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民国戏班子里的女人（九）

    听了张文生的话，杜若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人现在在哪？”

    张文生道，“在城郊的一个破庙里，我本打算让我的人接她出来，给她找个地方看病，她死活不愿意，应该是不相信我们。”

    杜若想了想说，“张先生麻烦你找个手下，带我跟兰若过去。”

    张文生满口答应，并说，“我亲自带你们过去，”现在他对杜若倒是有了几分真客气。

    张文生是个老戏迷，对真有本事的人，也是多了几分敬重的。

    杜若下楼去找兰若，却发现兰若并不在后台。

    杜若拉住小春，“小春，你兰若哥哥呢？”

    小春想了想说，“好像班主把兰若哥哥叫走了。”

    杜若赶紧去找，在梨园后门口找到了班主孙玉良和兰若。

    此时孙玉良正跟兰若说着什么，兰若表情不情不愿，孙玉良眼神却带着几分凶狠。

    杜若冷眼瞧着，突然出声打断两人，“怎么了这是？”

    杜若走到兰若身边，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孙玉良，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漠。

    孙玉良看到杜若来，表情有片刻的不自然，讪讪一笑说，“没事，没事。”

    兰若就干脆得多，直接说，“班主想让我去陪几位官员喝酒。”

    杜若眼神倏地一冷，嗓音冰寒，“班主，我们虽然是戏子，但我们不是妓子，我们的任务是唱戏，别的...你要想去，就自己去。”

    杜若这话，直接惹恼了孙玉良，孙玉良早就看杜若不顺眼了，虽然这段时间杜若是帮他赚了不少钱，但同时，杜若对他也越发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丝毫没把他这个师父、班主，放在眼里。

    “杜若！”孙玉良指着杜若，暴怒开口指责，“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杜若淡淡扫了眼孙玉良，暂时懒得跟他吵，拉起兰若，“跟我走！”

    兰若没有废话，直接跟着杜若离开。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孙玉良气得脸色铁青，眼睛危险地眯起，觉得自己必须给杜若一个教训了。

    哼，臭丫头，想翻天？

    妄想！

    杜若拉着兰若，路上解释道，“张文生找到你母亲了。”

    “什么？”兰若身躯一阵，停下脚步，又惊又喜地看着杜若，“真的？”

    杜若点头，有些为难，又有些担心道，“只是你母亲现在境况不太好，你要冷静。”

    “我们现在跟着张文生先把你母亲送到医院去。”

    兰若反手抓住杜若，“我母亲现在在哪？”

    杜若抿唇，心中叹息一声，“在城外的一个破庙。”

    兰若紧张地咬唇，握着杜若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杜若反握住兰若的手，“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我会帮你！”

    看着杜若关心的双眸，兰若眼圈一红，“嗯。”

    两人来到门口，张文生看到杜若，立刻打开了后车门。

    杜若拉着兰若坐在了后车座。

    张文生......

    张文生苦笑一声，只好坐在副驾驶上。

    半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停在一个位置比较偏僻的破庙前。

    晚上，破庙很黑，里面也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破庙的门已不翼而飞，门框上还缠绕着蜘蛛网，从外看，屋顶也已经塌了一半，周围杂草丛生，格外阴森。

    看到这恶劣的生存环境，兰若无法想象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在这里生活的？

    一下车，他就迫不及待地跑进了破庙。

    天黑，破庙里的情形看不太清，兰若进去后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嘴里低声叫着，“娘！娘！”

    杜若赶紧进去，杜若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视物，所以她能清晰地看到破庙里的情形。

    杜若扫了眼破庙，最后拉着兰若进了破庙正中间的石像后面。

    绕过石像，杜若一眼就看到了倚靠着石像底座，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恶臭味道的人。

    这...就是兰若的母亲，玉凤？

    杜若不确定是不是，不过在旁边还有七八个小孩子，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们，这些孩子最小的不过一两岁，最大的也才七八岁，一个个面黄肌瘦，头大身子小，身上穿的衣服破旧的到处都是洞，脏得看不出颜色。

    明明是最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可杜若却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对生活的麻木。

    张文生带着人也走了进来，他的几个手下手中拿着火把，破庙里面总算亮堂了一些。

    蜷缩在石像后面的人，察觉到杜若她们，身体不安的蜷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根本无法看清她的长相。

    兰若颤抖的身体，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伸出双手，想要触碰面前的人，哆嗦着嘴唇，哭得差点厥过去，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张文生闻到女人身上的恶臭味，捂着鼻子，后退了好几步，不愿意再靠近。

    还是杜若上前，轻声询问，“请问，您的名字是叫玉凤吗？”

    杜若这句话一出，披头散发的女人身躯明显一震，却没有抬头，身体反而颤抖得更加厉害，甚至双手抱头，一副受到刺激的模样。

    看到女人的反应，杜若基本认定，这个女人大概率就是兰若的母亲玉凤。

    “娘，”兰若‘扑通’一声跪在了女人面前，丝毫不在乎女人身上的脏污和从身体里散发出的恶臭，紧紧的抓住了女人的手，

    “娘，我是...小宝啊！”

    “娘，我是你的...小宝啊！”

    “小...宝？”女人声音干哑的像是枯树皮摩擦，沙哑又难听，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终于肯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兰若，眼神中透着急切和不敢置信，

    “小宝...”女人的眼眶中突然涌出泪水，一丝丝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痛，以及满满的高兴。

    “呜呜...”女人枯瘦如老树皮一样的手上面满是污泥，反手回握兰若，“我的小宝，小宝！”

    “小宝...”

    母子两个抱头痛哭，看得杜若有几分感动，也有几分心酸。

    正当杜若打算劝兰若赶紧送他母亲去医院时，玉凤哭着哭着，咋喜咋悲之下，竟是晕了过去。

    兰若吓了一跳，急的声音都变了调，轻摇玉凤，“娘，娘...”

    杜若没好气道，“别摇了，赶紧送去医院。”

    兰若这才如梦初醒，抱起轻飘飘的玉凤就出了破庙。

    只是来到外面，看着干净漂亮的小汽车，兰若抱着玉凤，祈求的看着张文生。

    张文生眼神中的嫌弃依旧是那么的明显，但或许是被他们母子情所感染，也或许是杜若在身边，于是，张文生一甩手，“行了，上车吧。”

    临走前，杜若有些不放心破庙里的几个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纸币，这些纸币都是一角、两角，拿出去买东西，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这些孩子虽然年纪小，但为了在这个乱世挣扎，小小年纪就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一个年纪最大的八岁男孩，接过杜若接过的一沓钱，两只手牢牢抓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杜若，然后毫不犹豫地跪下给杜若磕头，

    “谢谢恩人！”

    男孩应该是这群孩子的孩子头，见这男孩跪下后，其余孩子，包括一个最小的一岁半的孩子，也纷纷给杜若磕头，嘴里说着，

    “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杜若赶紧扶起这些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杜若看着面前这群可怜的孩子，心中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时，突然脚步又顿住，对那个八岁的孩子说，

    “以后若是有难处，就去如意梨园找我，我叫杜若，是一个唱戏的。”

    男孩认真记住杜若说的话，重重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