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西苑,养心殿。 朱佑樘在乾清宫享用早餐后,便乘坐玉辇来到这个处理政务的场所。现在的生活已经固定下来了,一天最重要的工作便是处理两京十三省的事务。 刘瑾在这里已经燃起了檀香,而文书房已经将需要处理的奏疏分门别类,按轻重缓急的顺序将奏疏放在固定的位置上。 朱佑樘在宝案前坐下后,便着手今日的政务,正在掌舵着这艘帝国航母。 “河南归德府多县受蝗灾减产,请朝廷减免今年夏粮一半赋税!” “陕西夔州府亡故、徒迁日增,请朝廷减免今年夏粮一半赋税!” “山东兖州府多县受干旱、蝗灾,请朝廷减免今年夏粮全部赋税!” “山东曹州府受洪灾所害,百姓房屋被毁无数,请朝廷减免今年夏粮全部赋税!” …… 由于夏粮收成在即,一些地方官员纷纷上疏请求减免夏税,主要集中在旱、涝、蝗等自然灾害之中。 大明的官员固然是吃朝廷的俸禄,但惦记朝廷下旨减免粮税的官员并不少。 地方官员一旦替当地百姓成功请求免掉税粮,必定会得到地方百姓的歌颂,甚至坐拥大量田亩的官绅还会万民伞等,从而获得良好的政治名声。 像江西巡抚李昂时任山东青州知州在当地出现灾情的时候,发官仓粮数千万石使青州饥民赖以度荒,当地百姓在青州袁海亭为他立生祠以示感念。 明明这些都是朝廷的厚恤,结果功劳都会归到地方官员身上,亦让地方官员对夸大自然灾害是乐此不疲。 当然,朝廷只要同意对地方的税赋进行减免,那么将会出现很大的寻租空间,甚至出现朝廷免税而地方官府照例征税的情况。 特别是在一些土地兼并严重的地区,朝廷一般都会减免地方上的税收以恢复生产,而实际上获利最大的就是有钱的士绅群体。 正是如此,在名声和利益的双重诱惑下,地方官员对请求减免粮税是乐此不疲,甚至已经出现了伪造灾情的情况。 在原先的历史上,弘治元年的税粮从2600万石一下子跌到1900多万石,正是由于弘治听从地方官员的奏疏而大肆免税所致。 朱佑樘自然能够体恤底层的百姓,但知道滥好人做不得,不说免掉的税赋其实很难落到弱势群体手上,而且大明需要农税来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 若是随随便便打一个口号便同意减免赋税,那么大明的财政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到最后只会啥事都做不了。 像此次赣南剿寇,其实是需要财政支持的,所以银钱不可能是凭空变来的,故而最重要的粮税不容有失。 好在,万安和刘吉面对地方官员的小把戏很是熟悉,故而将这些奏疏交给他们票拟,倒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 另外,关于户部右侍郎的人选一直是悬而未决。 由于原户部右侍郎刘忠已经前往地方担任湖广总督,户部右侍郎的位置按计划是由户部十三司郎中担任,但十三位郎中并没有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人选。 只是倒不需要过于着急,自己有着好rou在手,压根不需要担心没有卖力干活的人出现。 朱佑樘知道还是要重视地方灾情,对刘瑾便是吩咐道:“传朕口谕,户部统计历年各地灾情减免情况,汇报成册上呈于朕!” “遵旨!”刘瑾当即便是领命道。 侍到下午时分,一份由赣南而来的奏疏到了案头上。 朱佑樘看到出自王华的奏疏,对此次的南赣剿寇经过有了更详细的了解,而凭着这份胜绩想要护住王华无疑是十分轻松的事情。 即便王越无法替王华洗清克扣兵饷的罪名,但凭借着王华此次的战绩,只需要找一个名目帮王华轻轻抹过即可。 只是让他感到微微意外的是,此次剿寇的功臣竟然是王守仁。 时间拨回到赣南的战事之前,王华在意识到兵饷的事情是被江西巡抚李昂和江西布政使徐怀联手下套后,便选择相信自己儿子王守仁相助自己清剿大帽山的流寇。 赣南巡抚衙门除了八名从府衙那边调来的书吏外,其余十二名都是王华亲自招进来的,而能知晓核心决策的书吏只有四名。 王守仁在返回赣州的途中,已经意识到赣南巡抚衙门有内应,他们的每一步大的行动都是提前被人知悉。 有鉴于此,他故意带上那四个有嫌疑的书吏前去大帽山附近一带绘制地图,而后由赣州假扮成流寇偷袭他们。 那两个内应果然上套,在面对“流寇”就要挥刀解决他们的时候,当即便自曝自己身为内应的身份。 王守仁消除自己队伍中的暗谍后,选择赦免这两名暗谍的罪过,让他们前往大帽山的老巢送去假情报和探听里面的虚实。 大帽山四面险绝,唯一面得上。由于贼设礧石滚木拒之,即将流寇没有撤走,官兵亦是不敢近,这便是迟迟拿不下这伙流寇的原因之一。 由于两名内应带去假情报,他们误信赣州新军是想要捣毁他们在仙女寨的分支据点,便诱使一队人马前去支援。 王守仁早已经亲自带兵设伏,在将这一支人马擒下后,便令一股官兵穿上贼衣。趁着暮色上山,诈为刚刚从仙女寨归来的贼人。 守山的贼人见到王守仁等人上山,并没有怀疑他们是官兵假扮,且历来精准的情报令他们早已经麻痹大意。 侍官兵渡险后,遂拔除这个险隘,令后面的赣州新军全部安全渡险。 虽然贼人很快知道已经兵临城下,但赣州新军都是经过挑选的精壮将士,王华和王守仁亲率大军杀进寨中。 面对从天而降的赣州新军,贼人仅有少数人从狭窄的后山道逃亡,五百人被杀,而近两千人恸哭请降。 正是王守仁的反间计和瞒天过海两计双管齐下,令这股盘踞在赣州境内最有实力的流寇被灭,取得了弘治朝第一场大捷。 随着这伙最大的流寇被剿,剩下小股的流寇已经不足为虑,将赣南境内的流寇扫平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次日清晨,在一把火将大帽山的寨子烧了后,王华率领队伍凯旋而归。 在回程的时候,王华意识到南边的区域过大。这里远离县城,确实不利于朝廷的管理,不由得露出沉思的表情。 终究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很快便想到可以增设县城加强治理,将这里打造成为真正的王化之地。 “爹,你此次得替孩儿向陛下表功!”王守仁对此次的剿寇行动十分的兴奋,眼睛显得一片雪亮地道。 王华正思考着设县的事情,闻言便随口询问道:“这是为何?” “我不要做圣人,我要成为王越那样的人,将来领兵出塞讨伐鞑子封爵!”王守仁设下新的目标,显得心志坚定地道。 王华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竟然又想统兵打仗,便轻瞥儿子一眼道:“王越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要真想成为王越,那就好好呆在家里温书备考!” 尽管他是状元郎,但亦是知晓考取功名的难度。 自己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儿子想要考取进士,至少要苦学十年才有机会,而且还仅仅只是拥有机会而已。 “我可以考功名,但我现在要混上一个军职,所以你此次要替我表功!”王守仁宛如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即信心十足地表态道。 王华再三思虑后,还是决定将事情的始末向皇帝汇报。至于皇帝是否要对儿子进行额外的恩赏,是否给儿子授予军职,这就要看儿子的造化了。 其实经过这一场战役,他亦是看到自己儿子身上的军事才能。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王华克扣兵饷的事情在朝廷发酵,而今朝廷交由王越来查清江西扣饷事情的来龙去脉,而王守仁亦将会见到自己的偶像。 时间悄然来到五月中旬,西苑已经是郁郁葱葱的皇家园林场景。 朱佑樘除了偶尔在西苑的西北边骑马外,时常来到这一座新修的听潮阁中,坐在大液池边上垂钓。 蓝天和白云正倒影在宛如镜面般的湖面上,这里的夏波微微荡漾,而水里的鱼儿正欢快地在清澈的湖边畅游。
太液池的鱼资源十分丰富,加上太监每日都会在这里固定的水域进行投喂,故而成为了一处极好的钓点。 朱佑樘对处理政务是越来越得心应手,每日处理完奏疏后,偶尔会来到听潮阁边上的凉亭垂钓处,坐在软榻上进行垂钓。 木制的浮标下沉,随着朱佑樘的手腕发力将鱼竿提起,一条三指大的鲫鱼当即便跃出了水面,落在旁边的空地上。 身穿三品官服的陈坤眼疾手快地扑住那条活蹦乱跳的鲫鱼,显得恭维地道:“陛下,您钓鱼是真厉害,已经第五条了!” “不是朕的技术厉害,而是这里的资源好!”朱佑樘看到才刚甩下的鱼钓又用了动静,透着几分懒散地道。 整座太液池被西苑圈了起来,而这片水域都是禁钓区,自己现在想钓不上鱼都挺难。亦是这个原因,对前来垂钓倒是兴趣不减。 “微臣家里便在珠江之侧,但能像陛下每次动标都能钓起,实属垂钓之高人也!”旁边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显得恭维地道。 朱佑樘看到已经收获不错,便对旁边的刘瑾吩咐道:“侍会将两条带回去交给牛蒙蒙,让她用来喂小花!” “遵旨!”刘瑾不知道牛蒙蒙哪里修来的福分,这一份恩宠令他都生起一丝妒忌,当即便恭恭敬敬地道。 朱佑樘收起了鱼杆,端起旁边宫女刚刚泡好的茶喝了一口,打量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官员道:“户部山东司员外郎吴裕?” “微臣在!”吴裕急忙回应地道。 朱佑樘认真地审视这个有上进心的户部员外郎,便放下茶杯淡淡地询问道:“你当真认为山东兖州府今年汇报的灾情有猫腻?” “臣翻阅了历年山东各府县的雨泽录,臣以为兖州府今年的旱灾恐有不实!”吴裕面对询问,显得一本正经地道。 朱佑樘扭头望了望陈坤,显得认真地询问道:“陈卿,你怎么看?” “臣看到吴员外郎的总结归纳,亦是以为山东兖州恐有猫腻!今黄河有工程督造,臣以为可以此为名义,由吴裕前去暗访,以查其中的虚实!”陈坤迎着朱佑樘的目光,当即说出自己的计划道。 朱佑樘知道这个事情确实可以派人下去查实,便是认真地询问道:“你以为山东巡抚钱钺此人如何?” “回禀陛下,臣跟此人并无交集,亦不晓得此人品德如何?”陈坤自知自己的资历浅,不由得苦涩地道。 朱佑樘思索片刻,便做出决定地道:“钱钺今年年初方由贵州按察使升任山东巡抚,只是此人德行不清,故此次行事不为任何人所知!你跟工部屯田司郎外员刘柊禹一起秘密前往山东兖州府,陛授你们两人便宜行事之权,查山东兖州灾情虚实!” “臣领旨,一定不负陛下恩典!”户部山东司员外郎吴裕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当即便是恭恭敬敬地表态道。 陈坤看到朱佑樘还要在这里钓鱼,便识趣地带着吴裕告辞离开了。 朱佑樘看着湖面上的浮木,亦是开始思考山东这个重要的省份。 明朝历史上的山东的瘟情很多,一则是受黄河泛滥之苦,二则是饿死的人多出了瘟疫,主要是由于土地兼并比其他地区要严重所致。 想要解决山东的问题,除了治理黄河之外,更重要还是要着手处理土地兼并问题。 兖州府? 曲阜的孔家不就是在那里吗? 似乎……有点意思了! 朱佑樘突然联想到山东的曲阜孔,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微笑。 只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次日清晨一快骑由西北方面而来,这份塘报很快便送向了西苑,交到朱佑樘的手里。 朱佑樘在看到来自大同塘报的时候,脸上却是充满了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