽然在那场冲突里，大家几乎都是“旁观者”。但是她却觉得，自己也欠贵树一个道歉，欠一个，能够代表全班的道歉…… 然后，等到她终于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贵树却早已离开了福岛。然后就此一别，再见便是今天了。 “不，没关系的。那一次内田同学没有做错什么，而且那天之后，学校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不过还是要谢谢内田同学，你刚刚不是说过，那一天你也帮了我嘛……”他轻轻地拍了拍美鸟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安慰道。本来听到美鸟谈论起那件早已遗忘的事情的时候，贵树的心还是稍稍地颤抖了一下。但是慢慢地，他听到美鸟仅仅是谈论自己的内疚与自责，并非，他的心情也便慢慢地不再如刚刚那般紧张而忧郁了…… 不过，贵树在那之后才慢慢地发现，虽然自己已经慢慢地对那件事释怀了，但是他的心里仍然留存着那铭刻已久的印记。每每想起当时的事情，他依旧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在这之后，二人又聊了很多。很快地，贵树便同美鸟又一次变得熟络起来。 美鸟住在岛间港旁的小镇里，她就读的学校也位于小镇的不远处。她的父亲是受雇于NASDA的工程师，负责维护即将发射的火箭。包括加注燃料、检查密封装置、检修发射塔架等工作，几乎都是归属于他的任务。由于要连夜进行最后的测试，他的父亲昨晚便住在了宇宙中心。而在今天来到这里之前，美鸟也是起了一个大早，换上了平日最舍不得穿的衣服。因为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看火箭发射，他的心中也是澎湃万分，而又在此处同贵树久别重逢，她的心情更是悸动难安。纵使刚刚有些小插曲，但那也只是将自己没有传达到的话语终于久违地说了出口，而且在那之后，她的心情也变得舒畅了很多。 不久，远处发射场那里传来了隆隆的响声，站在展望台的孩子们都被声音所吸引，纷纷好奇地跑到围栏前探头查看。此时此刻距离预定的发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发射塔架的机械臂已经放开了火箭。这个庞然大物奔向天空的旅程，就等控制中心一声令下了。 还有十分钟…… 贵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紧张地狂跳。 还有五分钟…… 大家都感到自己的心在紧张地狂跳。 还有三分钟…… 来到岛上之后的日子开始不断地在贵树的脑中浮现：那些寂寞的夜晚、那些冷清的清晨、偶尔大家到来时热闹的房、大家走后落寞的自己、忙作一团的父亲、夜半无眠听到的时钟滴滴答答…… 还有两分钟…… 大家都在屏息以待那个令人震撼的时刻的来临，在很久之前，就连他们也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来到这个地方，亲眼目睹这庞然大物飞上天空。 还有一分钟…… 旷野里，四下都十分安静，只有海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大海怒吼般的潮鸣仍在回响。 还有三十秒…… 潮湿的海风轻轻地拂过每个人的面颊，就连在大家的印象里无时无刻不在飞翔的海鸥，如今也已经栖枝而立，似乎正在同大家一起期待那个重要时刻的来临…… 十秒倒计时…… 大家似乎如同收到了某种指令一般，不约而同地开始大声地倒数： 九！ 八！ 七！ 六！ 五！ 火箭开始慢慢地点火，下面的喷口处已经冒出了浅浅的火苗…… 四！ 三！ 二！ 紧张的时刻终于到了尾声…… 一！ 几乎是大家喊出“一！”的同时，火箭的尾部喷口处冒出了火苗，随着火苗的越来越大，火箭腾空而起，像是要刺破云端那般，开始慢慢地加速、加速、加速。火箭携带着卫星，冲破了阴云密布的天空，消失在了大家的眼中，开始了向宇宙前进的旅程…… 几乎是在刺穿云层的那一瞬，地面上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他们短暂的人生里所知晓的，最为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