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白河的早晨,充满着清新,流水的韵律已成天籁一符,非但不噪,却尽显温馨。 苏秦慢走在岸边,专心背诵着竹简之文。他无心领会内容,只想快些记下所有词句。 几日前,一个要好的同舍师弟悄悄告诉他,先生偷送乐毅一本奇书,还说此书若通,可得治天下,叮嘱乐毅不得外传!此事让燕舍同屋师弟偷听到,便传至众师兄弟之耳。苏秦同舍师弟几次送鱼燕舍,伺机偷回书简一读,总算咋晚得手。他怕自己背诵不下,天黑之前须将书简送回,以免乐毅发现。便与苏秦讲好,由他背下,再慢慢教于自己。 苏秦听到此事,内心已不平静,先生传于师兄乐毅,当是偏心于他。这亦是情理之中,众师弟皆能看出,乐毅虽小,却得先生和珠儿宠爱。可见,此书非同寻常,特别是先生交待乐毅之语,让苏秦萌生跃跃欲试之念。心虽波动,表面不显,暗中观察同舍师弟,知其欲偷得此书,也好以情相感,换得一读。所以,连日来,屡屡下河捕鱼,让师弟前去燕舍走访。 昨晚师弟回来,苏秦观之微变,既知此子得手。正琢磨再用何法能顺手得之,却是他偷告自己要如此这般。 苏秦答应,于是赶在天亮之前,已来到河边,独自一人,借着月光开始背诵。 字句不多,亦多常用之语,所以苏秦并不费力,已将全篇背完。他又合卷默诵几遍,觉得不差一字,这才兴奋地往庐舍走去。 回到庐舍,日已正午,方觉腹内肌饿。进得屋内,师弟已等在那里,他微微点头,师弟会意,偷偷拿走苏秦衣下书卷,带着肥鱼,送还奇书去了。 苏秦随便吃些剩饭,也不言语,再默背两次书卷字句,便想午睡一刻。 他刚要躺下,以便闭目逐字解释,获得妙理,门外却传来张仪的声音。 苏秦只好起身相迎。“师弟今日如何闲得?听说你与庞涓师兄已订游戏新则,正要使列国互伐呢!” 张仪大笑。“确是如此,此等游戏己改前面捉迷,而是布以兵卒,即可攻伐,亦可守城,蠃可得师母粮米奖励,输则每日登山十里,逗白起之鹰。师弟此来,就是告知此事细则,也好令你秦舍参战。”张仪说完进屋,与其他师弟拱手见礼。 “就请师弟说说,赶好同舍师弟也在!”苏秦让座。 张仪却没坐,看着苏秦。“新则待会再说不迟,师弟倒有一闹心急事,想让师兄帮扶一下。” “那就请讲!” “师弟怕打扰其他人,还想单独请教。”他看看众人面露狐疑,一笑。“怕诸师弟见笑,只是先生刚刚所教的‘揣’‘摩’‘权’‘谋’‘决’诸篇内有不懂之处。还是单独请教师兄,以免打扰众师弟!” “也好,”苏秦已听说张仪弦外之音,定是又有他事要说。“师弟随师兄外面一叙。” 两人来至远处草深地,苏秦累了,就地一躺,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张仪也一边紧邻躺下,抓几缕草垫在头下。 “师弟,看你架式,决非释解先生所授篇章!”苏秦闭着眼晴懒懒地问道。 “算师兄了解师弟!”张仪也懒懒地说道。“师兄何时见我请教于你了!皆是诸师弟请教于我。” “说吧!何事?” “我有一段篇章,百读不得其妙,而里面却有妙理,只是不知妙在哪里?”张仪若有所思,又显得漫不经心。 “师弟读来听听!” “好吧!师兄可听好。”张仪放慢语速。“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以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义。失义而後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後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苏秦听及张仪所背,一惊坐起,望着他。 张仪仍闭着眼晴,耳朵听得苏秦惊起,笑了。“看来师弟没有白来,只此数语,师兄便惊起,可见其神奇妙理!”张仪睁开眼晴,和苏秦对视着。“师兄快说说,有何妙理,如能悟得,师弟还有更多。” “师弟从何处得此篇章?”苏秦没回答他,倒追问张仪。“师弟若不以实告之,恕师兄难以帮扶!” “师兄!你”张仪急了。他想苏秦定获妙理,却不肯相告,一个浑身发力,坐了起来。“你怎如此待我?”他面露怒色。“我视你如兄长,得此篇章私下分亨,你可知我费了多少心机才能到手?现在可好,你得妙理,却自亨之!何谈兄弟之情!”他起身欲走。“你非置我不义之事托出,好!我亦无求,你亦别再想下文!” “师弟!”苏秦喊道。“你怎可如此认为师兄所问!”他见张仪停下。“你也听听便知!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迭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於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苏秦一急,也不语迟了,流畅超出张仪。 张仪一听就已吃惊,再听如此流畅,更是狐疑。“难道苏秦能知自己所想!” 他一屁股又坐在苏秦身边,盯着他。“师兄从何得看此书?” “师弟!先别问如何得读了!”苏秦冷静下来。“先说此书内容吧!其句章皆为先生所传《道德真径》之句,无非断章取舍,颠倒先后而已。” “确是如此!”张仪脸色正经。“师弟背之亦觉并无生熟,否则也不致能如此熟记。不过决非只是原意,必有妙理,深藏其中。” “是啊!否则先生决不会”苏秦自知语失,马上停住。“这样,容师兄两日深悟,师弟亦别偷赖,再深悟之。”他低声说道:“时常听说,天下奇书仙言,有时需颠倒反解,师弟可试之!” “师兄说得甚是!”张仪也经苏秦一说,有了新的方法,急于回去尝试。“此事还需暗来,不能让他人晓得。真若你我兄弟得到真言,他日” “他日你我便是治世奇才!”苏秦接道。“好!怒师兄不送。” 张仪也不似原来张扬言语了,心事重重向回急赶。 苏秦进得舍内,见众人都安静躺在自己铺上,明知没睡,却都闭着双眼。他内心好生奇怪,若往日,早都起身闲谈争论,抑或玩耍了。他亦不再去管,自己躺在铺上,也默想所背字句。 白起没有和乐毅他们参加燕舍和齐舍的攻伐游戏,借口身上有伤痛,便一人走向山林,居高临下,远远地看着。他也想参加,可恼海里总有一种屈辱,令他充满仇恨。他想找出一个方法,把在赵国的损失弥补回来。 白起自与公孙鞅离开云梦山,便回到了秦都,和家人团聚。其父白鹰因魏国的攻打不得不撒出函谷,退守都城,每日亦能回到府上。白起虽小,可亲身经历了师兄公孙鞅变法的全程,也暗自配服他的智慧。白鹰因与鬼谷先生的源源,自是站到公孙鞅一面,在军中起到很大作用。几次剿灭抗法部落,白鹰都率亲兵,毫不手软,也因此被公孙鞅重用。 秦都迁到咸阳后,白鹰府第也小有规模,军中职务虽未及王庭,确以骑甲校尉而掌控实权。白起渐大,常随父亲军中玩耍,潜移默化,懂得许多。他亦时常进出大良造府,看望师兄,连公孙鞅的护卫们都不敢问津这位少年,他们能看出大良造和他的特殊关系。 秦国渐富,秦人渐多,秦军亦发展壮大,白起跟着父亲目睹着变化。河西大战,秦军一举夺回七百里失地,重创魏兵。白起就在公孙鞅的中军大帐里,成了无职年令最小的门客。白起听师兄讲起过他的家族成员,公孙衍在魏相白志处,公孙龙在齐国稷下学宫。白起心中亦是迷惘,自己的父亲和爷爷,师兄和他的同胞兄弟,本为亲人一家,却要天各一方,互相攻伐。他也把这种迷惘说于师兄,公孙葬鞅拍着他的头,笑了。“师弟,鬼谷先生所授我等弟子课业,并非图我等富贵显耀,实则天下弭兵一统,再无你我这样亲人对敌之事!”白起虽未全能理解先生和师兄的深奥理论,却知只有打败了诸国军队,变成一家,自是亲人便可团聚走动。 白起把敌将公孙衍之事告诉了父亲,果然,父亲请缨截杀公孙衍,最后,放跑了他。公孙鞅没有治罪白鹰,顶着监军太子,车尉将军车英的压力,让白鹰戴罪立功。 魏的援兵到了,十几万铁甲大有收复河西,踏平咸阳之势。白起不够议军资格,只得私下说于师兄。“魏军虽多,却是羊。秦卒虽少,却是狼。狼群袭击羊群,师兄可按我与乐毅玩的游戏即可!” 公孙鞅笑了。“何况这群羊还不是一窝,没有统一头羊!”他已探得魏军主率公子卬和付将龙胆将军意见不一,且公子卬刚愎自用,有勇无谋。 果然,公孙鞅来个诱敌深入,再各个击破,大败魏军。从此,秦国边塞安宁下来,白鹰也因屡立战功,无人再敢追责。 白起懂事了,更想深悟兵法,父亲同意,师兄支持。于是白起带着师兄给先生的马匹和粮食,父亲赠给先生的衣物等,车拉马驮,东去云梦。 公孙鞅怕赵国边塞拦截,便暗派护卫送白起过境。白起走过两次此路,已很熟悉,稍加变通路线,便过了边塞,进了赵国。护卫眼见白起车马之队进了赵国,也就拔马回转。 赵国近年没有战事,商贾自由往来,胡人亦不似从前,明目张胆。白起一路无事,从赵国西南直穿腹地,奔东北燕赵交壤而来。他知道,到了燕国,无人敢拦,燕王姬虎乃先生好友。 走了三日,已离燕国仅一日路程,白起见天色已晚,忙在边城小镇找了客栈,安顿好车马,自已也洗了个澡美美地睡上一觉,把这几日劳累恢复过来。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白起吃了东西,带着车马直奔城门。可到了城门,守门兵卒却不放行。白起急了,质问原因。原来赵国开始征集马匹,整顿军队,学胡人之技,再加上修筑长城,所有马匹车辆不得转卖,只能征收到王庭军队。 白起眼见马匹车辆要被扣甲,车中衣物粮食也被兵卒抛下地面。一怒之下,三拳两脚将守门十几个兵卒打翻在地,骑上马匹,牵上十几匹马,飞奔而出。没跑多远,后面竞似一拔胡人队伍追赶而来。白起不愿丢下马匹,只好一边急打马群,一边拔出了长剑。 骑兵果然利害,没多久便追到近前,一阵箭射。 白起猜是遇到胡人,他掉转马头,挥剑左右击打雕羚,直奔群贼。 群人一见白起如此武艺,露出杀性,便知把他们当成胡人匪邦,所以带头之人高喊:“我乃赵军骑甲!” 白起勒缰收剑,停了下来,他不能因此而乱杀无辜。 三十几支箭弩立刻对准了他。 “大胆狂徒!”带头之人和兵士皆为一色胡服。“敢目无王法,打伤兵吏,还想逃跑,赶紧下马受缚,否则让你浑身是箭。” “我本是途经此地之人,你等却强行收缴车马,毁我资物,哪有王法,何异匪类!”白起话虽有力,却透着少年之音。 “还敢顶撞本将军!来人,拿下!” 众军吏持箭紧逼向前,无奈,白起放下长剑。 众人上前,将其拉下马匹,一顿拳脚相加,按在地上。 “说!”带头将军喊到。“哪里人?竞有如此良马和贵资,是否他帮盗匪?” “你到底是哪里人?”白起伤痛不止,还是反驳。“你若不说是赵军,我还想把你当成胡匪杀掉呢!” “哈哈哈!”将军大笑。“我乃新兵将军赵奢!不念你小小年纪,早让你死在乱箭之下,快说!” 白起便把从秦国去云梦山之事说了一遍,他料想赵奢必会听过先生和师兄之名,归还一切。 赵奢听完,一阵大笑,随后怒道。“原来这都是秦国之资!秦似豺狼,屡犯中原,以夷部之人亦想争夺中原正脉。公孙鞅更是助纣为虐,列国之敌,念你年少无知,再念鬼谷子曾救赵兵卒,扣下全部,放你一条生路。” 赵奢说完一挥手,众兵吏圈走马匹,扬尘而去。 白起忍着痛爬将起来,孤立无援,一步一步走向燕国。 回到云梦仙境,白起感慨万千,见到先生师母乐毅,不免泪流满面。他把师兄交待和一路遭遇说给众人,珠儿帮他擦去泪水,敷了草药。 鬼谷子没似珠儿和乐毅那样带有怒气,反而笑道:“你能舍弃安逸,再造兵法,为师高兴。赵国北修长城拒胡,再练胡人之技,为师亦高兴。”鬼谷子看着白起乐毅。“资物本非为师所爱,你等亦应如此,莫被资物名利所累,误了才智!” 珠儿破涕为笑。“看到你活蹦乱跳的,珠儿高兴!”她搂着白起和乐毅。“先生盼着你们快些长大,也好让天下和你们一样的孩子不再受此苦难!” 白起还是愿意和乐毅在一起,所以回到了燕舍。几日内,他认识了许多师弟,又听了许多故事,也讲了许多故事。几日内,他也发现了许多异祥的东西,那便是乐毅师兄床铺及铺下那处厚厚的枕垫。在光临燕舍的很多师弟中,他们的眼睛都不自觉地看向那里,眼神透着虔敬,而决非处于对乐师兄的尊重。 白起看着列国图内师兄弟们的奔跑,还有那草丛摇动的扩散,听着身临疆场上的嘶喊声,心里痒痒的,真想立刻参加进去。可身上疼痛又让他想起那位赵国将军,如果不是那些兵将弓弩要挟,自己非一剑杀之。转尔一想,这位将军倒也有些本领,能脱去将军铠甲,换上胡人衣服,擅长弓箭。真有上万如此之师,恐怕父亲训练的骑甲还未近身撕杀,便已中箭身亡。由此看来,他日两军相交,并不在于枪长刀快了! 白起躺了下来,将自己深深地埋入草丛,享受着秋日的温暖,聆听着远处欢快的喊杀之声。 迷蒙之中,有踏草之声由远及近。白起没有动,他猜想准是哪位师弟也来此处。果然,脚步声就在自己几尺之地停下,随后便是竹筒打开之声。安静少许,背诵之声传出。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以应,则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义。失义而後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一遍,二遍,三遍,白起笑了,他没背下来,自己倒是会了。这是先生传的《真经》一部,自己和师兄们早己熟记过。他不再细心听他背诵,而是把声音当成崔眠之曲,闭目享受着。 不知过了多久,白起被一阵争吵声惊醒,他一定神,便知争吵声来自刚才背诵之地,索性听听他们的争吵。 “这是奇书,岂能立得妙理!你容我再悟几日。” “我亦悟几日了,除先生所授《真经》内容,再没觉有其它妙理,哪里有什么治世绝学!” “你便只是学养鱼训狼之人,何以能懂其妙法!待我熟记,必当学得,他日富贵,不忘于你!” “你若得其妙理,必告于我,否则我将此事告于乐师兄,不逐你出山才怪!” “难道你没偷窃此书吗?还敢讹我!快走吧,我还要背书,天黑之前还需放回师兄枕下!” “这几日,我觉得列国庐舍都在私传此文,唯乐师兄蒙在鼓里。别看其在先生身边多年,必是少年,还不懂世间险恶啊!” “此话怎讲?你是听到什么话了?” “当然,那日我去山洞喂养狼子,回来途中,见两个师兄私谈。好奇之下,便躲在暗里私听。你道他们说些什么?” “什么?说啊!你我还有何隐瞒?” “他们说先生偏心乐毅,独传奇法。故乐师兄虽少,却总领众位年长之人,山中好事俱他来做。所以要想法使其犯错,让先生逐出山门,他便总领众人。” “此人是谁?” 一阵小声呧咕。 白赶本想上前抓住,忽一想去,还是打消此念。此次回山,师弟众多,诸事难免,可决难逃出先生的眼晴。他们还不知先生神法,抑或先生有意为之。只是该提醒师兄乐毅,小心他人陷害!想到这里,他又闭上了眼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