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廉洪野（2）

    廉洪野此刻也回头望着雪山的方向，说道：“长老，把封印解开吧。”

    跟在一旁的乐仲闻言惊咦：“将军，老夫还能把这‘千里寻踪咒’，再压一个时辰的。”

    “不必了，潘谷拉吃了大亏，此时得知我的行踪，必然急于泄愤，轻军冒进，这是我们唯有的机会。”廉洪野道：“而且，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乐仲依言解咒。

    廉洪野继续领着大军走到九万目河边，深青色的河水也向他们涌来。风萧萧兮，江水寒冷，雪山下的长河上浮动万千的波粼，在岸边炸起白色的雪浪。

    骤然变换的形势下，二卫数千军士，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情，有人因为丢掉了饭锅而心情惴惴，也有人因为险些被蛮族呛死山中，而憋怒的很，而叶子启，只想着拔剑告慰亡魂。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鼓声！

    声音不甚响亮，却在耳畔气势低沉地延绵不绝，让人忍不住向雪山望过去。所有人依稀中看到了一个跳舞的人影子，那是一个蛮族的萨满。

    他穿着不同于普通蛮族战士的华贵服饰，头上戴着鹰头兜帽，帽下垂着五色缯条，长及遮面，尾部悬着小镜。他腰间系着铜铃，手中抱着皮鼓，摇铃击鼓，裸着足在雪地上跳舞。

    他的舞蹈就像是喝醉了酒的人，若癫若狂，摇首摆尾，他的口中唱着没有人能听懂的歌，唱得越急，跳得越急，最后啊，他跳得飞了起来！

    一时铃声、鼓声大作，无数的雪在他脚下升起！那是大地的孩子，那是岩石的巨人，抖落满身的积雪，在永眠的土地上站了起来！

    那石巨人有多高？一丈？两丈？三丈！

    他还在跳，他还在舞，一座座石巨人拔地而起，向着他们，踏来了脚步……

    “喝！”廉洪野一声大喝，雷吼功声震四野，把所有士兵从幻觉中惊了回来。

    可幻觉消散，士兵们又发现，刚才看到的并不完全是幻觉，远处的雪山上，真的飞升起一个小人，一座座石巨人真的从雪山中爬起，向着山下踏来！

    雪色的垂天巨毯上，涌现出无数灰色的蚁点，密集地向着他们攒聚。

    蛮族追来了！

    一霎间，所有人都明白，决战开始了。

    不管他们是否做好准备。

    “乌合萨，果真是接近了通天巫的人啊。”廉洪野轻叹一句，然后打马面向二卫全军，轻松笑道：“怎么，让几块石头就给吓着胆子了？”

    他调动多年雷吼功力，即使轻笑叙语，也让全军听得如雷贯耳。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来，问问身边的老兵，看看身后的河流……”

    廉洪野轻笑着说，他仿佛无意再带军多撤离一步，反而策马在阵前巡视，视察着他最可靠的军队：

    “这里，就是十五年前马王伊屠逃走的地方！”

    此言一出，全军惊呼，一个个忍不住四下张望。

    如果说，廉洪野是雎国所有武人心目中的神。

    那么廉洪野打败马王的战场，就是所有武人心目中的圣地。

    “回头看看这片河水吧，十五年前，本将军就曾亲眼看着马王坐船，从这片河面上逃走，那个晚上，本将军却没能做一个好梦。”

    战士们跟着廉洪野的话回望身后，江水滔滔，这可以是蛮族的退路，却绝不会是他们的。他们除了拼死一战，已经无路可退。而廉洪野的声音还在耳边炸响：

    “十五年来，本将军每一次梦到这条河水，这里都下着雪，然后，河水结了冰，马贼们骑着马，从冰面上跑过来。

    本将军就在这时候从噩梦里惊醒，可是，却从来无法结束这场噩梦，因为本将军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真的从乾州回来。

    你们呢？你们有没有做过这种梦？梦见铁马？梦见冰河？在你们用河水对岸的蛮族吓唬小孩睡觉的时候，你们的孩子、妻子、父母，有没有做过这种梦？梦见马刀捅破了胸口，梦见烈火焚毁了家园？”

    廉洪野拔剑立马。

    “如果我们放他们从这片这场战场上离开，那么所有的噩梦都会成真！现在，你们要退后吗？要纵容自己软弱吗？要因为几块石头，要因为对面多了几头畜生，就对着十五年前在这里奋战到死的亡魂，展现你们的胆怯吗？”

    “不！”军中有人忍不住怒喊。

    “那你们要怎么样？”廉洪野大声质问。

    “战！”

    士兵们吼声如雷。

    “战！战！战！”

    “这就对了。”廉洪野狞目微笑：“站稳你的脚，握好你的枪，没了锅釜，就去马贼那里抢来他们的饭锅！别让十五年前的老鬼看笑话，这一次，我们来守卫家国！”

    鼓声到了，最先跑来的是蛮族那些翻山而来的步卒，他们吼叫，他们挥刀，他们是一群嗜爱杀戮的奔狼，旁边跟着萨满cao控的石巨人，五、六、七……八！八座巨人踩裂大地，他们的来势铺天盖地，杀气令天空都窒息。

    但此刻，无人畏惧！

    廉洪野调转马头，面向蛮军，举剑高唱：

    “履蛮之血涉大江——”

    全军阵列，举枪前进，一同高唱：

    “履蛮之血涉大江，悬蛮青天上，埋蛮紫塞傍。蛮无人，嵩道昌！”（注）

    杀意的洪流碰撞在一起，最顽强的意志化作战吼，在万目河边狠狠冲撞，刀、枪、剑、戟，映着微弱的天光，在最后，都化作血色的凶器。

    一朵血花在战场中鲜艳绽放。

    叶子启和顾峰背靠着背，顶在大军侧翼的前线，疯狂杀戮出一圈尸体环绕。

    “你说的……是真的？”在顾峰说了什么之后，叶子启脸色大变，气喘吁吁地问。

    “我已经找薛义确认过了，”顾峰不回头地答道：“这些蛮子一直在喊的口号，是他们首领的名字，‘潘谷拉’，这个口号不陌生吧，那一天，那些人喊的都是这个名字。而且他们的纹身，也是各个部落独有的，纹鹰的，只有烈风部……”

    “混账……”叶子启抬头望向远处烈风部的首领，那个叫作“潘谷拉”的年轻武人，那就是带着马贼屠虐他家乡的人！

    他不自觉地就向敌首迈动脚步，顾峰瞥见一惊，赶紧拉住他：“你干什么？我们的任务是守住侧翼，而且你想放下这些人不管吗？”

    叶子启回头，看见手下十来个人，都在守着他，牙齿几乎咬出了血：“知道了。”

    二卫大军后方，侠义道七八百人按兵不动，“火阎王”程霸忍不住摩拳擦掌：“长老，我们也上吧！”

    “不，再等等。”乐仲长老说道，他凝土为台，观望战局，耳畔尽是雎国兵士呼声动天。

    尽管蛮族骑兵数千，已经从远处绕道而来，加入战局；尽管烈风部萨满众多，法力高强，风声呼啸；尽管石巨人举步震地，巨足踏阵，坚不可摧——可廉洪野、薛义冲阵在前，无人可挡，雎国二卫背水血战，人人以一当二，竟与蛮军杀了个旗鼓相当！

    身临此境，即使以他半百之身，亦不禁心头血热，剑气长鸣。

    可是，乐仲还死死记着廉洪野的命令，廉洪野告诉他，侠义道不善战阵，而五灵异术颇多，要作为一支奇兵，等到蛮军阵线被杀得动摇的时候再行动，一动就直接杀向蛮军最深处，去把那五个站在祭台上、穿着最华贵巫服呼风唤雨的萨满给斩掉！

    可到了此刻，乐仲已经看出来，二卫竭尽全力，也只能支撑阵线上的平势，而无法让蛮族攻势松动，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乐仲不禁凝思，是否该随机而动，而不是坐这里死等？

    廉洪野不让他直接参战，除了考虑到侠义道是友军的情面，是否还担心自己手下的侠客不习惯战场氛围，会内心崩溃逃散，而影响士气？毕竟二卫现在能支撑住，完全就是靠一口士气撑着。可自己的人没这么怕死啊。

    廉洪野让他等待的战机，真的还会出现吗？

    就在这时，林鸿羽惊咦一声，伸手向远方一指：

    “长老，您看，那是什么？”

    ——

    注：歌词改编自唐·李白《胡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