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知恩图报,如此清官?
都察院的刑堂之中,何乔新岿然而立,仿佛是万法不加身的圣人般。 明明他收受人参跟黄裕取得金融牌照的事情有关联,但他在这个事情竟然早有防备。 不仅将责任推给了户部和刑部郎中杜健,而且指出这般追责的弊端,更是将自己巧妙地摘得干干净净。 这……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面面相觑,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清流领军人,分明就是一个官滑如油的伪君子。 明眼人都知道黄裕取得金融牌照跟何乔新有关,但偏偏这个人收了重礼,竟然不是他来亲自经手。 到了这一刻,他们亦是意识到尚书级的高官不是没有问题,而是他们早已经巧妙地将风险扼杀在摇篮中。 “倒是一张巧嘴,这般都要将自己摘得如此干净!”王越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做事滴水不漏的刑部尚书,只是早已经看穿一切地道:“刑部郎中杜健此人原本是江西的知县,是你担任吏部左侍郎之时将他提拔起来的吧?” 咦? 王煜顿时一惊,却是没有想到何乔新竟然还担任过如此要职,当真是小瞧了这个其貌不扬的刑部尚书。 都察院有不少官员并不知晓何乔新的底细,而今听到何乔新担任过这个要职,顿时意识到何乔新的能耐远超普通的刑部尚书。 “老夫不管担任何职都是为朝廷尽忠职守,不知王总宪何话是何意?”何乔新没想到王越连这层关系都已经查到,但一副正义凛然地反问。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不由得嗤之以鼻,若其他官员或许是尽忠职守的好官员,但眼前这位刑部尚书压根跟“忠”字不沾边。 只是他深知眼前这位尚书确实棘手,困难程度远超以前所遇到的油滑官员,不由担忧地扭头望向王越。 一时间,整个刑堂都安静下来,这场审讯似乎进入了停滞状态。 王越发现眼前这个尚书级别对手确实是不同凡响,但亮出一份清单道:“既然如此,那么人参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本官这里还有一份清单!” “什么清单!”何乔新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顿时警惕地询问。 王煜等人纷纷扭头望向王越,却是希望王越准备后招,不然还真的只能释放这个大jian似忠的刑部尚书。 王越看着清单的内容,眼睛闪过一抹苦涩,便选了几条念了起来。 “任职山东巡按期间收受济南府推官赵理西湖龙井半斤!” “任职四川巡按期间收受新都知县赵季节八十年女儿红十坛!” “任职刑部右侍郎督察两准盐税收受两淮都转运使林富田千年灵芝一个!” “任职吏部左侍郎收受漕运总督陈明远冬虫夏草二十斤和极品燕窝三十斤!” “任职南京刑部尚书期间收受两广总督宋旻通过中间人转赠的龙涎香三百克!” …… 随着这一张清单的内容被念了出来,形势骤然转变,而胜利的天秤正在恍然地倾向了正义的一方。 这一项项的清单不仅指明礼品的数量,竟然还有日期和行贿人员,一下子将何乔新的底裤都扯了下来。 啊?怎么可能! 何乔新的忘记像是重新被唤醒一般,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堂上的王越。 西湖龙井、陈年佳酿、千年灵芝、冬虫夏草、燕窝、龙涎香……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的脑海飘过一个个稀罕之物,这位刑部尚书可能是不取一文,但人间精华当真是一样都不放过。 敢情刚刚的野人参还是开胃小菜,千年灵芝和冬虫夏草是何等名贵,龙涎香更是舍得用上,还真是奢靡至极的生活。 砰! 像是一枚精确制导的导弹般,正中何乔新这个靶心。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你不是今天才调查老夫!”何乔新的心里一寒,显得后知后觉地震惊道。 在前来都察院之前,他一直以为是皇帝突然向都察院施压,都察院这才仓促间调查自己,所有才胡乱给自己一个受贿的罪名。 只是王越如此详尽地揭了自己老底,虽然不知道王越从哪里弄来的清单,但王越必定不可能是今日才开始着手调查,而是早已经着手针对自己。 一念至此,他发现事情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掌控,甚至还有可能会栽在这里。 王越看到何乔新已经反应过来,显得十分平静地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已经将你这么多年收受的厚礼记载得清清楚楚,而这些厚礼初步的估价是……十万两!” 十万两?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听到这个估价,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直以来,大家都知道何时新不收金银,敢情这不是何时新洁身自好,而是打造一个清官的人设罢了。 哪怕努力打造清官的人设,但何时新其实并不是真的不拿,反而拿的东西比一般官员都要多,有几个贪官能拿超过十万两呢? “且不说估值十万两又是你在信口开河,这上面的记载可有人证物证?”何乔新的眼珠子一转,当即进行狡辩道。 王越迎着何乔新狡猾的目光,便认真地询问:“如此说来,你是不打算承认了?” “本官没有做过的事情,亦或许是你在此夸大其词的东西,本官如何能承认?”何乔新知道大概是师爷背叛了自己,但仍旧果断拒绝招认道。 虽然自己确实从不收取金钱,但却是一个贪图物欲的性子,很喜欢享用这种高档的东西,这点在官场其实不是太大的秘密。 只是这些昂贵的东西根本不好估价,而且都是人家心甘情愿赠送给自己的东西,根本算不上行贿。 至于那些给自己送东西的人,只要自己缄口不承认或贬低礼品的品质,相信送礼的人不可能自寻烦恼进行招认。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面面相觑,发现眼前的刑部尚书比以前任何一个犯官都要难对付。 王越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却是突然掏出几份供状:“这张是原济南府推官赵理的供状,这张是新都知县赵季节的供状……这张是原两广总督宋旻,上面将东西的品质和来处都记载得一清二楚。何尚书,你难道还不打算承认吗?”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的眼睛纷纷亮起,看到王越竟然连这个都已经准备妥当,不由怜悯地望向刑部尚书何乔新。 何乔新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对手,若是自己遇上压根无能为力,但自己这个顶头上司却是一个妖孽。 不仅将何乔新的底查得一清二楚,而且还将那些行贿官员的供状拿到手,可谓是人证物证齐全,压根由不得何乔新抵赖。 “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些的?”刑部尚书何乔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显得十分愤怒地质问道。 王越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认真地思索片刻:“若真要论起来的话,应该是你第一次参与最高会议,当时老夫便觉得你天生反骨,所以便已经对你起底了!” “就因为这个?”何乔新的眼睛一瞪,显得十分震惊地道。 按着对方的潜台词,仅仅是因为看自己不顺眼,怀疑自己不够忠诚,便对自己大起底,简直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行为。 王越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显得理所当然地道:“不然呢?陛下将老夫从一个谪居之人提拔成为治盐钦差,对老夫更是无条件信任,现在让老夫回京来纠察百官。治国如治军,老夫自然是要盯着你们这帮重臣,从而掀出害群之马!” 他王越虽然恃才傲物,但亦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在皇帝登基之初,便起用自己以钦差的身份治盐,更是赐予自己尚方宝剑,给足了自己施展才华的舞台。 此后的斩斩杀杀亦是无条件支持,为了让自己能够担任九卿的要职,更是暂时押下自己的军功。 他王越虽然懂得治军,但对治国终究是一个门外汉。 反观弘治帝所治下的帝国蒸蒸日上,不仅减轻百姓的赋税和整顿金融挽救破产百姓,而且通过发展纺织业给部分百姓谋利,更是收复建州安置百万流民。
若说自己是天生的帅才,那么弘治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 他知道治国之事轮不到自己指手画脚,所以继续发挥自己所长,像是在军中那般揪出害群之马即可。 他刚刚进宫面见了皇帝,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皇帝是如此的生气,如此痛恨一个臣子。 其实他早已经看得出,何乔新虽然表面跟大家共同商议如何振兴中华,但实质暗地里却搞小动作。 像此次朝廷推行国债,明明是一个指挥得当的战斗,结果因为何乔新这个小人出尔反尔,不仅让整个作战计划失败,而且还让皇帝痛失头号大将。 他其实能够理解皇帝的那份心情,曾经他亦是做出最好的作战部署,结果一个部将偏偏不遵从军令,致使自己的爱将死在蒙古人的刀下。 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自己提前调查算是给皇帝找到了宣泄怒火的理由,但晚上一步又让内阁首辅遭到这个小人的暗算。 “老夫确实接受一些官员所赠的茶酒之物,但若这都算是贿赂的话,那么文武百官有谁还干净?”何乔新看到证据确凿,便愤愤地反问道。 虽然自己确实露出了破绽,但自己所贪的并不是金银,而是拿的是实物。 自古以来都是法不责众,若弘治敢将敢收受人参视为贪污受赂,那么次辅刘吉、吏部尚书李裕和户部尚书李嗣等官员会怎么想?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卖命呢? 正是如此,何乔新知道要抓着实物这一点不放,更是要将所有人都一起拉下水。 这……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知道这个确实是实情,若不是金银之物,这些还真算不上是行贿之罪了。 王越知道何乔新在偷换概念,显得一本正经地道:“京城确实收礼的官员不少,但实物总价值十万两的,目前只有你一个!你恐怕有所不知,黄裕将人参赠给了户部尚书李嗣,但李嗣便以价值过重为由给拒绝了!” 华夏确实无法避免这种人情往来,但同样礼物亦有轻重之分,而何乔新确实抵住了金银的诱惑,但其实是一个追求奢靡生活的人。 哪怕是当朝阁臣,亦是没有想到享用龙涎香,但何乔新竟然不拒绝。 反观户部尚书李嗣面对价值千金的人参,亦是知晓这种人参过于贵重而拒绝,结果这个不拿一文的清官竟然收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都察院分明就是刻意针对老夫,老夫不信李嗣那帮人没有接受过贵重的礼物!”何乔新知道只有将其他人拉下水,自己才能上岸。 王越一眼便看穿何乔新的小伎俩,便做出决定道:“今日之事只论你一人,是否要将你以受贿论处,此事需要先行上奏陛下!”顿了顿,矛头直指王越道:“有鉴于此,今晚便委屈你在都察院大牢里过春节!” “你敢!”何乔新看到王越竟然要关自己进牢房,当即愤怒地大声喝道。 王煜当即上前,显得神色不善地威逼道:“这里是都察院,你还是乖乖配合免受皮rou之苦,请吧!” “何尚书,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边镛等官员自然是站在王越这边,现在证据已经明朗,而何乔新得罪的是皇帝,他们又什么理由不将人关起来呢? 何乔新气得咬牙切齿,只是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违抗,恨恨地瞪了一眼王越,知道自己大概成为大明有朝以来第一位在牢里过春节的刑部尚书了。 正当何家人和礼部左侍郎丘濬等着何乔新办完事情回去的时候,结果却被告知已经被收监,顿时让所有人呆若木鸡。 这里的事情上报皇帝的时候,朱祐樘并没有急于对何乔新定罪,而是当即召见百家院的张升和谢迁。 杀人,终究还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