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冰山上的金妈
大弥星，当前位置距离太阳系七千五百光年。星球表面全部覆盖着海洋，唯有最南端有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 涌浪和凌波游了整整二十个白昼和二十个蓝昼，终于来到了山下。 “看哪，就是这里，整座海洋的中心。”涌浪从水面探出脑袋。 “总算到了，我游得背鳍都快断了。”凌波靠近山下，伸出小嘴吻了一下山脚的冰面，“哦，好凉，这是什么做的？” “是水，”涌浪伸出前划触摸了一下冰面，“只不过是不会动的水，不能游的水。太奇妙了，世界上竟真的有这样的水。” “太美了，”凌波仰起身，前鳍向前拨动，缓缓离开了海岸，“海里的水是蓝色的，就像天空中蓝昼星的颜色，圣山上的水是白色的，就像天空中白昼星的颜色。” “来，我们下去，”涌浪望着凌波，前肢弯曲过来，朝凌波打了个招呼，“潜下去看看圣山的底部。” “比比谁快。”凌波倒转身往水里一沉，前鳍背鳍和尾鳍像是四段粉红色的飘带，跟随她往水中潜去。 涌浪侧转身躯，六肢奋力一划，黄绿相间的躯壳投奔海底，起先是凌波的速度更快，海水由透明转蓝而后深蓝，涌浪超过了凌波，继续往深海中坠落。 “不行了，我下不去了。”凌波朝涌浪拼命摆鳍，她体内的空气快被挤光了，深海中的她都喘不过气来了。 涌浪张嘴吸了一口海水，身体漂浮起来，他们游得也够深的了，四周围几乎是漆黑一片，这里明显感觉到水的压力。 大弥海的海水深不可测，涌浪是水族当中的潜水能手，但他也从来没有游到过大海的底部，他问过深水区里来的鱼儿们，但他们也没有到过最底的海底，海水底下还是海水，深不见底。 涌浪和凌波摸索着，他们在这深邃的水域里看不清，彼此也难以交谈，这里是圣山的底部吗？圣山到底是漂浮在水面上还是一直延伸到海底？ 突然，涌浪看见凌波了，一个亮点从他们面前经过。 一个亮点， 又一个点。 一群亮光从海底游来，经过涌浪和凌波身边，朝海面上升起，这是一队闪着荧光的鱼。涌浪借着光亮看真切了，他们的身侧立着一座冰山，一直从水面延伸到这里，然后插入深不见底的海里。 “喂，你们，”凌波舞动双鳍朝亮光们打招呼，“你们去哪里？” “我”，荧光们回应道，“我”，“我”，“我”，“们”，“去”，“去”……银鱼们个体很小，每一条只能做出一个简单的姿势，“海”，“海”，“面”，“上”，“上”，“看”，“看”…… 银鱼们聚成一团，在海底汇集成一个大灯笼状，终于能连贯起来表达：“我们去海面，我们从没去过。” “我们就是从海面来的，”凌波冲荧鱼团舞动背鳍，“你们也是去看圣山吗？” “不”，“不”，“不”，群鱼们闪烁道，“我们去找水，”银鱼们又赶紧聚成一团，合作摆出姿势，“我们去找越来越轻的水。” 说完，荧鱼们分头朝上游去，涌浪和凌波也追随在她们左右，有几条个头挺大的鱼也在中途加入进来，众鱼一起向海面游去。 到了，凌波和涌浪浮出水面，白昼星已经落到星球的背面去了，现在在头顶发光的是遥远星空中的一颗蓝巨星。圣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幽光，高耸在蓝昼里，显得静谧而秀美。在圣山之巅，天空中流动着绿色黄色和紫色的光波。 “那是极光。”涌浪朝凌波用力挥舞肢体。 荧鱼们也到了，她们跟刚才海底的样子完全不同，在深海中由于水压很高，她们只是一条条细细小小的银点，随着水位上升水压减少，她们的身体像橡皮球一样膨胀起来，此刻个头都快赶上凌波了。 “舒服，舒服。”几千条荧鱼漂浮在水面，这回她们可以灵活转动身躯，各自表达出自己的意图了。 “看哪，我能长这么大。”荧鱼甲说。 “我也还在长大。”荧鱼乙说。 “你们感觉到没，一路游上来，水越来越轻。”荧鱼丙说。 “再往上游吧，那里的水更轻。”荧鱼丁说。 “看啦，我飘起来了。”荧鱼甲说。 “我也，”荧鱼乙说，“我也飘起来了。”荧鱼丙丁说。 凌波和涌浪睁大了眼睛，这些荧鱼们继续胀大了身体，把附近的海面挤得水泄不通，然后，一些荧鱼们离开了海面，她们的身体漂浮起来，向天空中飘去。 越来越多的荧鱼脱离海面，他们摆动着肥胖的躯体，肚腩上闪烁着荧光，十条百条千条，三万六千条荧鱼都离开了海面，向天空中游去。 “原来，天空中也有水，只不过比这里更轻。”涌浪望着远去的群鱼。 “也许，天空中的星星就是荧鱼在游动，蓝巨星就是其中最胖的一条。”凌波说。 “整个世界都是水组成的吧，天空中是更轻的水，圣山则是凝固住不能流动的水。”涌浪说。 “荧鱼们可以在轻水中游动，”凌波问，“那么，有谁能在重水间游动吗？” 涌浪望向冰山，高耸入天的冰山，纯白圣洁，很久以来就杳无人迹。 突然，一股巨大的吸力把凌波和涌浪从水里拉起来，又抛下海面，只见一道金光，一个庞然大物从海底飞射而出直夺天庭，此物在半空中迅速转了几个圈，“夺”的一声竟自停靠在冰山上。 凌波和涌浪透过波澜起伏的海面往冰山上望，只见一个巨大的圆柱体，浑身金光熠熠斜斜地靠在冰山的山崖上。 圆柱体中间裂开一条缝隙，缝隙渐渐伸长，开出一扇门来，里面游出一条金色的鱼。 “金妈，”“金妈，”凌波周围的海面上群鱼踊跃，纷纷从水中挺起身子探出头去。 凌波和涌浪也尽量把头昂出水面，这就是金妈，传说中创造了大弥海的众鱼之神，他们极力瞪大了眼眶，要想看清冰山上的每一个细节。 这金妈的外形倒与凌波有几分相似，身体细长如梭，两条前鳍和背鳍柔若无骨，不过与凌波不同的是，金妈身上覆盖着金光闪闪的鱼鳞，她的尾鳍则像涌浪，是两条粗壮得可以立在冰面上的肢体，最特别的还是她的头部，头身之间有一段内凹的曲线过渡，一头金黄色的长发披露下来直达尾肢。 只见金妈鱼鳍并不摆动，只用两条尾肢轻轻挪移，她的身形就在重水砌就的冰面上移动起来，金色的头发宛若波浪在她身后翻飞飘荡。起先她游动的速度并不快，不料却越行越速，一眨眼间她已游上了近海的一块冰崖。 冰崖上有一块冰岩向海面突兀出来，金妈就斜倚在冰岩上，前鳍一捋头上的金发，万缕柔波朝海面上倾泻下来。 “金妈！”，“金妈！”，大弥海里的众生颠倒翻腾，溅起水花无数，用肢体向金妈做出热烈地呼应。 金妈扇动双鳍，朝群鱼示意，双鳍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快到鳍影在蓝色的夜空中消失了，金妈的身体从悬崖上凭空升起，遨游在绚烂的极光天幕中。 涌浪一头扎入海中往下，然后转身猛朝着水面奋力游弋，一跃冲出海面到了冰原上，借这一跃之势，六肢努力划动，竟向金妈所在的冰岩滑去。凌波见状，也学涌浪模样，出水瞬间尾鳍猛地一甩，前鳍学金妈刚才动作拼命扇动，竟然也将身体悬浮起来，朝涌浪的方向飘去。 临到崖下，涌浪去势渐缓，凌波鳍酸力竭，身形也坠落下来，跌到涌浪旁边。 “我们也可以在这里游动，”涌浪与凌波喘息着互望一眼，在这里他们觉得与金妈靠得更近了，奋力扬头朝崖上看去。但见半空中鳍发飘扬，金光闪烁的大弥海之神从崖顶缓缓飞落，降到二鱼身旁。 金发之神浑身闪亮，每一枚鳞片都好似被仔细擦拭过的金属一般，贴伏在她弧线形的躯体上，在蓝昼中折射出丝绸一般的光泽。 凌波与涌浪痴痴地望着金妈，金妈俯下身来，金发下露出全身唯一没有覆盖金鳞的部位，那是一张红色的面庞，一双慈目分在两侧，朱唇轻启朝他们说了些什么。 凌波感觉不到空气中的声波，她想挥动前鳍和金妈表达些什么，然而发现身体已不由自主了，前鳍被贴在冰面上，躯体逐渐冰冷僵硬，再看涌浪也是动弹不得。 弥海之神伸出前鳍拍了拍她和涌浪的头顶，挪动尾肢向崖后山谷内一片宽阔的空地滑去。 冰山山谷里立着四根透明的冰柱，一道光束从冰柱中射出，投射到中央的一个雪堆上，渐渐地，雪堆上被光速灼刻出图案，竟是一条螺旋状扭合在一起的麻花。 麻花慢慢地转动起来，像一个在冰面上开动的rou体钻头，翻转着游动到金妈的跟前。 “造父，果然是你。”金妈蠕动红唇说道。 麻花钻头的表面睁开一只眼睛，慢慢转动着适应了一下周围的光线：“唉，来你这里最不舒服，每次都要游在这些光滑的水分子固体表面，每一个毛孔都觉得不自在。” “大弥星能接受你传真就不错了，”金妈看着造父，“说吧，来这里什么事？” 造父的眼睛环顾四周，然后停在金妈身上：“按大弥星历计算，我们怕有八百季没有碰面了吧，jiejie，你还是从前秀美绝伦的模样。” “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金妈移动身形，朝山前滑去，“等着蓝昼将你晒成rou干吧。” 金妈来到凌波跟前，伸出前鳍，在虚空中划了两个圈圈，凌波早已冻成冰雕，身体逐渐冷却麻木，被金妈这两个圆圈挖离冰面，只听“咕咚，咕咚”两声，她与涌浪两条冻鱼，连着身下的冰块被抛入海中。 金妈拨开圆柱体的舱门，侧身滑入，后面造父转动rou身追赶上来，也挨身溜入舱内。门扇关闭，缝隙闭合，金色的圆柱体腾空而起，海面分开一个漩涡，圆柱体坠入海中。 群鱼围拢上来争相追逐凌波下体的冰块，凌波慢慢恢复了知觉，只觉得几十上百个嘴巴，在啄噬自己的身体，奇痒难当，赶紧一个转身潜入海底。 金色的圆柱体急速朝深海坠去，随着水压升高，柱体的速度非但不减，反而越来越快，体积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竟收束成一根细小的针状物，猛地插入大弥星的内核。 造父从剧烈的撞击中回过神来，周围排列的致密金属原子核，压迫得他无法呼吸，rou体分子间的空隙早已被挤压殆尽，他感觉身体要炸裂开来，却偏偏无处可去。造父是rou食生物，他最喜欢的是在自己的黑沼星上大口地呼吸，任由螺旋状的躯体在沼泽中翻转打滚，肆无忌惮地舔噬对手的血rou，而他最不喜欢的…… “你最讨厌的就是这里，”金妈的话语通过星核传来，整颗大弥星的内核已经连接成一台金属主机，“你最怕被一辈子幽禁在这个密闭空间里。” “也就只有你喜欢住在这个金属盒子里。”造父冲星核传送出话语。 “说吧，黑沼星上发生了什么事，”金妈说，“不然你才不会来这个监狱。” “好吧，”造父说，“我被驱逐了。” “驱逐？”金妈问，“你被黑沼人赶出来了？” “是的，”造父说，“最近出了只很厉害的黑沼人，叫大卫。” “哈哈哈，”金妈大笑起来，笑得整个星球都有点颤动，“哈哈哈……这是必然的，我们很早就讨论过，记得吗？你创造的是一个弱rou强食，优胜劣汰的星球，而你，注定有一天也会被淘汰。” “是的，”造父说，“黑沼星上已经进化出了比我更强壮的个体。” “你是被打败了来我这儿避难的吗？”金妈说，“难道你以为可以待在大弥星上吗？” “不，黑沼人永不言败，”造父说道，“我这次来，是想请jiejie你出手帮忙。” “哈哈哈，”金妈笑得更厉害了，“再说一遍，你让我帮你去干什么？” “帮我去对付大卫。”造父说。 “去打败那些你一手培养出来的黑崽子们？”金妈笑道，“你来就是和我说这个吗？” “不止如此，我还带来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造父说。 “什么？”金妈问。 “长空，”造父说，“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