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八千里，云和月（续）

    “师姐，这家伙是闲鹤派的外门弟子，名叫顾青，据说这顾青刚晋升成为执事弟子，就被派来给那贪得无厌的废物孙大明顶罪了。”一旁有个平日里就消息灵通的师弟，对楚紫寒传音道。

    “顾青？”

    楚紫寒上下扫了眼那边的黑衣瞎子。

    “不过这家伙走了快三个月还没到，据说已经潜逃了，没想到是眼瞎了，都言此人这一路上斩妖除魔，造福许多百姓，我本以为是只是传言，此时看来倒有几分可能是真的。”

    一旁那消息灵通的师弟，继续给楚紫寒传音道，楚紫寒闻言，余光瞥了此人一眼。

    这位师弟名唤焦空，入门十二载，如今已是炼气七层，为紫云宗的黑衣执事弟子。

    楚紫寒看着不时扭动侧听的顾青，踌躇一会儿出言：“我乃是紫云宗的内门弟子楚紫寒，道友既行动不便，便随我等一并前往那寒山城落脚如何？我等绝无恶意，还请道友考虑一番。”

    她目光灼灼，周围的几个紫云宗弟子，有些困惑。

    这位师姐转性了？

    “好。”

    顾青将破空符收入袖口，出言应道。

    他认出了此女的声音。

    此女是当日回风谷修真大坊内，和他有过两次交集的那个紫云宗女弟子。

    不过此女出言相邀，有什么目的？

    他思索着这个问题，跟在了楚紫寒的身后。

    无需他人引路，顾青自然能够感应到此女的气息，他随时准备催动破空符，也已做好了观想眉心那纯黑色竖眼的准备。

    待得上了紫云宗弟子的飞行法器，顾青取出自己的蒲团，置于一处软绵绵的所在。

    “是紫云宗的七幻彩云？”

    顾青盘腿坐在蒲团上。

    他猜测下方的飞行法器，是紫云宗独有的七幻彩云，此七幻彩云只有紫云宗的炼宝阁能够炼制，虽只是一件中品法器，但与寻常的中品法器云舟相比，胜在可以幻化出种种凡俗间的舒适之物，令修士在云舟上极尽享受，且这七幻彩云的遁速也是极快，是以此宝，在业国范围内相当出名。

    神识凝在周身半丈，顾青依旧警觉。

    但他神态轻松，好似在他人家做客，别有一番气度，楚紫寒见此神情有些古怪。

    焦空的眼神更加古怪。

    他看着侧前方的顾青，与时不时打量此人一眼的楚紫寒，心中出现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家伙是长得不错。

    但师姐咱们能不能冷静点儿？

    “这个时辰，师姐你已经偷瞧这家伙十几眼了，能不能跟咱紫云宗长点脸！而且……这家伙还是个瞎子，师姐你们不合适啊！”焦空在心中狠狠地腹诽，面上却一副严肃的模样。

    七幻彩云飞遁下，第二日月上中天之际，紫云宗一行人来到了九寨寒山城。

    ……

    九寨寒山城坐落在一座巨大的断崖之上，城内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城内街道上铺着一排排冻毙的尸体，楚紫寒带着紫云宗的师弟师妹们，和眼睛缠着黑布的顾青，行在还算宽阔的街道上。

    “闲鹤派真是无能。”

    一个紫云宗的女弟子嗤笑一声。

    顾青没有回应。

    他虽然眼瞎了，但能感受到浓郁的死气。

    这些人的死，和他不无关系。

    但他心中没有半点儿波动。

    “既然已至寒山城，在下便告辞了。”顾青淡淡的对楚紫寒开口，随即脚下一踏，化作一团白气，朝着寒山城外飞遁而去。

    楚紫寒目光微闪，却是没有出言阻拦，她未动，其他的紫云宗弟子自然也不敢动。

    “师姐，我等为何不趁机除掉此人，夺了其储物袋，寻出闲鹤派布置在那灵脉之上的阵法之控制令牌？”身旁的师妹不解问道。

    “拿下那灵脉，我等有什么好处？”

    楚紫寒平静的问了一句。

    “不止能得到门内的一笔灵石、丹药奖励，还能请钱师叔亲手炼制一次法器。”一旁那焦空满脸兴奋的说道，“这条一阶灵脉如今已在崩毁的边沿，要想将之稳定下来，唯有依靠钱师叔炼制的聚灵阵盘，到时候这条一阶灵脉，自然也就归属钱师叔所在的炼器阁所有，我等就能回到门内……”

    “要稳定这条一阶灵脉，需要多久？”

    楚紫寒又回问一句。

    “呃……两三个月？”焦空试探性的回应道，说完却是反应过来一件事。

    “云天秘境可就快开启了。”

    楚紫寒勾了勾嘴角，笑着说道：“我是废了周左的小儿子，才被打发来做这事的，你们也都是在门内犯了什么事吧？”

    周左，紫云宗两位副宗主之一。

    紫云宗的众弟子，闻言陷入了沉默。

    云天秘境，两个月后开启。

    而若是他们拿下了这条一阶灵脉，两个月后，这条一阶灵脉稳定下来的可能很低，到时候，门内再派其他弟子来的可能性不高，也即是说，他们若是真将这一阶灵脉拿下，可就无法进入那云天秘境了，可若是不做好这件事，他们回去以后，只怕会面临更大的责罚。

    说不定，就要被关入寒风洞。

    ……

    九寨寒山城一侧十余里外，一阶灵脉的所在，赤色的阵法依旧在运转。

    阵法光幕四周，寒山城九大寨的百余修士和几十个蛮士，早已围成一圈安营扎寨，一波波的修士和蛮士，轮流施展手段攻击着阵法光幕，赤色的阵法光幕，较之近三个月前，已是黯淡了不少。

    “那天杀的顾青怎么还不来？”

    “啊！”

    “快给老子修复阵盘，阵法若是破了，老子定要把你们两个碎尸万段！”

    赤色的阵法光幕内，赵副管事披头散发，脸色惨白，近两个月以来，他是一天都没好好修炼过，每日都活得心惊胆战。

    生怕赤色的阵法光幕被打破，外面的那些蛮子冲进来，把他碎尸万段。

    这一切的根源，都在顾青的身上。

    几次给门内传音，也得不到敷衍以外的回应，只说那顾青在路上，又说那顾青一路上降妖除魔，庇护百姓，这才走得很慢。

    赵副管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那种复杂到了极点的心情。

    那一日，他当场就爆了粗口。

    从此后一发不可收拾，赵副管事每日里不怒骂几句顾青，就老觉得不得劲。

    今日也是如此。

    他训斥一番两个外门的师弟后，犯愁的看着那灵光日渐黯淡，似马上就要裂开的赤羽阵之阵盘，只觉自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蛮子们撕碎之日，已即将到来，等待着铡刀落下的时间，总是极为难捱，他颓然的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冥思苦想如何求饶能活下命来。

    这时阵法光幕陡然一晃，旋即急促的黯淡下来，很快冰冷的寒风卷着晶莹的雪粒，打在了赵副管事脸上，融化成了雪水。

    赵副管事微微一愣。

    “阵法光幕消失了！杀啊！”

    “报仇！”

    “一个不留！”

    九大寨的百余修士，和几十个蛮士发现前方的阵法光幕突然消失，顿时红了眼睛，不约而同的呼喊着冲了上来。

    他们九寨寒山城，足足死了四万多人。

    只有不到一万人被百余修士布下的小型阵法庇护，勉强活了下来，如今寒山城内，遍地的冻毙死尸，再不见半分往日生机。

    此债，需以血来偿！

    “诸位好汉，大爷，饶命啊！”

    赵副管事见状惊骇欲绝，神识发声连连呼喊：“你们死那么多人，我有什么办法？灵脉的灵气衰退，又不是我能阻止的！”

    随即，他的喊叫声被淹没。

    惨叫声、风声、噼里啪啦声、骨裂声……混在一起，赵副管事刚催运灵力，祭出两件祭炼多年、如臂挥指的中品法器欲要反抗，就惨叫一声，被上百道术法砸中，又被几十个黑漆漆的拳头打飞起来，整个人爆成了一团血雾，两件中品法器被那百余修士领头之人，那炼气八层之修收起。

    一旁那当日喂赵副管事葡萄的女弟子，眨眼间就被碾成了一滩血水。

    另一个捧着阵盘的男弟子，见迎面而来的众多术法面如死灰，绝望的闭上了双目，眼缝间却见红光漫天，耳畔响起阵阵惨叫。

    “汝等胆敢冲击我闲鹤派的灵脉，残忍杀死我闲鹤派的弟子，真真找死不成！”

    冷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炼气大圆满的庞大神识，蛮横的扫过百余修士和那几十个蛮士，赤羽阵再次凝成，整个灵脉范围内顿时通红一片，一个双目缠着黑布，立于一道薄如蝉翼飞剑上的黑衣人，出现在众人头顶之上，正是先前以阵法令牌，暗中关闭赤羽阵的顾青。

    凭借强大的神识，他无声无息的做到了一切。

    有些可惜的是，外界观望的修士没有引进来，顾青冰冷的杀意，在心中汹涌。

    很多事，无关善恶，不死不休。

    世事如棋，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如今有进无退，下方之人，皆是他的敌人。

    敌人，唯有一个字。

    杀。

    他袖袍一甩，一股火光将那捧着阵盘的外门弟子笼罩，旋即那炼气二层的外门弟子被甩到一旁，赤羽阵的阵盘则被顾青以神识摄到身旁，他伸出手，朝着下方按落，顿时一道火焰巨掌凝成，压下下方人群中，那脸色极为难看的炼气八层修士。

    “阁下要赶紧杀绝不成！”

    这九大寨的炼气八层领头之修高喊道，此人生了个大鼻头，一副面部线条硬朗的中年男人模样，他身旁聚集着那两个炼气七层之修，以及两个蛮士，这四人将他牢牢护住中央。

    “如你所愿。”

    顾青闻言微微颔首。

    他的另一只手虚托，五柄各色的飞剑悬于掌中，化作了五道微弱的剑光，不断的旋缠起来，随着他这只手向下按去，这五柄飞剑化作的凝实剑光，借助赤羽阵的威能朝人群爆射而去，五色的剑光交错，只短短不到半个呼吸间，就有十几个蛮士，和三十余个炼气低阶的修士化作残躯倒地。

    血花不断绽放。

    惨叫声、剑鸣声、风声、火焰燃烧声……种种声音汇在一起，顾青心中漠然。

    杀了这些人，他的魂幡，应能初成。

    那炼气八层的大鼻头修士，也是祭出了一件大钺法器，脸色煞白，拼尽全力的朝上一劈，顾青按下去的火焰巨掌，顿时被从中劈开，而后此人脚下猛地一跺，持着那大钺直奔顾青而来。

    此人双目血红，满脸仇恨。

    那两个本来围在此人身周，几十个蛮士中最强的两人，此刻也如野兽般嚎叫着，丈余的身形被那两个炼气七层修士拖着，朝顾青冲了上来，顾青感应到此面色毫无波动，他伸手一挡，赤羽阵的威能，被他炼气大圆满的神识调动，凝成一道火色的壁障，横在身前。

    他的另一手轻轻张开，五柄飞剑交错的剑光霍然分开，贯穿了几个蛮士的身体，将余下之人中两个女修、三个男修生机断绝。

    而后他这只手五指合拢，掐出指诀，下方的五色剑光随着他指诀变幻，再次交融，凝成一团五色分明的剑气，朝着四周扩散，刹那间弥漫出十几丈，一个个抵死挣扎的炼气低阶修士，和浑身冒着黑气的蛮士，以及那些原本已倒地的残躯，通通被这团剑气笼罩，绞杀成血雾。

    感应到身前的火色壁障震荡，顾青神识一动，先前那被他从储物袋内取出，此刻正别在腰间的青黑色阵法令牌上，亮起了一抹赤色的微光。

    “聚。”

    他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被他以神识摄住的阵盘咔嚓一声，多了一条裂纹，旋即整个赤羽阵的力量汇聚而来。

    ……

    半刻钟后，顾青站在一地灰烬中，手持魂幡。

    他以神识摄出一个个残魂，不管这些残魂的怨毒神色，将他们通通投入魂幡的斑斓彩雾中，很快魂幡内，就多了一百三十余道残魂，那赵副管事的残魂，和那外门女弟子的残魂，被他一并投入魂幡内，修士的残魂，可是很珍贵的灵材，不能浪费。

    他手执一杆半丈有余的魂幡，在赤羽阵内转悠了一圈，将所有残魂收敛的同时，也将所有人遗留的储物袋收了起来。

    除了损毁的六个储物袋，顾青此次又收获了八十多个储物袋，他一一以神识扫过，却是没找到什么值得关注之物，也就是那炼气八层的大鼻头死鬼修士，使用的大钺法器还算不错。

    “你，过来。”

    顾青朝着一旁瑟瑟发抖，满脸黑灰的外门弟子指了指，那外门弟子哆嗦着上前。

    “前辈……放我一马吧！”

    满脸黑灰的弟子跪在地上爬了过来。

    顾青以神识扫看此人，冷声说道：“我乃外门执事顾青，如今已肃清冲击我闲鹤派灵脉的一众邪修，你速速将此一阶灵脉内的情况汇报一番。”

    “啊？！”

    满脸黑灰的外门弟子一愣。

    他确实知晓前来赴任的执事弟子叫顾青，可前来赴任的执事弟子顾青，现身不到一刻钟，就将九大寨百余修士和几十蛮士杀光，有如神人天降，这他是万万也想不到的。

    就在他组组织一番语言，欲要回应这位煞星时。

    “嗯？”

    顾青眼前微亮。

    他微微仰头，扯下了眼前的黑布，在这赤羽阵的笼罩下，见到一片暗红色的天穹。

    血月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