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关山
第二天，杨峥扶着孙传尧艰难地走着路，眼前是曲折的林间小道，两旁高山峻岭，荒无人烟。现在孙传尧有足够的时间想事情，甚至必须靠着想事情这个办法让自己缓解疼痛。 昨晚，杨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郭虎和吴亮是被人安排下来的，不会是李景宣，他不会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如果要杀自己，长安就可以动手，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找两个走狗对付自己。李绪，一定是他，崔小言畏罪自杀，他肯定怕自己走漏风声，所以才想着杀人灭口，要在他们下手之前就做好准备，对付他们两个人很容易，可是要避开杨恺的视线还得想想办法。 杨峥道：“孙传尧，你还疼吗？” 孙传尧苦笑道：“不怎么疼，我身上还带着治外伤的药，好像他们知道我会受伤似的，却没有人来救我。不过，我确实杀了人，也罪有应得。” 杨峥望着孙传尧，沉默不语。 孙传尧道：“你还记得我们想逃走吗？” 杨峥点点头，孙传尧接着道：“我们是该走了，否则我都没办法活着走到凉州。” 孙传尧说完，抬头望着远处的群山，轻声自语道：“前面的是什么山？” 杨峥答道：“那些山我知道，是建着献陵的关山，听说很多大臣和皇族就是葬在关山之中。” 孙传尧应了一声，没再答话。 夜色降临，流放队伍在山崖下落脚，绿荫遮蔽天空，眼前是一条清澈的溪流，水声潺潺，在突起的石块与低洼处，回旋跳跃，淋起洁白的水花，自西向东流去。流动的水面与天际的墨蓝色交相辉映，倒映着影影绰绰的群星月影。 孙传尧放下木棍，俯身坐倒在地上，又饿又渴，走了一天的路，实在不想再挪动身子去拿晚饭，背脊疼得难以言语，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嵌入了指缝，才勉强能坚持着坐姿。 杨恺走了过来，拉起裤腿，坐到孙传尧身边。“小时候，我在凉州生活过。”杨恺冷冷道，“不过，没有穿越塔格沙漠，更没去过红雀镇。” 孙传尧皱着眉头，咬牙道：“那里都是流民，窃贼和杀手，想是你这样正派的人也不会去。” 杨恺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我为李绪做事，落到官府的手里，他们想杀人灭口。”孙传尧摆动着腿脚，蹭着草鞋玩起泥地里的碎石，不以为意道，“他们给你多少银两，让我混进你的队伍里？” “什么都没有。”杨恺拿起皮囊喝了一口水，答道，“皇城大官安排下来的事情，我们照办就是，从来都不多问。” 一只野狸猫从河岸边跳跃到岩石上，向着水面猛然甩动尾巴，四顾回望，黑底金瞳的眼睛，在月色之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随即后腿蹬地，两只前爪扑到河对岸，失去了踪影。 “你在长安可闹出了大事情。”杨恺旋上皮囊的木塞，叹声道，“谣言越传越离谱，我们都猜想你会是一个壮实的男子，没想到年纪轻轻，瘦弱不堪，一副怪可怜的样子。” “被你打成这样，能不可怜吗？”孙传尧瞧都没瞧杨恺，抓起泥地里的石块，往河里扔去，心里揣着怒火，无处发泄。 “杀人是什么感觉？” “晚上会做噩梦，白天害怕仇家来寻仇。我被蒋安丰收养，他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从小就是如此，我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其他的方法，更适合我去生活。” “我的小儿子和你年龄相仿，在南衙禁军府当差，为了抓你，他可是半年多都没好好回家一趟。”杨恺侧身打量着孙传尧，眼眸闪着亮光，浅笑道，“他的武艺没你好，不过比你爱笑，傻傻地整天就想着怎么偷懒，不去好好当差。” 孙传尧道：“你们现在抓到我，大理寺会审判下终身流放，今日又看着我跌跌撞撞丢了魂似地走了一天，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孙传尧望向密林深处，低头抓着衣袖擦去掌心的泥土，嘴唇抖动，字句沉痛不堪：“我这样都走不到沙州。” 杨恺站起身，摇晃了几步，一手拿着皮囊，一手抓稳腰际的长刀，沉吟半晌，言道：“这两天你在火堆边安心休息，别离开我的视线。你这小子犯案累累，要起事也是你带头，给我收敛一些，走得到沙州。” 河西道高台镇位于凉州西南，突厥与焉耆将士发兵三镇之后，镇民已经往南迁移，如今镇甸之内留着肖钧夷手下的将士，还有长安来的文官，处理政务，抵御外敌。 温乔和方乾带着折冲府调任的十万将士来到高台镇外的白亭山山脚，再过两个时辰就能与肖钧夷汇合。 日中时分，温乔望着前方贫瘠的山路，勒停缰绳，对方乾说道：“方乾，斥候去前方报过消息吗？” 方乾道：“已经去过，肖钧夷回信，今晚会在高台镇东门迎接我们。” 温乔颔首道：“让将士们休息一下，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再动身。” 方乾向身边的校尉传下命令，大军停止前行。队伍内除了值守的将士，其他人都四散开来，挑着干净的地方，吃着干粮，互相闲聊。 刘昭宁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温乔悠悠道：“昭宁，现在想着回去还来得及，我派两个将士护送你回长安。” 刘昭宁眨着眼睛道：“为什么要回去？我替燕亭meimei看着你。” 温乔冷笑道：“看着我干什么？兵营之中又没有女子，你去算是一个。” 刘昭宁道：“我说替燕亭meimei看着你，又没说看着你不找女孩子，是看着你不受伤，把你好好的带回去。” 温乔词穷道：“我说不过你，行了吧。不过肖钧夷，你知道情况，去了之后，万事小心。阿吉，第一次出远门，蒋以泉将他交给我。到了高台镇，若是我职务繁身，顾不过来，你照顾他一下。” 刘昭宁道：“我对他就像昱安一样，会照顾好他的。” 温乔道：“你和刘昱安，到底谁是哥哥，谁是meimei？” 刘昭宁道：“谁让你一直欺负他，现在说到你，他就像吃了仙丹一样，说是要勤练武艺，将来总有一天会打败你。” 温乔冷冷道：“就他那样子？再过十几年吧。” 刘昭宁道：“他是我哥哥，你不能这么说他。” 温乔道：“我不过在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