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棋老（1）

    武宣元年，北国郊野

    马乱，兵荒。

    朔风怒号，把路上行人脸面皆割作白色，多颤颤巍巍瑟缩在官道旁，独有一驾马车，扬蹄疾奔。

    马车上有一个青年男子驱策，车厢中蹲坐一对少年男女，车上无篷，两少年都被风吹得厉害，脸色中更时而透出惶恐。

    青年男子不时回头询问两少年的情况，两少年神魂失守，说不出句完整话来。青年男子是两人的兄长，看这情形心里疼惜，却也无法，只能抱怨起这天塌地陷的世道来。

    原本，他们都是生活在王都里的人，弟妹二人生活优渥，不曾经历什么风浪。

    可就在前些日，妖族大军攻进了城里来，满城妖魔飞舞，食人骨rou，便是当朝侯王，据说都出了事。全靠着青年法术高强，一路破关斩魔，才带着弟弟meimei从王都杀了出来。

    出城之后，他们先躲进了附近的村镇，调养疗伤，等待消息。

    村镇里很快就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流民，人们用土堆成土圩，防御妖族，里面则搭起席棚，一家住一棚，户户脚趾相错。但凡走出棚来，只听外面没有一棚不是哭声。

    有的是男女老幼相抱而哭，有的是僵卧草上，色如死人。有的是只穿单衣，有的是破布被体，遍地乱世苦命人。

    到了这时，弟、妹两个便已经有些惊惶失魂，更可怕的却在后面。

    等村里粮食快吃完了，就出现了偷窃行李的情况，斗殴厮骂声，终日不绝于耳；

    再到后来，情势日益严重，只要有人拿出饭来，旁边就没有不上去抢食的，面馍掉到地上，周围人一齐相拥奔集而上，伸出无数鸡爪一样的手，狼搏虎斗，顷刻抢的连颗渣都不剩下。

    甚至连少不经事的meimei，都有一天突然抓着木板子上去，朝人脑袋上猛砸，只为了护住马车上的粮食不被人抢走。

    人人相杀，邻里成仇，青年凭着一身法力，勉强护住马匹没让人抢去烤了马rou。

    可这时妖族又攻了过来，青年知道人心离散，虽有上千人，却也守不住了，率先带着弟弟meimei逃出村镇去。回头只见妖魔蔽日，遍地哀哭。

    “啪！”

    鞭子狠狠打在马屁股上，可马也是多日吃不饱饭，如何是跑不快了。青年心急如焚，他是知道，后面有妖魔追着的！

    果然，不多时，后方哀嚎声起，那些瑟缩不前的行人都疾呼奔跑开了，可又如何比得过妖兽脚程？

    青年只顾甩鞭，忽然空中一声叱呼，一大团黑影子扑了下来，青年本能地举臂防御，那黑影却一下子扑在马匹上，一口咬上，便想整只拖走。

    青年袖中暗箭击发，射在黑影上，登时黑影和马匹一齐翻倒在地，马车在甩出一个大大的拐弯后，也停了下来，这时青年终于看清了黑影的模样，豺狼身，人面，背生双翼，分明是一只强壮妖兽。

    “化蛇。（注）”青年咬牙念出了妖兽的名字，据他所知，这妖兽不仅生命力强，而且行动时往往是成群的。

    果然，头顶叱呼连声洒落，青年一抬头，十多头化蛇妖兽，展翼盘旋到了他头顶上，为同伴受伤而愤怒嘶叫。

    青年乃起身退一步，站到马车上，双臂一张，五道黄色圆符在地上张开，从里面各自爬出了一个木儡人来，个个张弓搭箭，朝天便射！

    化蛇纷纷大怒，一齐飞扑下来，青年迎风登空而上，右臂忽然胀大，变成一只硕大傀儡木手，一巴掌拍上去，把七八头化蛇一起呼飞。

    也有漏网的，爪子扑在他身上，抓破了衣服，露出里面的护身木儡，青年以手化刀，便与那数头化蛇继续贴身rou搏，血雨洒落在马车上。

    妖兽戾声哀嚎，青年也撑不住，掉落马车，足足三头化蛇兴奋地追袭下来，眼看要以利爪捅死青年，马车两侧地面却突然亮起符文，竟从左右各拔地长出一只木儡巨手，“啪！”地一合掌，就把三头化蛇给拍成了rou酱！

    这回化蛇妖物都被吓退，青年也摔进车厢，身上伤口不少，一时难以站起来，他的弟弟meimei一齐扑到他身上，叫道：“哥哥！哥哥！”

    “得快一点……”青年口中艰难道，不顾伤势，挥使灵力，控制一个骑兵傀儡跑过来，把马车改绑到木马上，要继续逃跑。

    “叱——！”一声尖叫盖在了他的头顶。

    青年再度抬起头来，喤喤三十多头化蛇扑腾着翅膀飞冲过来。

    青年一下子喉咙哽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一颗心摇摇下坠。

    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临死的绝望。

    可是不能这样！他的弟弟meimei还在身旁。这些年他在国外闯荡，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还没来得及给他们讲外面的新鲜故事。

    怎么能这么死掉啊——

    化蛇飞扑而下，青年不甘地吼了一声——

    “啊——！”

    “铮——！”

    一声异响却盖过了他的呼声。

    青年刹那间由惊愕万分，到不可置信，到惊喜交集。

    伴着异响，令人胆寒的杀气席卷了整片天空，一道璀璨金光自上而下，贯进了化蛇群中，贯穿而出，落在了马车之上。

    光芒褪去，却现出一位风雅无双的公子，立于三人之前。因为青年是躺在车厢向上仰望，只觉这公子仿佛是站立在天穹中一样。

    背后的云空中，化蛇妖兽全部身体一分为二，尽数变作尸体，在空中陨落。

    危机荡然一空，麻衣如雪的公子笑意温存，出手却恐怖无情。

    “没事了。”公子望着青年说道。

    是啊，没事了。

    青年在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国家，没事了。

    这一天，他真是期盼了太久了。

    “欢迎回来，三哥。”

    ——

    注：《山海经·中山经卷》：“又西三百里，曰阳山，多石，无草木。阳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化蛇，其状如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其音如叱呼，见则其邑大水。”

    又《山海经（中次二经）》：“水兽。人面豺身，有翼，蛇行，声音如叱呼。招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