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 中秋夜（上）

    第143章中秋夜

    清兵拆门窗屋木为浮桥，渡河直逼城下，城上协力拒守，矢石交下，清军不支，转身欲退，刘良佐红了眼，立斩二人，复驱而前，又运云梯三十余座至城下，清兵蜂拥而上，看看就要登城，刘良佐喜不自胜，却见城内突然发炮横击，清兵血rou横飞，云梯也被炸碎，仆倒在地，众军胆寒，再也收束不住，纷纷向后退去。

    城上见到清军败退，立即开门追击，败军如何敢战？只能一退再退，江阴义兵收取清军抛弃的云梯、器仗等物，又把浮桥也拖入城中，还把清营赖以遮蔽矢炮的树木也伐了个七七八八，这才高唱凯歌而还。

    孔有德也闹了个灰头土脸，面子上挂不住，恨恨道：“我得北京、得镇江、得南京，未尝惧怯，未尝费力，却不信江阴拳大的地方，就如此费力！”遂令再扎云梯十座，来日分十处上城，如有退者立斩。

    但是江阴城就是如此费力，任凭孔刘二部怎样攻打，犹自岿然不动，反倒是清兵被趁夜劫了营，伤亡足有千余人，恨得孔有德和刘良佐跳脚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然后，博洛到了，再然后，刘良佐就挨了博洛的板子。

    罪名是：无能！

    刘良佐无能，那么孔有德呢？所以刘良佐确实有点冤，但是他自己却暗暗庆幸，庆幸没掉脑袋，只是挨了一顿板子。

    其实，他如果掉了脑袋，一定会六月飞雪，因为博洛在江阴城面前，也只能得到“无能”二字的考语——别看他煞有介事地绕城三圈，又登上君山了望，对左右什么“此城舟形，南首北尾；若攻南北必不破，惟攻其中则破”，看上去老神在在的似乎胜券在握，但他所能得到的考语真的也只能是“无能”二字，如果不服，那就还要再加上个“更”字，因为他有红夷大炮，而刘良佐没樱

    拥有红夷大炮的博洛连着轰了八，江阴城墙五处崩裂，却仍不能下，而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十五，这对满人来也是一个重要的节日，他只得下令暂停攻城。

    **********

    中秋节，本是一个阖家团圆的喜庆日子，可是经历了两月苦战的围城之中，几乎是家家戴孝，户户悬幡，丝毫没有节日的气氛。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大敌当前，气可鼓不可泄，阎应元下令赶制月饼，又给民间赏月钱，逐户分发，希望能够把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

    其实，江阴城中现在已经很困难了，围城日久，消耗巨大，米面银钱、箭矢火药，样样都很短缺，但现在不是节俭的时候。

    县衙书吏吴名的家里也分到了几块月饼和多半吊铜钱，但这时候物资匮乏，有钱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他想给儿子买点瓜果，抱着侥幸出去转了半，却没遇到惊喜，只得买了两升罗汉豆，打算回去分给房东季世美一些，余下的加点盐煮煮，好歹也算过个节，聊胜于无。

    他早已从北门外关厢搬到城里来了，由于城里城外住着，只隔着一道城门，他又在衙里当差，素好拳勇的季世美难免要用到他，因此彼此熟识，很痛快便赁给了他一间房，而他原来住的地方历经兵火，如今已是废墟，如果不是搬到了城里，他们一家三口大概早就成了冤魂，但是现在看来，成为冤魂恐怕是早晚的事，有那种“吓煞人”的大炮猛轰，这江阴城眼瞅着是要守不住了。

    回到家里，吴名把罗汉豆交给妻子辛氏，也不什么话，便去铺上躺了。

    辛氏抱怨道：“你你这人，买不来瓜果也就罢了，买这么多干豆子做什么？菜不当菜，米不当米的，煮起来又费时费柴，烧柴就不要钱的吗？也不知道省着点花。”

    都这个时候了，省钱还有什么意义？吴名心里悲凉，却又不想让妻子跟着他一起绝望，仍不话，只翻了个身，把后背转向了妻子。

    他就是这样三杠子打不出个屁的性格，当初抄写常州府的剃发文告，见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等语，怒不可遏之下也不过才了“就死也罢”和“欺人太甚”八个字，如今这种心情，自然更加惜字如金。

    辛氏嫁给他七八年了，早已了解他的性格，一开始还跟他怄气上火，日子久了，却也急不得吵不得，见他又来这一出，只能由着他去，一面拿出一只大号碗来，装了多半碗罗汉豆，一面冲着窗外喊儿子：“宝，回来！”

    “你喊宝做什么！”听到辛氏喊儿子，吴名反倒来了话，翻身坐了起来。

    “就你的儿子金贵！”辛氏不待见道：“给房东送去些。就这么点豆子，我没脸去送，让孩子去吧。”

    “煮好了送吧。”吴名本就打算送给季世美一些，闻言起身下地，帮妻子引燃灶火，盯着火光出了一会儿神，仍旧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屋子。

    半个时辰之后，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喝了酒，面红耳赤，脚步踉跄，辛氏知道他从不喝酒，见状吃了一惊，不敢多言，上前要去扶他，却被他猛一扒拉，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他却看都不看，仍去铺上躺了，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已经鼾声大作。

    辛氏只能默默垂泪，也没心情过什么节了，独自和儿子吃过晚饭，又陪着儿子玩了一会儿，月亮升起来，让儿子又吃了半块月饼，便早早洗漱，哄着儿子睡下了。

    六七岁的男孩子，正是讨狗嫌的年纪，白疯了一，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辛氏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今的吴名简直不可理喻，心里委屈，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窗外月光如水，照得窗户纸一片雪白，吴名翻了个身，吧嗒了几下嘴，又沉沉睡去，但是鼾声却停了，换成了粗重的喘息。

    辛氏实在躺不住，穿衣下地，开门来到院子里，只见外面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竟是一个难得的祥和之夜。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胡琴之声，有人在伴着琴声高歌，虽然夜阑人静，但是离得远了，却也听不清唱些什么，可是渐渐的，跟着一起歌唱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都是糙老爷们的粗声大嗓，更听不清唱些什么了，但是悲壮激越之声响彻云霄，听着却不能不让人动容。