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11）

    “阿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佧特不解地问。

    她明明听到过董炜和其他人谈论她在苍狼之牙的事，为什么现在，他又不承认了呢？

    董炜没有道歉。

    事实上，隐藏了十二年的秘密今夜骤然被身边两名至亲至近的人揭开——他羞愧难当。

    佧特毫不拐弯抹角：“你调查过我，不是吗？”

    董炜一下变得面红脖子粗，心口背离地辩解道：“不是的！当初我只是猜测……我怕、怕你有什么意外……”

    一股厌烦感袭上佧特心头。她突然感到非常疲惫。仿佛在漫长的不知年限的日子里已被掏空所有期待，如同一块海绵坠入汪洋，吸收了太多咸涩的液体，一味被浸透，却无法排出。

    人总是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他们含糊其辞，妄图逃避责任。

    哪怕有许多记忆碎片已从意识中撤离，她果然还是对这种倦怠感记忆犹新。

    佧特打断董炜，说：“阿炜，我没什么的，你不用想太多。”

    想太多？

    董炜头快埋到地底去了，心虚地问：“是二伯跟你说的？”彼岸无声。他试探性地望向身侧——那人视线与夜平行，此刻溢出的声音分外淡然，“不是，是我自己听到的。”

    简直不像是佧特在说话。

    又是这样。

    空气格外凝重，董炜张了张口，仿佛被夺去所有声音。他想守护家人，现在却没有勇气追问下去。这是要付的代价。一旦被拿住软肋，沉默就成了人与人之中间的狂欢者，它手舞足蹈，而他们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那道关切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从未选择退后。

    董炜抿紧唇，问：“你以前当过苍狼之牙的佣兵？”

    淡淡的花香重新飘了过来，悬浮在空气中。

    佧特“嗯”了声，手臂与地面拉开距离，估摸着人类幼童的身高比划了会儿，“阿炜，那时你只有那么高。”

    董炜颤声说：“……你不是。”

    如果佧特真的拥有那一重身份，那意味着在他只有五岁的时候，她已经成为苍狼之牙的传说。

    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刻意忽视人会衰老的真相，种族、容貌、血型——这些都是先天注定的无法篡改的条件，再怎么样都无法推脱——陪伴了他二十一年的jiejie，长着一副面容姣好的东方面孔，O血型，他们亲如姐弟，所以，佧特怎么可能“同时”是二十几年前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董炜不信。

    他不信。

    仿佛完全没有察觉董炜内心激起的滔天巨浪，佧特径自说下去：“阿炜，我以前当过苍狼之牙的佣兵。杀过很多人。但是在遇见你们之后，我对人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言已至此，他再受不了佧特顾左右而言他。

    董炜气急败坏地说：“你颈上也没有狼印，背上甚至没有赤火烙痕！所以你不是……”

    “以前是有的。”佧特安静地看着董炜，勉强笑了笑，重复一遍。“我通过了苍狼之牙的考验，以前是有的。”

    仅此一句，直指核心。

    过去十几年一直深信不疑的屏障就这样被轻松瓦解，沉重的不甘压弯了他的嘴角。董炜泪水涌动，眼神却透着倔强，十指紧抠着台阶上被雨淋湿的烂泥巴，忿忿不平地喊：“那是以前了！”

    仅此一句，便已力竭。

    佧特仰头望向天空。夜晚的天空，清凉如水。刚被雨水涤荡过。这一次，她把头抬得更高。想离剧烈跳动的心脏远一点。想离灌满悲伤的心灵远一点。远一点，再远一点。倘若和盘托出，这一次，她还会被人欺骗吗？被人欺骗的滋味，她不想记得更多了。

    佧特的视线凝伫在夜空中唯一的那颗星上，鬼使神差地唤：“董炜。”身旁的人一下如刺猬般竖起浑身尖刺，充满戒备。董炜带着怒气诘问她：“你想回去？苍狼之牙有什么好的！那不是你该回去的地方！和平之鹰才是！我……”

    睁到酸涩的眼从天空撤回，落到董炜脸上。

    她轻轻说：“我不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