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唐菀蝶（5）

    爆竹声中一岁除。

    自画楼之日后，叶子启、顾峰为防止节外生枝，提前返回了军营；唐菀蝶心里怀着婉转心思，此后竟每每夜里难眠，偶尔困得烦了，就拿出个头上绣着“叶”字的小人扎一扎，日子过得倒也算和平。

    如此过去六日，年关到了。

    除夕夜，丫鬟小梅在闺房里为唐菀蝶仔细梳妆打扮着，虽然不出门去，唐菀蝶今天还是穿了一件整齐的碧绿裙裳，这是因为，她一会儿要去见许多客人。

    “啧啧，小姐真美，今儿晚上那些公子一定不舍得走了。”小梅打理完了，将唐菀蝶仔细打量一圈，啧啧称赞道。

    “臭丫头，你还真希望主子我赶紧嫁人啊？”唐菀蝶拧起小梅的脸说。

    “不敢了，不敢了。”小梅慌忙求饶道，于是唐菀蝶把手放开，小梅却又低声说：“是呀。”

    “什么？”唐菀蝶一怔。

    “要是小姐嫁人了，就留在城里了。”小梅低声说。

    唐菀蝶闻言，叹了口气，抚弄起小梅的头发来，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寒叶城里的居民们历来把春节视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即使是马贼肆虐的如今，也丝毫没有削减他们庆祝新年的热情。

    依照寒叶习俗，除夕夜要在城里面举办“灯会”，平民们要齐家上街，游玩赏乐；而高门大户间，则要相互上门拜访，细叙交谊。

    在这一天，老人们的唠叨不会被厌烦，小孩们会围在两家老人的膝盖前，听老人们回忆讲述两个家族过往的交情与荣光。

    青年男女则更是期待着这一天——未婚的男子会被家中长辈带出来，去交好的各大家族府中拜访，未婚的女子则要穿好最漂亮得体的衣服，帮助长辈们接待往来贵客。

    因为这些拜访的真正意义，正是给这些出身高贵的青年男女们，提供一个相互结识的机会。一旦双方有意，过几日，就会由男方发来媒约，成就一段段金玉良缘。这对于豪门大族间，通过通婚来巩固地位，具有重要意义。

    这正是小梅仔细替唐菀蝶打扮的原因，她希望小姐找到一个好夫家。

    但唐菀蝶对此却不以为然。

    简单来说，唐菀蝶对于今晚要来家里面拜访的这些贵族青年们，看不上。

    究其原因，虽然这些王城青年，已经是国内一等一的富贵子弟，但唐菀蝶却是寒山弟子，在元一门修行的时候，门人们交游议论，无不是放眼九州四海。雎国终究只是雷州的一个小国，而且地处嵩朝与乾州人冲突的最前线，要让她嫁夫窝居在这样一个危险地方，她是很不愿意的。

    更重要的是，依唐菀蝶所了解的九州时事，在即将到来的混乱时代里，唯有强大的武力才是安身之本。

    而父亲身为少府织染署官员，所结交的也都是文官，今晚要来的这些整日和哥哥唐昭一块儿混迹的纨绔子弟，一个个只会吟咏艳辞，却不能跨马提枪，仅有的资本就是家族里的财产积累，可这些在乱世里一冲就散了。

    而唐菀蝶自己虽然道法六品，却是个以辅助型法术为主的结界师，她需要的是一个武艺高强、能够为她近身护法的男人，这样她才会有安全感。这些，都是今晚来府里拜访的青年所难有的。

    可无论她是如何想的，说到底都没什么用处。对女人来说，世上还有一个比所有道理都更重的东西——

    父母之命。

    就像丫鬟小梅一样，她的父母长辈这时已经牟足了劲，要借着过年，给她指一个亲家，嫁出去，好把她永远留在寒叶城里面。

    纵使唐菀蝶的眼光能够展望九州大地，可对于家族中的人来说，女儿最重要的作用，还是嫁个能够反哺家族的好夫家。

    若是唐菀蝶嫁出寒叶城去，能给家族带来的回报，终究是天高路远、微乎其微，远不如嫁给城中的高门贵族。

    在她这个容貌端丽、道法高强的女儿身上，家族对她的婚姻寄予了厚望。

    父亲唐思周甚至已经明言，如果她不在寒叶城里找个人嫁出去，就绝不许她再回寒山上修道！

    “小姐，你都把我的头发全弄乱了。”小梅带着哭腔说道。

    唐菀蝶这才猛然惊醒，她走神的时候，一直拿着小梅的头发瞎摆弄，已经给她摆弄成了一个大鸡窝。

    “嘿嘿，没事，还有时间，jiejie我给你梳头。”唐菀蝶笑道。

    两个女子玩闹一番，门外面突然就闪出个人来，正是大少爷唐昭，朝她们喊道：“二妹，还等什么呢？快去前厅，王府的公子到了！”

    唐菀蝶答应一声，和小梅一块儿走到前厅，来帮着母亲收拾招待。送走了王公子，又来了李公子、孙公子……客人络绎不绝，母亲兴奋地抓起唐菀蝶小手直嘀咕：

    “娘看那王公子是真对你有意，李公子稳重些，可眼睛也一直往你这边瞟……王府的太爷是那位司徒，李府的太爷是司寇……”

    唐菀蝶勉强应付两句，只觉得心中好不耐烦。好容易找了个空档，便借故出来，躲到府里的花园池塘边，好好大喘了几口气。

    这时府墙外面，正远远地传来嘈杂嬉闹声，爆竹飞过墙头，在乌黑的天幕下，不时爆出朵朵彩焰。唐菀蝶不禁心生羡慕，想到外面灯市正热闹，也不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

    她轻轻地在池塘边坐下来，仰望起夜空中的繁星，脑袋里不禁回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曾经，她年纪尚幼，也是最喜欢坐在这个池塘边，仰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发痴。

    那时她小脑袋里整个盘旋着关于星星月亮的种种传说。她总相信月宫里住着嫦娥，总有一天，要从那影影绰绰的桂花树下飘飘走出；而那璀璨的星星呢，一定是织女因为思念牛郎，串起自己的眼泪，所织出的珠帘，平铺在了整个天幕上。

    她很想什么时候飞上天去，抓住珠帘的一角轻轻一抖，让这些明亮得耀眼的泪珠纷纷落下来，穿过云端，落在脚边的这个小池塘里。

    唐菀蝶轻轻地向天上伸出手。

    她已经长大了。

    她在寒山上刻苦修行，已经能够平步履水、呼风起雨。

    可为什么，还是飞不出这座府墙呢？

    什么时候，她才能够摘下自己的星星呢？

    在唐菀蝶的心中，突然升起警兆！

    唐菀蝶默默站起身，从手中召出法宝白玉瓶，向池塘东面走去。

    自从那晚叶子启和顾峰闯进府里以后，她便自己在府里设了一层结界。

    所有不经正门闯进唐府的贼子，她都可以立刻发现行踪。

    这一刻，危险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