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入梦之人（二）
万万想不到，只是灵魂出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会经历这般强烈的痛楚，穆剑星咬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刚站直身子，又险些倒下，于是忙不迭用手紧紧扶着一旁的书桌，随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哐当！” 房门那边突然被人用大力打开，这声音在深夜里尤为明显，将穆剑星狠狠地吓了一跳，见来人是在门外守夜的武伯后，才松了口气。 “公子，老奴方才听到屋中有些响动，您怎么了？”武伯以为又有刺客来袭，慌忙进屋查探情况，其他几名侍卫也应声而至。 武伯见到房间内并无刺客，穆剑星也安然无恙才放下心，但定睛一看，却又发现穆剑星身上沾了些灰尘，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不禁又有些担忧起来。 穆剑星长长舒了口气，摇摇头回应道：“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不要紧的，先下去吧。” 武伯自然看出穆剑星搪塞自己，但作为下人也不便多问，同几名侍卫一起应了声“是”后，很快便往房间外退去。 临关门前，武伯又看了一眼穆剑星：“公子应当是先前受了惊，才会做那噩梦，不过公子无需担惊受怕，老奴只要一息尚存，便定会护得公子周全。”说完才将门合拢，房间内再次归于寂静。 穆剑星静静地看了一会漆黑的夜空，又闻了闻瑞佑香的香气后，那种痛苦煎熬的感觉总算才退了去，应当是瑞佑香具有安神功效的缘故，逐渐的觉得双眼倦了，才回到床上休息。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从他灵魂刚出窍的那一刻起，被他放在书桌角落的那本《寻异风物志》便一直在轻微地震动个不停，直到穆剑星入了睡，那本书才停止了震动。 ………… “少年……我问你……你认为何谓之善？” 朦朦胧胧中，穆剑星隐约听到耳边有人低语，正疑惑是谁时，却发现眼前豁然开朗，自己正处于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之中。 那些星辰点点似乎触手可及，又似乎无尽遥远，来不及多想，又见到在离自己约莫五丈远的距离，有着一小片光幕，在那耀眼的明光之中，有个人影若隐若现。 怀着好奇又忐忑的心情，穆剑星一步步靠近，在二者距离仅隔丈许之时，光幕之中又传来了那人的声音：“少年，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何谓之善？” 他的声音似乎是矛盾的，听着年轻，却又携着几分历经无数岁月的沧桑，温柔中又带着饱含故事的悲伤与忧郁，像是在同你互吐惆怅的友人，又像是在同你讲故事的老者，使人只是一听，便肃然起敬，心中生起无尽的感伤之情。 穆剑星先是对那人行了一礼，随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唯德者是为善，锄恶者是为善，为众人抱薪者是为善，为国为民者是为善。” 那人影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何者为恶？” 穆剑星不知道他为何要问这些问题，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着：“恶者广有，损他人之利者，烧杀掳掠者，催动战争者，暴虐无道者，蛊惑人心者，贪得无厌者，千夫所指者诸类。” 人影仍是只微微点了点头，既没表示否定，也未表示赞同，沉吟片刻后，悠悠说道：“刚才你说为国为民者为善，催动战争者为恶，且看下这个再做决断吧。”说罢，只见他轻轻弹指，一颗人头大小的光球缓缓飞出，随后在穆剑星身前停下。 光球静静漂浮在穆剑星身前，在其惊诧的目光中，上面逐渐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一些身穿铁扎甲的大藏士兵，胯下骑着同样覆盖铁甲的战马，手持屠刀，浩浩荡荡地攻进了某个国家的城池，城内凡是未能逃脱的活物，都被残忍地斩杀于马下！ 伴随着那些士兵丧心病狂的欢呼声，他们的盔甲上已然布满鲜血和碎rou，城内的街道之上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更有甚者，会割下死者的耳朵，血淋淋地挂在腰间，以此炫耀自己的战功。 这样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看得穆剑星直皱眉，不由地握紧了拳头，胃里也感到了阵阵不适。 看到这里，那人影再次开了口：“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杀戮真正的模样，如此看来，那些身着重甲的士兵，是十恶不赦，视人命如草芥之人对吧？” 穆剑星重重地点了下头，眼前的画面让他心中难受不已，好一阵说不上话。 紧接着那光球上面的画面一变，也是一群穿着大藏服饰的人，不过这次的都是孩子和妇女，他们伫立在荒芜的草原上，一个个都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可以看出他们的生活已经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 那些辛辛苦苦养大的羊群牛群，因为一场干旱或者瘟疫，成片成片地死去，牧民们的生活也越来越苦不堪言，先是死畜牲，再是死人，环境恶劣的天地，似乎连迁徙都找不到去处，人们痛苦的哀嚎声连绵不绝。 天灾人祸，无疑这也是令人同情的画面。 很快，所有牧民的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在夕阳的余晖下，一批部队带着他们因刚打了胜仗而带来的大批物资，这足以支撑到部落有足够的口粮迁徙到更远的地方。 那些妇女和孩子看到部队归来，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来欢呼雀跃的神情，士兵们也摘下了头盔和铁面，面具之下的他们，竟也只是一副淳朴牧民和好丈夫，好父亲的模样，与他们屠戮平民的疯狂简直判若两人！ “如何？于他们的部族而言，这些士兵也是为了部族生计着想，是善是恶呢？” 面对又一次提问，穆剑星并未像之前那般对答如流，此时的他心中百感交集，久久未能作出回答。 来回踱步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回答道：“于他们的部族而言，自然是善，但不足以弥补他们的恶行，我认为，第一恶为侵略，第二恶为惨无人道的屠杀，他们的善远不足以弥补！” “可他们也无其他良方……” 那人影的话音未落，便被穆剑星打断：“那也不可成为正当的理由，若是画面中他们入侵的是大胤的城池，我想我的答案只会更为坚决。” 那人影沉默了片刻，随即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好，我喜欢你的回答。” 人影说罢，光幕顿时如同被重击的镜面般破碎，人影的模样才算是真正的显露出来。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青丝三千无风自动，双目之中，流淌的是无尽时间的沉淀，相貌俊美得不似人间有，是哪怕穆剑星同为男儿，也不禁赞叹的程度。 虽是如此，但那人浑身上下却不断散发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尊贵气场，不染人间尘，让人不敢抬眼与之正视，好似……天上的神明！ 这是穆剑星暂且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丝毫不觉得有过。 “少年，你我之缘远不止今日梦中相会，我很欣慰，但也很抱歉选中了你，这是宿命，亦是天命，无从改变的……” 那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缓步行至穆剑星身前，伸出手在他的额头中间轻轻一点，随后微微一笑道：“这就当是我赠你的见面礼吧，之后再见，可唤吾名——司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