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落地

    其实周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他本该自私些才对。

    轻易涉险，本不该是他这样的人能做出的行为。

    别看他此时表现得依然很冷静，但这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冷静。

    他的一切行为动机都源自本能，考虑得依然不够周全，更没有足够的权衡。

    他的本能中只有一个声音。

    使用水桶装甲车是大家共同的决定，但我作为核心决策者，投出了决定性的赞成票。

    现在装甲车被掀翻了，证明这不是个完美方案，漏洞很大。

    所以，是我的过失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车里现在一共有十二人，那是十二条人命。

    我的命只有一条。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做出补救。

    我没资格与那些在寒冬中跳入冰水拯救落水小孩的真正的勇士相提并论，但我绝不能做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如此本能思维说来复杂，但其实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大约只有他在事后复盘时，才能缕清这些思绪。

    至于现在，该搏命了。

    沈苓银牙暗咬，内心天人交战。

    作为飞控人员，她知道此时正确的选择是无视周游的命令，转而强行拉升高度。

    她也很想这么做。

    可她终究没有，而是用恳求与疑惑的目光扭头看向了身旁的周岭生。

    周岭生此时正深吸口气，稍微闭上眼睛，再睁眼，目光中闪过痛苦与坚定两种情绪。

    他轻轻拍了一下沈苓的肩膀，“先前在家里时，周游告诉我，你们在回来的路上因为吃过一次亏，放弃了救援被困在路上的其他人。他对我说，他其实很后悔。听他的吧，放手去做，相信自己，也相信他。”

    沈苓明白了。

    她立刻把视线又转移到屏幕上，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原本娇俏动人的脸上再无一丝柔弱，只涌动着莫大的自信，以及决绝。

    我能做到，一定能！也必须能！

    下一瞬，原本稍微减速的无人机再度猛然提速，以极快的速度持续压低高度。

    在离地1米时，无人机再度加大动力输出，下压速度骤降，并大约在离地0.7米时开始缓慢上升，最终稳在离地0.8米的高度。

    随后，无人机的倾斜角拉到最大的35度，开始水平向前冲刺。

    目前无人机使用的是运动模式，水平位移的最大速度甚至可达每秒20米，提速也非常快。

    当无人机冲到已经翻车的水桶装甲车近前时，差不多已经提速至每秒七米。

    此时的周游早已将打气针射钉枪别在腰间，空出双手来，然后调整好了朝向，人呈半蹲之态，双腿弯曲抬起。

    周游的位置就在无人机下方0.5米的高度。

    他本人的重心正好在离地约莫0.3米高度，双脚脚掌大约离地0.2米，刚好与翻转到底朝天的水桶装甲车的纸板底盘边缘齐平。

    接下来，他的脚掌将会以每秒八米左右的速度撞向纸板底盘。

    在那一瞬间，周游的双腿将会发力，将水桶装甲蹬回去。

    这是一场豪赌。

    如今周游的腿与过去的小手指差不多粗细。

    他赌的就是如今自己这腿的骨骼强度与绝对力量能否及得上过去的小手指。

    他也在赌沈苓对无人机的控制精度能达到要求。

    如果这一切都能做到，那么他就能在不受伤的前提下，利用无人机与自重提供的动量，将纸板装甲车翻转过去。

    如果做不到，那周游最好的下场是断腿受伤。

    最糟糕的下场……

    当然，根据之前的诸多测试，以及早先看过的国家科学院在互联网上公布的科学报告，只要沈苓不失误，周游的这场所谓豪赌在理论上是必赢的。

    现在只不过是情急之下被迫开展的一次紧急实践而已。

    啪！

    撞上去了。

    沈苓没有辜负周游的信任，高度完美，甚至比他最初预想的还好。

    周游的脚掌重重拍在纸板底盘侧边下部。

    他的脚后跟甚至嵌入了纸板缝隙些许。

    周游双脚发力，身子猛然打直，往后仰。

    他把自己整个人变成了一根撬棍。

    勒在他身上的绳索猛然收紧。

    无人机的行进速度骤降，开始不受控地向前倾斜。

    但是，下一瞬，水桶装甲终于借着底部的圆弧滚动起来。

    正再一次将爪子伸进洞口的白猫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吓了一大跳，闪电般收回爪子转身往后溜出去。

    下一瞬，无人机先以远超设计标准的巨大倾斜度完全掠过水桶装甲。

    同时，纸板底盘啪地重新拍在地面上。

    翻转成功！

    水桶装甲里的人算是脱险了。

    但另一边，无人机的状况却不太对劲。

    沈苓控制不了无人机了。

    周游这台无人机的设计参数中，明确标注了最大可倾斜角度是35度，但由于周游的拉拽，使得其不断失速，现在它的瞬时倾斜角度达到了可怕的60度。

    如果是普通水准的廉价无人机，在如此低空状态下失速倾斜，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立刻一头栽到地上。

    但当初周游算是下了血本，花了大价钱买的中高端机，具备极强的自适应调整能力，察觉到失控风险后，自动驾驶系统瞬间接管。

    然后靠着具备高速算力的主控芯片，在极短时间内制定出了补救方案。

    四个旋翼中的后面两个立即停转，前面两个则将功率拉升至最大。

    只一眨眼便完成了姿态调整。

    四个旋翼立即全功率运转，稳住了。

    这的确很惊险。

    尽管姿态调整只用了不足0.5秒，但无人机的高度的确一直在下降，最后悬停在离地只有0.3米的位置，离炸机只一步之遥。

    周游也被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幸运的是，他并未受伤。

    周游长舒一口气。

    先前这一下，他等若将十五倍于自己体重的水桶装甲翻转了过来。

    相当于当初一个成年人推翻近一吨的重物。

    虽然成功了，但拽着他的绳子却也承担着巨大的力量，将他勒得几乎窒息。

    周游受到的压力，也相当于过去的一辆轿车压在自己身上。

    若非如今人类的骨骼相对强度更高了许多，他至少得断三四根肋骨，直接被压死也不奇怪。

    落地之后，绳索终于没再勒得之前那么紧，他算是舒服了很多。

    周游一边捂着胸口咳嗽着站立起来，一边四处打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